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毒

客棧裏,光線有些昏暗。

卓祁躺在床榻上,面色蒼白如紙,那微弱的氣息仿若風中殘燭,倘若不是還有那麽一絲若有若無的呼吸,陸淮真覺得卓祁就要離他而去了。

江則一臉凝重,反複把脈,不停施針,這一系列動作看得陸淮心驚肉跳。

“好了。”江則終于松了一口氣,順手将卓祁手心裏的傷包紮好,“告訴大人,今後千萬可別再動怒了,這次還算幸運,下次可就難說了。”

陸淮神色鄭重地點了點頭:“是急火攻心吧?”

“你為何知道?”江則臉上露出一絲詫異,那表情轉瞬又恢複如初。

“我倆曾經不對付的時候,我曾把他氣成這樣過。”陸淮擡手捂住自己的臉,回想起當時自己還曾發誓,此生若與卓祁和好,自己就是狗。

如今想來,當真是年少輕狂。

江則皺了皺眉:“沒了?就只是一個急火攻心?”

“不然呢。”

這次輪到江則無語了,他俯身寫下藥方,緩緩說道:“你就沒發現卓大人中過毒嗎?”

“中毒?”陸淮大腦瞬間一片空白,他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看着江則,聲音顫抖得不成樣子:“什麽時候的事?我怎麽不知道!”

江則無奈地嘆了口氣,解釋道:“看脈象,這毒在體內已然蟄伏有些年頭了,只是一直被藥物壓制着,此次急火攻心,這毒性便被引發了出來。”

陸淮聞言,緊緊地握緊了拳頭,關節因為用力而泛出蒼白的顏色:“我竟然從未察覺。”

江則瞥了一眼,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寬慰道:“也不能全怪你,這毒極為隐秘,若不是此次發作,确實難以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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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發作就難以發現,所以說多年前卓祁曾在他面前發作過,只是不知是卓祁隐藏得太深,還是他自己未曾留意。

這些年,卓祁究竟是怎麽熬過來的。

為何不與他說?

陸淮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這毒可有解法?”

江則點了點頭:“解法倒是有。”他微微停頓,目光掃過陸淮的臉色,接着道:“只是這毒在體內滞留的時間太長,又是多種毒藥混合,就算解了毒,也會落下病根,而且已經傷到其根基,極大可能要終生服藥。”

陸淮身子一顫,指尖不自覺地陷入肉裏,他咬了咬牙,不死心地追問:“沒有別的法子了嗎?”

江則瞧見他那正在滴血的手,無奈地搖了搖頭,重新拿起紗布,再次為他包紮好。

“不是一類人,不進一家門,你們兩人還真像,都喜歡傷害自己。”

江則将寫好的藥方遞給陸淮一份,自己留了一份,“那便盡快服藥吧,時間拖得越久,對大人的身體損害越大。”

“有勞了。”

江則微微颔首,轉身去煎藥,将這一方小小的天地留給了陸淮和卓祁。

陸淮的手指輕柔地撫過卓祁的臉龐,目光中滿是疼惜,他真想将卓祁身上的痛一份不差地轉移到自己身上。

卓祁啊,你到底還有多少事瞞着我。

客棧裏此時沒有多少客人,想必是被方才的陣仗給吓跑了。

店小二望着空蕩蕩的客棧,撓了撓腦袋,倒是沒有因沒有生意而感到苦惱。

他時不時瞟向坐在角落裏的莫忱,心裏暗暗琢磨:

我這店裏朝廷的大人物都來過,以後還怕沒人嗎?

不怕!

小二靠在櫃臺的靠牆一面,眼神直勾勾地盯着莫忱愣愣發呆,直到被猛地拍了一掌,這才回過神來。

“啊。”面對眼前突然出現的一張大臉,小二猝不及防摔倒在地,一時之間有些不知所措。

“白日做夢呢,喊了你好幾聲都沒回應。”大臉的主人莫忱因沒有得到回應,一個箭步瞬移到櫃臺前。

至少小二是這樣認為的。

“哦哦哦。”小二小心翼翼地抓住莫忱遞來的手,起身後趕忙整理好面容,“副将要點什麽?”

