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浮屍
浮屍
商州,六月的驕陽似火,熱得讓人仿佛置身于蒸籠之中。
江則日夜兼程,連換數匹馬,一路風塵仆仆,總算抵達了商州。
商州城門緊閉,明明天氣大好,可城裏卻毫無煙火氣息,彌漫着一種壓抑的氛圍,甚至讓人感覺有些窒息。
他剛至城門口,便瞧見在此等候他的陸淮,江則利落地下馬,急切地問道:“情況如何?”
陸淮微微搖頭,邊走邊示意江則跟上,“不太好。”
情況的确不容樂觀,甚至可以說是糟糕至極,僅僅短短幾天,瘟疫如同兇猛的洪水一般急速擴散開來。
城中到處都彌漫着死亡的氣息,曾經繁華的街道又變回了水災時的冷冷清清,偶爾能看到幾個戴着羃籬、行色匆匆的身影,他們如同幽靈般穿梭在寂靜的街道上。
許多房屋緊閉着門扉,好似一張張沉默的嘴,欲言又止着無盡的哀傷,躲避着這場可怕的災難。
街上偶爾有風吹過,似乎在傾訴着那無盡的蕭瑟和凄涼。
江則緊跟在陸淮身後,來到西邊的房屋,裏面又多了好些病患,他們靠牆而坐,面色蒼白,全身上下有不少膿包,每個人臉上都帶着或多或少的不安。
房間裏彌漫着一股沉悶壓抑的氣息,混合着汗味和輕微的腐臭,令人有些難受。
江則看着這些百姓,心中不免湧起一陣悲痛,或許是醫者父母心,這場瘟疫的形勢比他想象的還要嚴峻。
在昏暗的角落裏,躺着幾位病情較為嚴重的百姓,他神色凝重,快步走過去,伸手探了探鼻息,已然沒了生機。
卓祁正在一旁寬慰百姓,無意間看見他們,邁步走去,剛要開口就見躺在地上的百姓已經閉上了眼睛。
“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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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淮長嘆一口氣,搖了搖頭。
卓祁整個人怔住:“方才還好好的,這麽快……人就沒了。”他的視線落在那對母子身上,正是向他和陸淮求助的那對母子。
孩子小小的身軀上,皮膚已經大面積潰爛,冒着膿水,悄無聲息地躺在母親懷裏,母子倆一同離開了這充滿苦難的人間。
卓祁頓時如鲠在喉,孩子還如此幼小,還未曾看盡這人世間的繁華,沒有體驗過人間的真情和溫暖,就過早地奔赴了人間疾苦。
門外的風緩緩襲來,吹在身上暖暖的,卻又讓人感到絲絲涼意。
江則沒有耽擱,立刻伸出手來把脈,只見他皺了皺眉頭,陸淮心中“咯噔”一下,問道:“如何?”
江則緩緩收回手,在袖裏取出一方手帕,邊擦拭手指邊道:“可以治,倘若我猜的沒錯的話,應是屍身腐爛傳播所導致的瘟疫。”
“屍身腐爛?”陸淮的臉上掠過一絲疑惑,“那這源頭又會在何處?”
江則略作沉思,說道:“或許是人,或許是動物,總之屍體想必衆多。”他的目光定格與門外:“要快速找到源頭,一味依靠藥物治療并非良策。”
陸淮當即明了,轉身看向卓祁:“我們先從附近排查,看看有沒有未妥善處理的屍體。”
“好。”
他又看向江則:“那這裏就交給你了,藥材即刻便送來。”
江則點頭應允,吩咐旁邊的人:“去打盆水。”
陸淮和卓祁即刻出發,帶着那些官兵展開了仔細的排查,他們不放過任何一個角落,每一處可能藏有屍體的地方都仔細搜尋。
搜索一番後,卻一無所獲,兩人絞盡腦汁也想不通何處會有腐敗的屍體,就在準備返回時,江則神色匆匆地跑來,大口喘着粗氣。
“水……”
“什麽水?你想飲水?”
