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心頭血
心頭血
次日一早,陸淮與卓祁早早地坐在樓下,昨夜,又一名孩童憑空消失,杳無蹤跡。
陸淮親自尋訪了丢失孩童的那一家,乃是城東的雲家。
據雲夫人所述,昨個一早她便哄着孩子睡下,半夜期間還曾來看過,一切安然無恙。直至清晨醒來,孩子卻消失不見,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吓得她急忙跑去官府報案。
官府之人前來家中查看,卻聲稱沒有人闖進來的痕跡,只能盡量寬慰其家人。
又是昨夜,看來王自謙昨夜未在府中的緣由有了些許說法。
然而僅靠猜測遠遠不夠,必須獲取罪證方可定他的罪。
這正是令陸淮倍感頭疼的關鍵所在。
找不到證據,一切皆為天方夜譚。
莫忱打着哈欠走下樓來,他亦聽聞了昨晚之事,前段時間剛來的時候,孩童也是三五天丢一個,之後愈發頻繁,他心急如焚,而此地的人們卻已見怪不怪。
見得多了。
案件陷入僵局,倘若再不進行滿城搜索,僅憑他們三人之力,不知何時才能熬出頭。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否則只會有更多的孩子死不瞑目。”
陸淮眉頭緊蹙,取出腰牌,扔給莫忱,決然道:“莫忱,古陽縣歸于梓州,你去找梓州知州調集官兵,将古陽縣圍住,守好東西兩邊大門,再調兩支兵來,在此處集合。”
莫忱先是一愣,旋即領會其意圖,應道:“是!”
卓祁聽聞此言,說道:“你要将古陽縣圍了,抓住王自謙,強行逼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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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淮望向卓祁,目光堅定如鐵:“等不了了,多耽擱一刻,那孩子便多一分危險。”
卓祁見他目光決然,點了點頭,問道:“那我能做什麽?”
“待會官兵到了,你帶領他們疏通群衆,清街。”
“那你呢?”
陸淮目光望向門口,沉聲道:“我去會會這個王自謙。”
“那你小心,官兵來了後我會分出一支去支援你。”說着,卓祁也拿出自己的腰牌,塞在陸淮手中,“你拿着這個,遇到阻撓時即可亮出,他們不敢對大景丞相造次。”
陸淮掂了掂手中腰牌,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抹淺笑:“等我消息。”
“好。”
陸淮轉身走出門口,朝卓祁揮了揮手,而後身影消失在熙攘的人群之中。
今日街上人頭攢動,喧鬧異常,人多得幾乎看不清陸淮的身影。
官兵行動迅速,不到一炷香的時間,便聚集在客棧門口。
莫忱頂着周圍人驚愕的眼神以及小二震驚到說不出話的目光,跪在卓祁旁邊,聲音洪亮如鐘:“在下副将莫忱,聽取丞相調遣。”
卓祁亦是頂着周圍人的目光緩緩起身,神色肅穆,開口道:“莫副将聽令,帶領一半官兵去往縣令府支援将軍,縣令王自謙犯案種種,緝拿歸案,如有反抗,格殺勿論。”
“莫忱領命。”
“剩下一半跟我清街。”
“是。”
待一衆人離開後,周圍群衆方才如夢初醒,尤其是店小二,驚得嘴巴張得老大,幾乎都不會說話了。
他這幾天接待的都是些什麽大人物啊!
