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你就...等着難過好了
第23章 第23章 你就...等着難過好了
晚上的洗塵宴辦得要比早上那會的費心思多了。
府內煥然一新,張燈結彩,長廊兩側花香飄逸,就連院裏的松樹、柳樹,都被系上了洗塵用的金穗子。
早上那會,戚央央手裏要忙活的事情多,加之她也預感這宴辦了也是吃力不讨好,嫁給他幾年來,不管她做什麽,辦什麽宴,他都不曾真正心生喜悅過。
但是白天那會聽了甄氏鮮有的提了裴陸戟的年幼時遭遇,平白激起了她的恻隐和同情。
于是她便覺得,再盡心盡力一次,也不算什麽。
“門口的墊子要換,換成寶相花的盤金毯,燈籠也要換一下,換兩盞光亮點的琉璃燈。”
戚央央忙碌地指揮着下人幹活,所到每一個細節,都仔細安排好,務求給裴陸戟留下一個她在府裏時的最美好的回憶。
安排好二門那邊的布置,跨入院子時看見游廊拐角處,如蘭在聲色俱厲地斥責着幾個婢女。
她走過去,“如蘭,發生什麽事了?”
如蘭見主子來了,慌忙背過身,将手裏的東西背轉過去,支支吾吾說不出話。
身後那幾個剛剛遭完責備的小婢女齊齊跪倒下來。
“少夫人...奴婢...”
“下午的時候,奴婢想着日頭好...把少夫人收好的那些舊物...都拿出來晾一晾去黴,可誰知,這幾個婢子沒看好,被個野貓竄進來,摔壞了其中一樣...”
如蘭說的是戚央央十歲那年進府,一并帶過來的那大箱子寶貝。
那些她隔三差五就要上層桐油,承載着過往無數歡樂時光的舊物。
“摔了...哪一件?”
如蘭低着頭,神色愧疚地把身後的東西拿出來。
是大兄的竹筒水壺。
小時候,大兄是全家人中最疼愛她的一個,以前每次她調皮闖禍,弄壞東西,大兄都護着她,從沒責怪她。
到現在,她仍然記得小時候坐在大兄肩膀上,被他扛着看原野山花的情景。
“小央,哥哥馬上就要随爹去征戰了,這次的敵人有些難對付啊,可能要去久一些,你在家乖乖的,別淘氣惹娘生氣啊。”
那次是戚央央剛從羌北俘虜營那裏逃出來,腦袋摔傷好了沒多久,全家人都十分心疼她,不敢再把她帶到軍營,于是讓戚夫人帶着她留在柳縣等他們歸來。
從小到大,除被敵人俘虜去那次,央央從沒跟家人分開過,她爹仗着自己有幾分能耐,總是有底氣把她和娘帶在身邊,只是打自那次之後,全家人真的怕了。
小央央不願意離開兄長和爹爹,哭得很厲害。
然後,大兄說可以讓她帶走他一樣東西,他會保證平安回來向她取。
央央便選了他心上人送他的竹筒水壺。
大兄的心上人是以前隔壁家青梅竹馬的姐姐,一個很溫柔待她很好的姐姐,只是有些短命,及笄前一年就病逝了,要不然她肯定就是她大嫂嫂了。
雕刻綠萼梅的竹筒水壺是這位姐姐用過的舊物,她希望幫大兄保管着它,大兄就拼了最後一口氣也要活着回來,可是大兄後來沒回,現在竹筒水壺也被摔壞。
央央失神地接過如蘭手裏,已經快散架的水壺。
“少夫人...”如蘭擔憂地望着她。
“不,不對!”她卻突然驚叫起來,“這不是我大兄的水壺...”
“我大兄的水壺...底部這裏的梅花曾不慎被烤黑過,而這個...黑色的地方好像不是被烤黑的,是被泥土染上的!”
歷經十數年歲月過去,這壺被她隔三差五珍愛地日日刷桐油,早已經把外表的油層硬化成膜,如今因為這壺被摔了,那層硬膜破掉,她才得以發現,原來當日她拿錯了壺。
這是那天兄長和爹爹出征前,那家姐姐的頑劣弟弟來府作客,不小心漏在她家的壺。
真相恍然被揭開,戚央央泫然欲出的眼淚立馬止住,頓時覺得,這壺看着十分礙眼。
“原來那時候我就拿錯了,那徐明小時候時常來欺負我,他的破壺,砸了便砸了,如蘭,拿去扔了吧。”
戚央央用手帕擦了擦手,轉身就走。
如蘭目瞪口呆,她從前就十分不解她家主子為何喜歡收集這些破爛,原來,她執着的是物品背後的情分。
一旦她發現自己收集的東西不是真品時,原來也能如此理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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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宴準備得稍微隆重,戚央央想着就算裴陸戟不回,她就當作給公爹和婆母辦個宴席熱鬧熱鬧。
英國公府已經許久沒有設宴了,英國公和甄氏都是喜歡熱鬧的人,甄氏到現在都沒敢對英國公提起戚央央要和裴陸戟和離的事,央央便想着,今夜好好讓父親高興,然後自己再告訴他。
戚央央沒邀請太多賓客,就一些平日裏跟國公和甄氏玩得熟的,裴陸戟的同僚罷了。
張白石來到的時候,四下張望了一下,沒看見裴陸戟,只見着戚央央領着一群奴仆站大門迎客,便攜禮上前來慰問道:“他今日一早就進城,不是現在都還沒回府吧?”
