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她竟早早歇下了

第3章 第3章 她竟早早歇下了

半個多月之後,戚央央的病就慢慢調養好了。

這半個多月以來,裴陸戟甚少待在府裏,偶爾幾天被英國公氣急敗壞叫回來,他也是睡在書房,連見她一面都不肯。

每回他生氣,戚央央都不會主動出現在面前惹他心煩,但會親自做許多好吃的找人送到他面前。

她總說,人生氣時要多吃百合羹、蘿蔔糕、山楂酥,因為百合、白蘿蔔以及山楂都有順氣消氣的功效,另外,多跟八字帶水的人聊天,也可以消氣,她就是八字帶水的人。

這段時間,每當修竹把食物端來,他都要看幾遍,用筷子在食物裏頭翻,翻來覆去把食物都攪爛,然後就會撂下筷子,也不吃。

“世子,你好歹...”

“最近...府裏沒有采買百合或蘿蔔嗎?”他打斷道。

修竹愣了愣,“世子你想吃百合和蘿蔔嗎?可你以前...不是最讨厭了?”

他記得以前少夫人最愛用百合、蘿蔔和山楂做點心給世子吃,可世子每回連碰都不碰。

“不是,”他讪讪地撿起案上公文,看的依舊是半個時辰前那一頁,“以後但凡有百合、蘿蔔、山楂的食物,都給我扔出去。”

這天是年廿八,距離過年沒幾天了。

裴陸戟本來打算做完手頭的事就回府一趟,好歹今天要掃塵清晦氣,總不能一年到頭都在衙門裏。

可不料,剛想走,昌華公主就來了。

他是去巡視牢房的時候聽聞公主殿下駕臨,匆匆趕去前堂的,誰知去到後,卻看見那個在他眼前銷聲匿跡了好久的裴少夫人來了,還大大方方坐在昌華公主身旁,二人一副相談甚歡的樣子。

“你來了,不是告訴過你,不要來這裏找我嗎?”裴陸戟一副冷冰冰的态度。

一個敬語也沒有,顯然是對戚央央說的。

戚央央臉上恭敬的笑容消失,站起來,端着盤子朝他走近,“我是來給郎君送糕點的...”

裴陸戟一想到她這些日子來的忽視,突然生惱,語氣冰冷:“以後不要再做百合羹、蘿蔔糕、山楂酥了,我...”

“我知道,你不吃。”戚央央笑了笑,“可我以前做這些送來,你其實可以跟我說的。”

裴陸戟冷睨她,“跟你說什麽?說我不吃這些,讓你換別的嗎?成親那天我就告訴過你,不用做什麽讨好我,你一直都會是裴家少夫人,可你為什麽不聽?”

央央默了默,“所以我之前做了那麽多,其實你并不喜歡,反而很讨厭是嗎?”

“你從不允許我來衙門找你,是因為這裏是你唯一可以躲開家裏、躲開我的地方,你不希望這片淨土被我污染,是嗎?”

裴陸戟看她的眼神稍有松容,正想說點什麽,可這時,卻見她如往複一樣,頹落之後立馬振作起來,朝他笑得璀璨,

“那也沒辦法,反正我已經來了,也已經惹惱了我家郎君,就只好請郎君多擔待,我會補償郎君的。”

裴陸戟臉色肉眼可見地變好,但仍舊冷冷地扔下一句“随便你”,然後跟昌華公主二人移步到旁邊屋裏說話。

等他與昌華公主說完了話,出來想與她一同歸家,發現隔壁屋裏的人早已走了,只剩修竹蹲在廊下吃那盤少夫人帶來的糕點。

裴陸戟陰着臉走過去,“少夫人呢?”

修竹吓了一跳,手裏捏着的糕點掉了出來,“少夫人?她走了呀,世子不是嫌她在這礙事,所以她回去啦。”

“哦...少夫人臨走前還說...”他邊捏糕點吃得滿嘴糕屑,邊學舌道:

“請替我轉告郎君,今晚我會告訴父親和母親,說郎君正在辦一個大案子,衙門這邊沒了郎君可不行,請郎君勿要挂心,我會照顧好父親和母親,今夜,你就好好同你心儀之人,在一起。”

聽完這話,裴陸戟的臉頓時黑得像幾年沒洗的竈,匆匆走出衙門,發現外頭又在下雪,可路邊卻留了一輛車給他。

他以為戚央央在車上,一下就掀簾上去,沒想到裏面沒人,裏頭卻布置得很敞亮。

車上四個角分別挂了很亮的八角宮燈,車座上墊了厚厚的褥子,車窗用厚紙糊得嚴嚴實實的。

這時吃幹抹淨的修竹拍掉衣裳上糕屑走來,“少夫人還說了,若郎君想回府,這麽冷的天,就不要騎馬了,坐這輛車回去。”

十一歲那年,從羌北回國後,裴陸戟就不能獨自待在封閉的、漆黑的環境裏。

所以,他回國後第一次坐車駕,是十三歲那年剛入仕,在翰林院當編修。有一次,京城下起了大暴雨,水直接淹到了東府大街,那會恰好他傷寒未愈,又着急回宮看自己剛纂修好的史書,國公夫人甄氏便讓他坐轎子去。

當時裴陸戟死也不肯坐轎,堅持冒着大雨騎馬,結果雨太大,不止馬不肯走,他還差點從馬背摔下來,幸好英國公及時接住。

這時,戚央央頭頂一雙丫髻,眼睛明亮地跑過來牽住裴陸戟的手,說要跟裴哥哥一起坐轎子。

“哥哥,我還沒去過你當值的地方呢,能帶我去看看嗎?”