卓祁走在街上,官兵們正有條不紊地将百姓送回家中,偶爾有些執拗不講理的人不肯離去,也會耐心勸誡,若是依舊不服,那便只能采取些強硬手段了。
不料,有一人匆匆經過,撞了他一下,并塞給他一張卷起來的紙條,卓祁回頭望去,那人已然走出很遠。
卓祁滿心疑惑地将紙條打開,上面赫然寫着四個字:東面郊林。
他沉思片刻,還是決定前往一探究竟,轉身對着其中一位官兵說道:“清街完成後,去東面郊林。”
“是。”
卓祁二話沒說,在客棧牽了匹馬,快馬加鞭趕往東面郊林。
一路上,疾風驟起,吹得他衣袂翻飛。
再到達郊林之前,他遇到了一位上了年紀的老人,面對着這不明不白的紙條,卓祁還是先詢問了老人。
老人聽聞他打聽孩子失蹤的事,那雙渾濁的眼睛裏透露出一絲神秘。
老人壓低聲音對卓祁說道:“年輕人,這事兒可不簡單啊,聽說那失蹤的孩子都是在月圓之夜不見的,而且村子附近的那片樹林,一到晚上就會傳出奇怪的聲響。”
卓祁心頭一緊,今晚就是月圓之夜,看來孩子或許還尚未遭遇毒手。
他連忙追問詳細情況,老人卻擺擺手,不願再多言。
他只好獨自進入林子,這林子與他和陸淮初次到古陽縣所見的林子大不相同,處處彌漫着詭異的氣息,四周一片死寂,唯有偶爾的風聲和樹葉沙沙作響之聲。
他小心翼翼地走着,手中緊緊握着佩劍,目光警覺地掃視着四周,時刻保持着高度警惕。
不遠處傳來一陣隐隐約約的孩童哭聲,卓祁精神為之一振,毫不猶豫地朝着聲音的方向快步走去,那哭聲時斷時續,仿佛在故意引着他深入樹林。
他的心跳不自覺地加快,額頭上也冒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腳步卻沒有絲毫遲疑。
随着卓祁的不斷靠近,那哭聲似乎越來越清晰,他的神經也愈發緊繃。
突然,他感覺腳下似乎踩到了什麽東西,低頭一看,竟是一個小小的布娃娃,那布娃娃的臉上還帶着詭異的笑容,讓他心裏一陣發毛。
他深吸一口氣,繼續往前邁進,不多時,來到一片較為陰暗的地方,他看到了幾個模糊的身影在晃動,那孩童的哭聲正是從這裏傳來。
卓祁拔劍出鞘,聲色俱厲地喊道:“是誰在那裏?”
那幾個身影并沒有回應他,只是自顧自地晃動着,卓祁小心翼翼地靠近,待看清那些身影後,他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原來那幾個身影竟是幾個穿着破舊衣服的人偶,被吊在樹上,随着風輕輕擺動,而那孩童的哭聲正是從人偶身上發出的。
天空陰沉得仿佛能滴下水來,突然下起了雨。
卓祁瞬間意識到這是有人故意設下的陷阱,正當他準備轉身離開時,周圍突然響起了一陣陰森的笑聲,那笑聲在寂靜的樹林裏回蕩,讓人毛骨悚然。
卓祁握緊手中的劍,環顧四周,試圖尋找着笑聲的來源,心中暗暗思忖着如何應對這突如其來的變故。
他向後退去,忽覺地下泥土有些粘鞋,剛下雨不久,地上不可能有積水。
他低頭看去,只見鞋邊染上了些紅色液體,仔細一看,那根本不是什麽紅色液體。
是血!
這裏的土地上竟然被血染紅了!
卓祁渾身一抖,那陰森的笑聲仿佛無處不在,讓他的頭皮陣陣發麻。
一道黑影如鬼魅般從他身後一閃而過,卓祁迅速轉身揮劍,卻只斬到了一片虛無。
緊接着,黑影又在他的另一側出現,卓祁立即意識到黑影的能力并不高強,只是速度較快。
在黑影的不斷騷擾下,卓祁漸漸有些力不從心,額頭上也布滿了細密的汗珠。
不能這樣繼續被動挨打,必須想辦法找出黑影的破綻。
他靜下心來,仔細觀察着周圍的環境,發現不遠處有一塊巨石,頓時有了辦法。
卓祁佯裝不敵,朝着巨石的方向退去,黑影見狀以為有機可乘,加快了攻擊的速度。
就在黑影即将撲到卓祁面前時,他一個側身閃到了巨石後面,黑影撲了個空。
卓祁趁機從巨石後面躍出,手中的劍直直地朝着黑影刺去。
黑影似乎沒想到卓祁會有這一招,倉促間想要躲避,卻還是被劍劃傷了手臂,黑影發出一聲痛苦的嚎叫,消失在了黑暗中,但卓祁能感受到黑影并沒有離開。
他在伺機報複。
一陣風吹來,随着風吹來的還有一陣凜冽的氣息,卓祁轉身擋下這一擊,黑影似乎沒料到他能擋下,有片刻的震驚。
就在這一刻,卓祁立刻甩出劍,直至黑影腹部,黑影躲閃不及,硬生生被釘在了樹上。
正巧官兵也已到達,數把刀架在黑影的脖頸處,卓祁将劍拔下,鮮血瞬間噴湧而出,黑影一手捂住腹部,一手扶住樹幹,整個人已被團團包圍。
卓祁緩緩靠近他,聲音冰冷如霜:“孩子呢?”