莫忱擡頭看了樓上一眼,江則還沒出來,估計情況挺嚴重的。

王自謙挺有能耐啊,竟然能把卓祁氣得吐血,他側頭想了想,又覺得或許不一定是被氣的,說不定是中了暗器。

不然就照着陸淮那張嘴,早在幾年前就該把卓祁給氣走了。

小二見他一會瞧瞧樓上,一會瞅瞅櫃臺,忍不住開口提醒:“您要點什麽?”

“一份粥,幾道清淡的菜,一炷香後送到樓上。”

“好嘞。”

剛回到位上就見江則下來了,莫忱朝着他招了招手:“卓大人怎麽樣了?”

江則把藥方交給出來的小二,走了過來:“中毒。”

莫忱拿水的手一頓,收了回去:“那不知将軍要心疼成什麽樣的。”

“他倆何時好上的?”

“啊?”

莫忱被他這直白的問法搞得不知所措,他不太相信江則這種不問世事的人竟然也會八卦。

“他倆前段時間還你死我活的,進展這麽快。”

“那說來話長了。”莫忱湊近江則,壓低聲音說道:“咱們将軍多年前就喜歡大人了。”

“什麽?”江則剛喝下去的水又吐了出來。

莫忱頭一次見江則這般失态,嘿嘿一笑:“震驚吧,我聽的時候也不可思議,你說将軍整天嘴上說着不共戴天,最後還不是栽進去了,打腫臉充胖子,死要面子。”

江則又淡定地喝了口茶:“或許等你遇到的時候就不這麽說了。”

“我遇到喜歡的人定然會與他說的,不然錯過了,豈不是得不償失。”

“但願能如你所說那樣吧。”

“對了,古陽縣的事解決了?來的這麽快?”

“你說呢。”江則翻了翻白眼,不再理他。

此時,樓上的房間裏,陸淮守在卓祁的床前,一刻也不敢松懈。

不多時,卓祁的睫毛微微顫動,緩緩睜開了眼睛,聲音虛弱:“敬辭……”

陸淮聞言驚喜不已,連忙湊上前去:“你醒了,感覺如何?”

卓祁輕輕搖了搖頭:“讓你擔心了。”說着,試着起身。

陸淮趕忙起身去扶他,讓他靠在床邊。

“王自謙的事處理好了嗎?”

“放心吧,現在把他關起來了,過幾日押送回京,那些孩子的屍身也被認領走了。”陸淮說道。

“只不過……王柳逃了,官兵到的時候人已經走了,現在估計出城了。”

出城了就難尋了。

卓祁接過陸淮遞來的水:“王自謙背後有人,他取那些孩子的心頭血煉成丹藥,是那人的吩咐。”

“猜到了,他先是指使沈侍郎刺殺陛下,又命令王自謙送長生不老丹,他不會要修仙最後用法力奪取皇位吧。”陸淮道。

卓祁揚手作勢要打他,被他靈巧地躲了過去:“淨看些沒用的,平時話本少看些。”

陸淮挑眉,笑着看他。

“不管如何,既然他的計劃沒得逞,那定然還有後手,還是小心些為妙。”

陸淮附和着叫“好”,将想要下床的卓祁又摁了回去。

沉默良久,兩人就這樣大眼瞪小眼看着對方,最終還是卓祁敗下陣來,側過頭去開口:“敬辭不問問什麽嗎?”

“問什麽?”陸淮故意裝傻。

卓祁無奈:“問毒的事。”

“哦~。”陸淮故意拉長聲音,“原來知安也知道啊。”

卓祁低頭不語。

陸淮瞧着他,忽的笑了起來,他換了個姿勢,挑起卓祁的下巴:“我問了,知安會說嗎?”

