第1章 突然不快樂了
第1章 第1章 突然不快樂了
今年的臘月格外嚴寒,滴水成冰,折膠堕指。
出門之前,一片鉛灰的天空,料想不久就要下雪了,這不,車駕還沒抵達皇城西井街大巷,天就下起了鵝毛大雪,車轱辘走到一半壞了,車被困在半途。
車夫被雪刮得眼睛都睜不開,敲着車門道:
“少夫人,車子壞了,風雪又大,不若少夫人暫到旁邊的酒肆避一避,等車修好,原路折返送夫人回府再安排新的車駕可好?”
戚央央懷裏抱了個套着千工繡蘭花錦絨的手爐,估量着時辰,只好道:“這樣,你們先修車,修好再過來,這邊離官衙也沒幾步路了,我走過去就好。”
旁邊的如蘭一聽啞然,這裏還是東市呢,從東市到皇城西井街,駕車也得兩盞茶時間,走路怎麽就沒“幾步”路??
“少夫人,世子他今日應當會乘坐別的同僚車駕回來的,風雪這麽大,少夫人身子嬌弱,怎麽能在雪裏走那麽久呢?”如蘭勸道。
“那更不行,”戚央央皺眉認真道:“別人都有車駕來接,就我們郎君沒有,怎麽可以?”
如蘭內心暗暗在吐槽:少夫人啊...那是因為這種天氣早上出門當值,別人家但凡有車駕的,肯定坐車駕出門啊,誰家像咱們世子這樣,不管刮風下雨都堅決要騎馬去上值的?
可她當然不敢在少夫人面前直說,只能在大風雪裏巴巴地追在她身後跑。
此時的大理寺衙門,正是散值的時候,官員們三兩成群,披上了厚厚的棉衣,有車的上了車,沒車的或留在衙門等雪小點再走回去,或幹脆就宿在衙門。
裴陸戟是大理寺少卿,位居從三品,同時也是正三品的太子少傅,負責輔導太子功課,平時多在大理寺處理事務,同大理寺的人一起點卯和散值。
平日這個時間,他或回宮輔導太子,或到牢房聆訊,但今日不同,今日是這位裴世子的二十三歲壽辰,東宮那邊早早發話讓他早點回家。
“裴大人,你今日...沒車吧?要不要坐下官的車回去?”
新來的大理寺丞也是世家推選出來的子弟,剛當值沒多久,就想着拉攏這位簪纓鼎盛的裴世子。
“王大人就別瞎忙活了,人家裴大人自然是有車,人家裴大人夫妻恩愛,雖則大人平日不喜乘車,但這種天氣,他家那位賢淑的夫人是定要親自來接他的,你就別費心了,是不是啊裴大人?”
大理寺右少卿張白石調笑道。
裴陸戟這才從堆疊了厚厚書文的案幾上擡頭,瞥了一眼張白石,反唇相譏道:“張大人若實在閑着無聊,不如來幫本官分擔一下案子?聽說張大人近日在外頭置了頭家被家中夫人知道,小妾被發賣了不止,有家更是回不得,既然如此,不如多放置心力在公務上。”
張白石被他噎了噎,尴尬地舔舔唇道:“哎!下官哪裏比得上大人情深啊,裴家是何等世家大族啊,當今世上怕就只有秦家那位出了名的第一才女堪之相配了,可大人不取矜貴玉蘭,偏愛那家常小雛菊,也是京中流傳至今一大佳話啊。”
裴陸戟笑笑沒再搭理。
在這個衙門中,就只有張白石敢這麽時不時逗一逗這位冷淡自持、氣度風華的裴世子。
其實在裴陸戟剛進大理寺衙門的時候,張白石也不敢靠近他的。
因為那個時候的裴陸戟,身上彌漫着一種死氣,是那種不聲不響,但尖銳得随時會刺你一刀,絕望的冷沉之氣。
這些年成親後好了許多,人也經得起開玩笑了,只是他那種對什麽依舊冷冷淡淡的态度,有時候還是容易讓親近的人受不了。
“大人,你還不回去啊?剛剛小的在巷子口看見裴少夫人了,下那樣大的雪,她還撐着把黃色油傘,似乎在等你。”衙門當值的夥夫剛剛運完一車菜,進來見堂屋門還開着,便忍不住進來多話了一句。
這位玉面清冷的裴世子終于擡起頭,将門外的小厮修竹喚進來:“不是讓你叫少夫人先回去嗎?她怎麽還等着?”
修竹張了張嘴,其實剛剛他有進來回禀過,但世子半點也沒信,好幾次他回禀說,少夫人是自己徒步走過來的,車子壞了沒到,世子就不耐道,“她年紀也不小了,怎麽還愛玩這種小把戲?你告訴她,我今日确實公務繁忙,她若執意要等,到時候冷病了可別又跑母親那告狀了,公堂政務要緊,我一兒郎豈能像她一介婦人老是想些情`愛之事?”
“世子,車沒修好,少夫人她走不了。”修竹只能嘆氣回道。
這下,裴陸戟內心終于動搖,“車真是壞了?”
修竹抱冤,從一開始他就是如實禀的話,世子他自己不相信!