黑影喘着粗氣,閉口不言。
卓祁見狀,嘴角微挑,眼中閃過一絲狠厲,将劍又一次插入黑影腹中,并握緊劍柄旋轉起來。
黑影痛得冷汗直冒,最終承受不住,尖叫着開口:“我說,我說。”
卓祁聞言這才停下動作,擡眸看他,眼神裏沒有絲毫感情。
“在……在石頭後面。”
卓祁擡手叫官兵去查看,果真抱來了個小女孩,小女孩臉上髒兮兮的,渾身濕透,眼神卻清澈無比,身上除了幾道劃傷就沒有多餘的傷口,幸好還沒有遭遇不測。
“将雲姑娘送回雲家。”卓祁的語氣變得柔和許多,雨水打在他的衣裳上,瞬間浸透,他轉而面向黑影,繼續問:“是誰叫你來的?那些失蹤了的孩子呢?”
黑影見卓祁又握緊了劍,渾身顫抖不已,連忙開口:“是王縣令,是王縣令叫我來的,那些孩子,那孩子已經沒了。”
卓祁深吸一口氣,空氣中絲絲血腥味吸入肺內,泛起一陣陣惡心,他強忍着不适,道:“我問你他們現在在哪?”他的聲音越來越高,帶着陣陣壓迫。
“就……就在你腳下。”
!!!!
卓祁猛地退開,官兵們相互對視一眼,走到冒血水的那塊土地前,随手摘了根樹枝就開挖。
卓祁移開視線,閉了閉眼:“王自謙殺這些孩子做什麽?”
黑影已經快吓尿了,斷斷續續道:“煉……丹。”
“他煉丹用這些孩子做什麽?”
“王縣令說,說用孩子的心頭血才能練出丹藥。”
“為了滿足私欲,竟這樣視人命為草芥。”卓祁聲音顫抖,手已不自覺握成了拳,指甲深深陷入肉裏。
沒一會兒,眼前土地已被挖開,裏面是孩子的屍體……
卓祁看着一具具孩子的屍體從那個小小的坑中被搬出,大的不過看着不到十歲,小的甚至是剛出生的嬰兒,心中頓時湧上一股難以描述的感覺。
這是他從小到大第一次有這樣的感受。
有些心痛,也有些嘆息。
心痛他們才這麽小,就沒有了未來;嘆息天道對他們的不公以及他們還抱有希望的家人。
全都在這一刻破碎。
待官兵将孩子們全都帶走,卓祁蹙了蹙眉心,指着黑影道:“找個大夫給他醫治,別讓他死了。”話落,頭也不回地走了。
陸淮這邊進展要順利得多,他一招撂倒之前攔他的兩個侍衛,一腳将大門踹開,高聲喊道:“王縣令,王自謙,出來!”
下人們也不敢靠近,急忙跑去禀報自家縣令:“老爺不好了。”
王自謙聽聞罵道:“什麽不好了?老子好着呢。”
下人跪在地上:“不是,是有人闖進來了。”
“什麽?”王自謙猛的睜開眼睛,差點從凳子上摔下來,随即意識到自己是縣令,又挺直了腰杆,“什麽人敢在我這撒野?随我去看。”
說着走出屋內,擡眼便看到陸淮朝他走來,只是面容有些不善。
“呦,這不是陸老板嗎,昨日才剛見過,今日怎麽又來了?”王自謙立刻變臉,點頭哈腰地招待着。
這可是銀子出得最多的人,他哪敢得罪,只可惜王自謙不知道,他的逍遙日子到頭了。
“哎陸老板,你這胡子為何……”
“王自謙。”陸淮打斷王自謙的客套,眼神像是要将他生吞活剝一般。
王自謙聽出陸淮語氣不對勁,問道:“是誰惹着咱們陸老板了?”
陸淮不說話。
王自謙眼珠一轉,道:“陸老板今個來我府上幹什麽?”
“要銀子。”陸淮還算平靜地開口。
“什麽?銀子?那可不行,這都是修繕學堂的,而且,送出去的哪還有要回來的道理呢。”王自謙笑道。
陸淮看了他一眼,又瞬間移開,這張臉令他感到惡心:“好,那王縣令可知這古陽縣孩童頻頻失蹤?”
王自謙聞言一愣,又反應過來:“本縣令一直在追查此事,只是尚未有頭緒。”
“好一個尚未有頭緒,我看你就是罪魁禍首!”陸淮怒極反笑。
王自謙強裝鎮定,道:“陸老板何出此言?本縣令行得正坐得端,況且陸老板沒有資格來指控我吧。”
陸淮還未将丞相令拿出,便聽到府外有一陣異動,一群官兵将縣令府團團圍住。
“這……”王自謙有些慌亂。
還未等他把話說完,莫忱便沖了進來,見到王自謙,大聲呵斥:“見到将軍,還不跪下。”
将軍?