說着伸出手指輕輕摩擦着卓祁的唇,唇上他之前留下的痕跡還沒有消,不一會就顯現出來。

“額……”進門送藥的莫忱看見這一幕連忙轉過頭去:“你們繼續,我什麽都沒看見,沒看見。”

“……”

陸淮松開卓祁的下巴,轉身似笑非笑地看着莫忱:“麻煩你下次進門前先敲門好嗎,莫陵南。”

莫忱瘋狂點頭,背着身退過去,放下藥慌忙逃出去,好心地勸道:“将軍,大人剛醒,你別太過分。”

“……”

房間內陷入了一陣短暫的安靜,卓祁的臉上泛起一絲紅暈,輕咳了一聲。

陸淮回過神來,也沒心思管他,拿起藥碗,舀了一勺放在嘴邊吹了吹:“先喝藥。”

卓祁看了眼黑乎乎的湯藥,伸手接過:“還是我自己來吧,我又不是姑娘家,沒那麽虛弱。”

陸淮笑了笑,松開手由着他。

卓祁端起碗一飲而盡,眉頭緊皺,那苦味在嘴裏彌漫開來。

陸淮見狀,趕忙遞上一塊蜜餞,卓祁接過放入口中,這才覺得好受了些。

“這幾日你就好好休息,其他的事有我。”

“那你自己也要小心,王自謙背後之人還未揪出,怕他還有其他陰謀。”

陸淮應道:“放心,我心中有數。”

窗外,夕陽的餘晖灑在窗棂上,已經到酉時了。

“你想問什麽就問吧,我會如實回答。”卓祁瞧着陸淮欲言又止的模樣,不免有些好笑。

陸淮皺了皺眉,神色有些凝重:“知安不必如此,又不是審犯人。”

卓祁往前挪了挪,伸手将陸淮緊皺的眉心輕輕揉開,低聲道:“我前段時間查過,我娘并不是病逝,是被人害死的。”

陸淮聽後一驚,卓祁從來沒有在自己面前提過卓夫人,他一時不知該如何回應,唯恐說錯話觸及卓祁的傷心事。

“所以你才這麽急切想要知道死因?”陸淮伸手攬住卓祁,在他額邊輕輕親了親。

“我不能讓我娘死得不明不白。”卓祁順勢靠過去,手指輕輕把玩着陸淮胸前的發尾。

“會查到的。”陸淮從後輕輕拍着卓祁的後背,對于這事他也感同身受,他一直不相信陸江戰死沙場,以前是如此,現在亦是。

“那你體內的毒又是怎麽回事?”陸淮感受着卓祁僵着的身體,也聽出卓祁是想轉移話題,但他還是要問出來。

卓祁捏了捏他的發絲,回答道:“在我幼時便有了,其實不打緊的。”

“幼時?”陸淮想了想,将猜到的毫無保留的講了出來:“孫夫人看不慣你,想讓自己的孩子——也就是你那個傻弟弟繼承你父親的位置,所以下毒害你,是不是?”

卓祁震驚的點了點頭,道:“我當時在府內孤立無援,也未曾想到毒性竟如此猛烈。”

身邊之人傳來嘆息聲,頗為無奈:“你到底還有多少事瞞着我啊。”

“敬辭,我會把我的一切告知與你,但不是現在,我想等海晏河清之時再慢慢說與你聽。”

“好啊,我等着。”

兩人又依偎在一起,直到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才不舍地分開。

是誰竟敢打攪了這美好時光?

陸淮黑着臉去開門,打開一看,又是莫忱。

陸淮的臉色更黑了,倘若不是有事,他真想把莫忱給扔出去。

不知陸淮心中所想的莫忱臉色比他還黑:“将軍,客棧外梓州知州衛有為前來拜訪。”

在客棧拜訪?這麽會挑時間?

“不見。”陸淮不耐煩地擺了擺手。

莫忱料想會如此,也不再委婉,直接說道:“是來請罪的。”

“他來請什麽罪?”