戚央央替裴陸戟說話道:“郎君他還有許多事務要忙,我們且等一等他,要是他過會還沒回,我們就先用膳吧,明日後日,他什麽時候回府,我都準備好洗塵的飯菜。”
張白石這回對着她真的沒話說。
“嫂夫人你!太縱着他了!”
本來張白石打算等裴陸戟回京,就告訴他,他夫人不願意領他的情,拒絕和離後依然被他養在別苑讓他随時可見,但現在他改變主意了。
裴少仲這家夥不配擁有個好姑娘愛,活該他不知情,然後等人離開讓他着急一下!他活該!
張白石入座後,門口來了個不速之客。
是沐江恩。
沐江恩回京後就一直待在荊王府,時刻留意着英國公府那邊的動靜。
數月前聽聞裴少夫人被送回京,又聞聽她受了重傷,他礙于現在身份尴尬的緣故,一直找不到好時機來探望,直到這次她辦洗塵宴。
帷帽摘下的那刻,戚央央愣了。
他看見她無礙的模樣,那顆懸着好幾個月的心終于放下,笑道:“我只是來探望一下故交妹妹,既然你沒事,為兄也就放心了,我回去,妹妹不用送。”
說完他就戴好帷帽消失在沿路樹旁的燈影處。
戚央央剛才是被吓着了,沒反應過來,反應過來後,她覺得自己還是應該為他親自帶自己下淮東的事說些謝謝,便提裙追了上去。
追到半途的時候,巷子口影影綽綽燈火處走來一個如青松般孤立秀逸的身影。
是時隔數月不見,上回在淮東對他最後一次的印象是被他掐住脖子那次。
裴陸戟一襲入朝面聖的官袍都是在路上換的,人瘦了不少,卻依然英俊,眉目如畫。
可戚央央看見他卻一時間不知該說些什麽。
他看着她跑得氣喘籲籲的模樣,身上披帛掉了一半在地上,釵鬟微亂,鬓發微微汗濕輕貼,杏黃色紗金絲繡月裙下露出半只圓潤白皙的腳趾。
他皺了皺眉,一言不發從她身旁擦肩而過,走到她身後去,拾撿起地上那只剛跑掉的雲煙如意水漾芙蓉履。
他把鞋子撿起,重新走回她身邊,蹲下,伸手輕輕一拉,就将人拉坐在他肩膀上,替她穿鞋。
“今日穿那麽好看,走這麽着急,怕我跑了不成?”
戚央央一時不知該如何答話,她該不該告訴他,她這次并不是跑出府來找他的呢?
“我...你...”
“這滿大街小巷的燈都是你安排的?”他指了指巷道兩旁用木架豎起的燈盞。
“嗯。”戚央央誠實道:“我和母親給你辦了洗塵宴,天黑怕你瞧不見,給你安排了一路的燈火。”
裴陸戟讓她站起來,伸手拍了拍被坐皺了的衣袍,“嗤”一身笑了,“當我小孩子,早就不怕黑了。”
戚央央無話。
二人沉默相對了一會,她突然想起什麽,着急往身上掏了掏,掏出一枚青金玉雕蘭花玉佩。
“這個信物...算還你的,你可以拿這給秦姑娘定親用。”
裴陸戟接過她手上的玉佩,摸了摸,古水無波的黑瞳裏翻不出一絲水浪,“這枚,是假的。”
“嗯,是假的。”戚央央大大方方承認道:“但材質和上面的雕工都是一模一樣的,我找了好久的師傅去做的。”
“真的那枚被我弄丢了,不過就算真的那枚還在,你也已經不能給秦姑娘當定親之物用了,這得怪我。”
“确定...和原來的那枚是一模一樣嗎?”裴陸戟攥着手中的那枚玉佩,問道。
“是一模一樣的呀,連我這天天把玩的人,都認不出來。”
“撒、謊。”他輕輕吐息道。
“真的那枚還有這行小字,你怎麽不照着讓人刻了?”他掏出了原來那枚。
“你...”戚央央驚道:“郎君你這是在耍我嗎?你都知道了,還刻意藏起來,好讓我着急?”
“是,沒錯,我是刻了字,所以你現在明白這枚确實不能給秦姑娘當定親之物用了吧?你想我怎麽賠你都行。”
裴陸戟沒有開聲,良久,巷口刮來了一陣妖風,将路旁燈盞漸次刮倒、熄滅。
路上漆寂下來,他緩緩開口:“你以為...我不知道你的小心思嗎?”
“你就是想獨自占有它,刻下這些字,別人就用不了了,是嗎?”
“告訴我,是不是?”
他嗓音略顯嘶啞。
“可是真遺憾啊,這次就算是你不願,我也不會再理你了,我們...必須和離。”
“你就...等着難過好了。”他頹敗的笑意裏帶了些自欺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