不過其實也難怪,這位世子夫人某種程度上也有世子那種辦案時死磕到底的執着精神。
世子是因為運籌帷幄所以逐節擊破,而少夫人則完全像是狗皮膏藥似的不管好歹,上去就一頓胡攪蠻纏,不達目的非不罷手,對于世子這種性子獨的人,其實最怕了。
得知戚央央可能還在外頭沒走,裴陸戟連忙收拾好東西站起,還沒走出衙門,宮裏就來人請他跑文華殿一趟。
太子殿下先前剛剛遣人來讓他今日早些散值,如今又急急忙忙跑人來請,看來應當是急事,耽誤不得。
裴陸戟看了一下外頭黑壓壓風雪交加的天,猶豫了一下,還是對修竹道:“你再去跑一趟,叫她趕緊回去,我進宮有要事。”
說完他轉身走,沒走幾步又折回,“倘若...真是車壞了,你帶她進衙門來坐會,等車來了就走。”
然後頭也不回走了。
修竹看着自家世子這走得幹脆利索不帶一絲猶豫的背影,無奈地嘆息一口氣。
這還是不信少夫人的車壞了才走不了啊...
不過,尋常人家的郎君,下這麽大的雪,這種時候也好歹出去見一下自家夫人不是?
他家世子...唉,果真是強扭的瓜不甜,雖說這些年他看着世子在少夫人的改變下越來越好了,但世子始終還是記恨國公夫人插手他的婚事,将自家甥女強行許給他。
修竹懷着忐忑的心,出去将事情如實同戚央央說了一遍。
戚央央露出狐裘披風外的一張小臉都凍得發青了,整個人瑟瑟發抖,黃色油傘被風刮斷了傘骨,頭發上似乎還沾着雪水,十分狼狽。
但聽修竹這麽一說,她搓了搓通紅的小手,努力笑道:“好吧,我知道了,等車修好我就會走的,你叫他切勿擔心我,哦,還有,東市街口的橋結冰了,你讓他回家的時候當心點,這個手爐你替我交給他,千萬別冷着。”
修竹一看少夫人遞來的有蘭花繡錦絨的手爐,猶豫了一下推回去,“少夫人你自己拿着吧,世子不用這些的,要不你随奴進衙門坐會,等車修好再走吧?”
戚央央知道裴陸戟不喜歡她進衙門找他,所以搖搖頭:“不用了,車馬上修好,坐不了一會就走了。”
她堅持,修竹便不好多說。
“少夫人,剛才車夫派人來說,車修不好,已經派人回府重新換車過來,但是車在路上遇到點小意外,可能還要多等一會。”
如蘭扶戚央央到旁邊的屋舍檐下暫避,紅着眼委屈了,“少夫人剛才為何不進衙門讓世子看一看,你為了來接他,都把自己弄成什麽樣子啊?”
戚央央那身狐裘披風下是全身濕透的衣裳,剛才在風雪中一直趕路,生怕世子沒趕得上用藥,一不小心就掉進冰水潭,狐裘還是如蘭冒着風雪跑去敲開附近成衣鋪的門買的。
“讓他知道又能做什麽?”戚央央青着唇瓣笑道,“還好修竹幫忙把藥混入茶水讓他喝了,他好不容易穩定下來的病情,可不能再因為誤了時辰吃藥而複發了。”
因為世子從不認為自己有病,時常不肯吃的藥,都是她費盡心思想各種方法塞給他吃的。
近兩年來人精神大好,也不會時常認不得人,或者做些傷害自己的事了,但大夫說了,鞏固病情的藥還得再吃幾年,每旬吃一次就好。
算着時間,今日剛好要吃藥,早上出門的時候,她本來要哄他把藥吃了的,可他不知發什麽瘋,按着她在圓桌上要了好幾次,直把她累得精疲力盡,最後那藥也沒吃就走了。
“咱們等車來了就快點回去吧,今日是郎君生辰,他不喜歡大辦,那就給他在小院中操辦,節目和菜肴我都想了好久的,他一定喜歡。”
戚央央喜歡對裴陸戟好,一談到這些哄他高興的事,她自個就忍不住開心,人凍得發抖可眼睛裏卻有光。
裴陸戟從宮裏出來時,雪雖然已停,但天色已經昏暗了。
他臉色很冷,一步一個雪印快速地走在宮道離去,身後的徐公公追了上來。
“裴少傅!裴少傅等等!”
“公主殿下的意思,想必你已很清楚。”
“陛下寵愛六皇子,意欲廢嫡立庶,崔氏式微,如今只有與秦氏合作,才能保太子。要讓秦家同你們裴家合力保太子,你,必須娶昌華公主。”
戚央央給裴陸戟的二十三歲生辰這天安排了許多節目,從裴陸戟回家的路上就布置,從東成大街的街口開始,她就安排附近住的,穿得暖意洋洋的孩子當街攔馬,然後每人上前給裴世子遞上一朵近半年她精心在暖房培植的玉蘭花。
等回府,他跨進府的第一步,就能看見挂滿府邸每一個角落的生辰燈籠,每一個燈籠上都寫滿她費盡心思從詩詞集撰抄下來的祝賀詞,她費好幾天親自寫上去的。
然後這時候,八角樓上的焰火就會點燃。
一桌子他愛吃的菜,還有二十三份她準備給他的驚喜生辰禮物,她說往後每一年生辰,她都要幫他從一歲開始到當年的生辰全部過一遍,所以二十三歲這年有二十三份禮物,明年二十四歲生辰則有二十四份...
她笑得很高興地說,願我們年年歲歲、朝朝暮暮都在一起。
可是今年,孩童等累了,八角樓上的焰火被霜打濕了,飯菜冷了,她等了一夜,他始終沒回。
早晨的時候,久違的陽光出來了,灑照在戚央央身上,可她卻一點都不覺得暖。
剛剛有府裏的人偷偷告訴她,世子好像準備要娶昌華公主,要把她降妻為妾了。
這些年來,一直覺得單方面對裴陸戟好就能快樂的戚央央,突然不快樂了。
她,在想一些事情,然後想着想着,就倒下了。
一場熱病,來得洶湧猛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