“我怎麽知道。”

陸淮沉思片刻,開口道:“去看看。”

他回頭看了看卓祁,卓祁也正看着他,似乎明白了有急事,朝他點了點頭。

陸淮沒有猶豫,轉身将門掩上,大步流星地走下去,莫忱緊跟其後。

還未走到樓下,一個身影就朝着他狂奔而來,陸淮猛地停住腳步,身後的莫忱沒反應過來,直直地撞在陸淮背上,兩人差點滾落下去。

真是的……

還沒等陸淮說出責備的話,那道身影“噗通”一聲滑跪在他前面。

!!!

什麽情況?

“将軍,知州衛有為特來請罪。”

???

請罪找我做什麽?不該上書朝廷讓大理寺卿定罪嗎?

話到嘴邊,陸淮并沒有說出口,他穩住身形,将衛有為扶起來:“衛知州請起,咱們坐下說。”

“衛某身為梓州知州,竟不知州內有此事發生,又未及時發現,真是慚愧啊。”衛有為哭哭啼啼,緊緊抓住陸淮的手上下搖晃。

陸淮的身體有些僵硬,側身向莫忱投去一個眼神,莫忱心領神會,從陸淮身後繞出來,擋在陸淮前面:“衛知州冷靜,冷靜啊!”

不說話還好,一說話衛有為的目标瞬間從陸淮身上轉移到莫忱身上,一下子抱住莫忱的半邊身子,口水鼻涕通通往上蹭。

莫忱:……不是哥們,你到底是來幹啥的?

旁邊的陸淮笑得快岔氣,向前走了幾步,找了個位置随意坐下,饒有興致地看着這場鬧劇。

莫忱好不容易把衛有為從身上撕了下來,無比嫌棄地看着自己手臂上的一節衣物,手都不知往哪放,只好沖到樓上去換衣裳,将接下來的事交給陸淮。

“衛知州。”陸淮突然厲聲喊道:“倘若你再無理取鬧,那就不是一頓罰能解決的事了。”

衛有為聽後立刻停住哭鬧,他本以為這樣就能躲過自己識人不清之罪,誰知弄巧成拙,反倒有了罪。

但他不知道的是,陸淮壓根沒往他這邊想,既然他主動提起此事,那就逗他玩玩。

“衛知州如若除了請罪就沒有事的話,那請回吧。”陸淮一臉平淡。

“那這罪證……”

陸淮嘆了口氣,裝作難為情的樣子:“這不好辦啊,陛下怪罪下來,本将軍也不好說啊。”說着眼神往他帶的那幾箱藥材上撇了撇。

衛有為随即領會到他的意思,笑着開口:“這幾箱藥材都是上等的,倘若将軍不嫌棄,就收下吧。”

陸淮皺了皺眉頭,又看了看四周,裝作十分為難的樣子收下了。

“那罪證……”

陸淮沖他眨眨眼:“放心吧。”

衛有為的身體瞬間放松下來,拱了拱手:“多謝将軍,那在下先告辭了。”

陸淮側扶着頭,擺了擺手。

事情解決,衛有為帶人從客棧裏退了出去,陸淮見他們走遠,立刻恢複了原本嚴肅的模樣,莫忱探了探頭,從樓上下來。

小二對着他倆點了點頭,心中暗想,果然是大人物,真厲害!

“我真服了。”莫忱邊走邊罵:“什麽人啊,就帶了兩套衣裳,還給我弄髒一套。”

“弄髒洗洗呗。”陸淮起身看着那幾箱藥材,滿意地點了點頭。

這些足夠卓祁吃三年的了。

“你給我洗啊,這麽惡心,早晚都得扔了。”

“出門右拐,再去買兩身。”陸淮把手搭在莫忱肩膀上拍了拍,随即轉身快步上樓去陪卓祁。

“你出銀子啊。”莫忱小聲嘟囔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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