王自謙愣在原地,直到莫忱拿出将軍令還給陸淮才跪地行禮:“不知将軍駕到,有失遠迎。
陸淮走到石桌前,猛地一拍桌子,本想裝一把威風,結果疼得他呲牙咧嘴,但好在他忍住了。
“王自謙,你犯下的罪行,以為能瞞天過海嗎?”
王自謙額頭冒汗,結結巴巴地說道:“将軍何出此言,下官不知啊。”
陸淮冷笑一聲:“還不承認,那你卧房地底下的煉丹房有何解釋?”
王自謙瞪大眼睛,胡編亂造道:“我夫人平時身體不好,是給她煉丹調養身體的。”
“你不說劉夫人我都忘了還有件事了。”陸淮冷漠地看着他:“王自謙,殺死自己的親生骨肉會是什麽感覺?”
王自謙頭皮發麻:“将軍說的什麽?”
“還裝,要不要把劉夫人請來當面對峙,她可是親耳聽到你的密謀。”
“……既然将軍認為是我害的那些孩子失蹤,那總有人證物證吧,請将軍拿出物證,倘若是我夫人聽錯,将軍又作何解釋?”
……
這倒是把陸淮難住了,畢竟他沒有物證,人證也只有劉夫人一人之言,當時是為了救雲家姑娘才出此下策。
王自謙見陸淮說不出話,猜到他沒有證據,又得意起來,剛要開口,就被門外及時趕到的卓祁打斷。
“慢着。”卓祁下馬走了進來,道:“誰說我們沒有證據,請王縣令解釋一下東面郊林裏孩童的屍體是怎麽回事?”
王自謙像是沒聽見一般,緊緊盯着卓祁:“是你……”
莫忱見狀,一腳将王自謙踹趴下:“見到我大景丞相,還不跪下。”
王自謙掙紮着要起身,又喜提一腳。
“王縣令還要人證是吧,你的這位手下可是什麽都交代了,還有雲姑娘已經送回去了。”話落,黑影就被拎了上來,狠狠摔在地下。
黑影見是王自謙,立刻爬過去,邊爬邊哭:“縣令,是他們逼我的,我沒想出賣您。”
只是還未到王自謙身邊,官兵就把他拉了回去。
王自謙見狀,癱倒在地,知道大勢已去。
卓祁見王自謙盯着自己,開口:“本官認識縣令嗎?”
“大人不認識我,但我聽主人說過大人。”王自謙不知想到了何事,突然笑了起來。
卓祁聞言臉色瞬間冷了下去:“‘主人’是誰?”
“大人,卓祁。”王自謙笑的越來越瘋狂:“主人都告訴我了,我知道你的一切,還有卓夫人的死……咳咳”
他的話未說完就被卓祁抓住衣領拎了起來:“我娘是誰害死的,是誰。”
卓祁眼眶發紅,雙手因憤怒而微微顫抖,掐住他的脖頸緩緩使勁,大聲吼道:“是誰,你說啊。”
這場面把莫忱吓得動都不敢動,只能拽拽陸淮。
直到王自謙滿臉漲紅,快要昏死過去,陸淮才上前阻止,他試圖掰開卓祁的手:“知安,你快把他掐死了,他對我們還有用。”
終于,卓祁松開了手,王自謙也丢了半條命,陸淮立刻吩咐将他帶下去,經過卓祁時,他挑釁地看了卓祁一眼,似乎在說我知道,就不告訴你。
卓祁氣得不輕,眼尾通紅,胸口上下起伏劇烈,他用手扶住胸口,身體微微晃動,難受得皺起眉頭。
陸淮察覺到不對勁,急忙扶住卓祁,焦急地問道:“知安,你怎麽了?”
卓祁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麽,卻猛地吐出一口鮮血,眼前一黑,整個人失去了意識,軟軟地倒在陸淮懷裏。
“知安!”陸淮大喊,聲音中充滿了驚慌和擔憂。
他迅速抱起卓祁,朝着客棧奔去,邊跑邊喊:“江則!”
江則聽到呼喊也跟了上去,只留莫忱在縣令府主持大局。
此時,在花園中偷偷觀察的人也悄然離去,身影隐沒在花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