她可憐巴巴地哀求他。

“不能。”

先前因為她在外頭胡作非為的事,他被英國公斥責沒看顧好妹妹,他對她頗是煩厭。

“可是我會乖乖的,我就待在轎子裏等你,遠遠地看一眼好嗎?我保證...保證你帶我去了,以後我再也不偷跑出府亂逛,也不會爬到隔壁尚書大人家摘柿子,更不會打侍郎家的小胖子了!”

裴陸戟黑着臉睨了她一眼,不說話。

沒說話戚央央就默認他同意了,趕緊拉着他上轎子。

自從羌北回來後就再也不肯坐轎子坐車駕的裴陸戟,甄氏想了許多辦法都沒用,這會竟輕輕松松被她的小甥女拉上轎子,英國公夫婦都很驚奇。

可是轎子坐到半路,正是雨下得大,轎子裏空間被雨水聲襯托得越發逼仄之時,裴陸戟突然握緊自己的喉嚨,喘`息聲越發急促,臉憋得通紅,像是快将呼吸不過來的樣子。

他又回想起在羌北那個死人窟裏,洞內就一點點大,到處都是腐朽屍骨嗆鼻難聞的氣味,他在裏頭餓急了,為了讓自己能活下去,連腐肉都不得不吃。

就在他快将呼吸不過來,胃裏翻騰着快要吐出之時,一雙溫熱的軟乎乎的小手握住了他。

“裴哥哥,你閉上眼睛數到十,我送你一件禮物好嗎?”

低頭看見小姑娘澄亮的眼睛,他不願讓她小瞧自己,便強作鎮靜,依言閉眼。

小姑娘替他數了起來。

“一...二...三...”

她一邊輕聲數,一邊用嫩嫩的手指在他手心裏寫劃。

“四...五...”

很奇怪地,當他的注意力集中在她指尖寫劃的地方,那種呼吸不順的惶恐感覺就漸漸消散。

“六...七...八...”

轎外的暴雨狂風慢慢地也被驅逐出杯盤狼藉的荒漠。

“九...十!好啦,裴哥哥請睜眼。”

耳邊是小姑娘清脆敞亮的聲音,他忽然想到春日裏枝頭絢爛的莺啼。

睜眼卻看見一個盛裝着點點螢光流竄的琉璃瓶放在自己手上。

小姑娘笑了笑:“裴哥哥,以前我怕黑,爹爹會經常給我抓螢蟲,以後我也經常給你抓,這樣你上哪去,只要帶上我就不怕啦。”

那之後,他每逢需要坐轎子坐車駕出門,帶着她,慢慢就沒那麽怕了,再後來,他也能和別人一起同乘了。

車外的風聲呼呼地刮,車行進到一半,修竹聽見車廂內發出碰撞聲,勒令車夫停下來,自己敲開車廂門探頭道:“世子...需要小的進來陪...”

裴陸戟額角隐有紅淤,目光一寒,吓得修竹不敢往下說。

“哦,對了,少夫人說車座旁木匣子裏有東西要給世子的,讓世子打開看看。”

車輛繼續前行,他打開木匣,捧出了裏頭的東西。

是一個裝滿螢石的琉璃瓶子,這是一種黑夜裏能發光的礦石。

冬日裏螢蟲死絕,用螢石來代替倒也相宜,裴陸戟心情轉好,并無察覺到哪裏不妥,輕輕将琉璃瓶子收進袖子帖服藏着。

回到府的時候,因為路上風雪大耽擱了一下,此時時辰已晚,但鹿鳴苑的院門前依舊照例給他留着一盞明亮的琺琅彩繪宮燈,不管他是否會回府,風雨不改。

“少夫人呢?”由于他收到的那個螢石瓶子,今夜他語氣稍霁地竟主動問起了戚央央。

“禀世子,少夫人她回來沒多久就歇下了。”伺候戚央央的小婢女跪在屋外道。

裴陸戟看着燈火熄滅的裏屋,愣了愣,“今日...她不是要貼春聯嗎?”

自打成親後,戚央央每一年年廿八都纏着他,讓他幫忙貼屋裏最高的那張“福”字貼。

她總是笑出一口白牙道:“自己屋裏的春聯要親自動手貼,才有意義,下人貼的福氣都在下人那呀,我們自己屋裏的得自己貼。”

每年她都要等他回來,幫她貼最高的那張“福”字,但是今年,她竟然早早歇下了。

“少夫人讓奴婢們架着梯子都貼好了。”小婢女回道。

裴陸戟內心感到一陣難言的悶燥感,但他不知是為什麽。

婢女又問:“世子今夜可是要少夫人伺候?奴婢這就進去通傳。”

他一甩袖,悶悶道:“不必。”随後轉身大步往黑漆的書房方向。

可只走了兩步,看着前方空洞無比的書房,又停了下來,“明日等你們少夫人醒來,就告訴她,我有兩件事要同她說,讓她等我回來。”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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