江則猛的搖搖頭,道:“是河水致使瘟疫傳播。”
陸淮和卓祁彼此對視一眼,待江則平複些許,卓祁開口道:“是不是河裏有屍體,所以才導致的……”
話音未落,官兵也從遠處匆匆跑來:“大人,不好了,河裏有浮屍。”
陸淮左眼猛的一跳,說道:“打撈上來。”
随着陸淮一聲令下,官兵們立刻行動起來,小心翼翼地打撈起河裏的浮屍,片刻,岸邊躺着一具腐爛不堪的屍體,散發着令人作嘔的惡臭。
衆人紛紛掩住口鼻,神色嚴肅。
江則仔細查看了這具屍體,眉頭緊鎖,說道:“從屍體的腐爛程度來看,在河中已有一段時日,而且,從體型上來看,應該是個孩童。”
“這屍體究竟從何而來?”
江則捂住口鼻靠近屍身檢查了一番:“屍身的胸口有明顯傷口,身體有些劃傷,應該是死後被雨水沖到河裏。”
卓祁聽後思索片刻,道:“莫不是上游有什麽變故?”
他轉身面向剛來不久的時彥,問道:“時知州,這條河的源頭是何處?”
時彥望了望河流,皺眉道:“是梓州,古陽縣。”
“古陽縣?”陸淮聞言身體緊繃,望向卓祁,卓祁的吃驚程度不亞于陸淮,他眸色深邃,眼底是一片汪洋,幽深而望不到頭。
陸淮收回目光,有條不紊地安排官兵将屍身好好安葬,又叮囑時彥幾句,最後拉住卓祁一同返回。
路途之中,卓祁率先打破沉默:“又是古陽縣,那邊發生的事真不少。”
“哼。”陸淮冷笑一聲:“看樣子,我們非得去那裏探查一番不可了。”
言罷,他牽起卓祁的手,握得甚緊,仿若要将其揉入自己的掌心之中。
卓祁瞧了瞧他,見其面色不佳,問道:“敬辭,莫非是心有挂礙?”
話一出口,他便懊悔不已。沈府的信函、商州的瘟疫、漂浮的屍身,這一樁樁一件件尚未解決,陸淮又怎會無心事纏身?
正如他所料,陸淮輕點了點頭,應道:“江則提到屍身衆多引發瘟疫,這意味着絕非僅有一具屍身,而這些人究竟因何而亡,是意外所致還是人為之禍,我們皆不得而知。”
“那我們何時啓程?”
“明日一早。”
酉時,二人再度前往西房,百姓們配合江則所用之藥,病情已然好轉許多,至少身上的膿包看上去不再那般駭人。
陸淮将二人的計劃告知江則,江則表示贊同,畢竟從根源處遏制才是最佳之策。
“待這邊安頓妥當,我便去尋你們。”江則說道。
陸淮思索片刻,應了一聲“好”。
李晟未曾要求江則必須返回,萬一古陽縣爆發瘟疫,也好有個照應。
直至天色完全黑透,兩人才回到住處。
子時,屋內燭火搖曳。
陸淮輾轉反側,難以入眠,他的心中有着太多心事,其中大半皆為卓祁。
數日前那封信中的內容他仍記憶猶新,他偏過頭,看了看依偎在自己懷中安然入睡的卓祁,手輕柔地撫上卓祁的額頭。
他多麽想逼迫卓祁道出那些陳年過往,好讓卓祁心裏輕松些,但他不能,他要等到卓祁願意開口之日。
陸淮就這樣靜靜地看着卓祁,思緒萬千。
月光透過窗棂灑在屋內,給一切都蒙上了一層朦胧的紗。
不知過了多久,陸淮終是嘆了口氣,閉上了眼睛,試圖讓自己紛亂的心緒平靜下來。
次日一早,天邊隐約有些微微亮。
陸淮與卓祁收拾好行裝,前往古陽縣,出了城門,壓抑感明顯好很多。一路上,兩人各有各的心事,皆沉默不語。
天氣悶熱,還未行至一半,卓祁的額上冒出一層薄薄的汗珠。
“需要休息片刻嗎?”陸淮從懷中取出手帕,遞給卓祁。
他起初是不喜帶這些小東西的,自從認識卓祁,便時常備着。
“沒事,先趕路吧。”卓祁接過手帕,胡亂地拭去額上的汗水。
為了盡快趕路,兩人果斷舍棄了平坦的官道,轉而踏入了雜草叢生的小徑。
地上繁茂的野草,宛如輕柔的綠絲帶,不時輕輕撩動着這兩人的腿,湛藍的空中,鳥舒展着有力的翅膀,自由翺翔,向前方飛去。
他們渾然不知,已經有人先一步抵達古陽縣。
古陽縣是個小縣城,地方較小,雖沒有商州熱鬧,但也有一番特色。
“阿江,我們到了。”那位女子開口,聲音中帶着些許期待,“你的病有救了。”
“切莫太早下言論,我們先打聽下這裏的情況。”男子回道。
兩人正是餘染和阿江。
經過一番打聽,餘染失落的坐在一個簡陋的小攤旁,道:“勝神醫已過世多年,這可怎麽辦啊……。”
“等等。”阿江出聲打斷餘染的話,道:“我聽聞古陽縣城中有多家孩童莫名丢失?”
餘染聞言愣了一下,随即說道:“對,我也有所耳聞,但這似乎和咱們此行的目的關系不大。”
阿江眉頭緊皺,他伸手将餘染拉起,正色道:“既然神醫已過世,不妨我們在此多留幾日,正巧将這失蹤孩童調查一番如何?。”
餘染雙手環抱,不悅道:“阿江,這又不關我們的事,何必做這個好人?”
她嘴唇輕抿,接着說道:“而且還會惹禍上身。”話落就側過身去,不去看他。
态度可謂是十分明顯。
阿江嘆了口氣,将餘染掰了回來:“餘染?”
餘染低頭不去看他。
“阿染?”
“餘女俠?”
見餘染不給予回應,阿江苦笑:“倘若我們查到真兇,既可以還那些家庭一個公道,也救了那些還未遭受此禍的孩童,豈不是一舉兩得?”
餘染還是不說話,但面容有一絲動容。
阿江抓住這個時機,道:“聽我的一次好不好?待這件事解決,什麽都聽你的好不好?”
“真的?”餘染擡眸看他,嫣然一笑。
“真的。”
“那我就勉為其難的答應吧。”餘染飒爽地走在前面,找了家客棧暫且住下,準備着手和阿江調查此事。
而另一邊的陸淮和卓祁也到達了古陽縣,兩人先是沿着河邊一路向前,并沒有發現有何異常。
“看來問題不是出自這裏。”陸淮低頭向水裏看去,河水清澈見底,連一根雜草都沒有。
“總感覺這裏不對勁,太奇怪了。”
“除了河裏沒草外,似乎也沒什麽了。”陸淮掃了眼四周,不解道。
“問題就出在水裏。”他拉着陸淮往回走,邊走邊道:“方才來的時候觀察過,有一片林子。”話落,卓祁停下腳步,擡頭望去,正是他說的林子。
林子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河渠正巧從中穿過。
“這片林子怎麽了?”陸淮擡眸看向卓祁。
卓祁在地上拔了一根草,舉到陸淮面前:“林子裏長滿了草,河裏卻沒有,不奇怪嗎?”
說着他走到河岸上,又撿了塊石頭,朝着河裏扔去:“河底多石,但并非怪石嶙峋,水流也不見多湍急,按常理,不應該沒有水草生長。”
陸淮臉色一沉:“你的意思是,河底被人清理過,為的就是方便将屍體投入河裏。”
卓祁輕輕點了點頭,随後又搖了搖頭,說道:“只是我的猜測,真正的還得去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