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白墨
白墨
“慢慢說,不急。”寧聿風正在翻閱案幾上的地圖,見士兵瘋狂喘氣,趕忙起身讓出位子,又倒了一杯涼水遞給士兵。
“急急急。”士兵擺了擺手,顧不上坐下,接過涼水一飲而盡,道:“哨兵來報,夏國突然出兵,已在我軍十裏之外紮營,看樣子随時可能發動進攻。”
寧聿風身子一頓,随即又快速恢複正常,眉頭緊皺問道:“夏軍何時出發的?”
“這個不知,只知道已時才被我軍發現。”
寧聿風沉思片刻,劍眉緊蹙,眼神瞬間變得淩厲無比,他迅速披上外衣,一路小跑來到輿圖帳,邊跑邊道:“速速召集各位将領前來商議對策。”
“是。”
輿圖帳,顧名思義,這裏擺放着邊關疆域的圖紙,同時也是将領們商議戰事的地方。
“等等。”寧聿風叫住士兵:“夏軍這次來定然做好了充足的準備,上報朝廷。”
“是。”
侯府。
不知時辰過去了多久,久到卓祁醒來時,只覺有絲絲縷縷的冷風吹在身上,不禁打了個寒顫,他坐起身來,眼前一片漆黑,似被濃稠的墨汁浸染。
卓祁眨了眨眸子,适應了片刻,便起身去點油燈,不料起身時未曾注意膝上的帕子掉落在地,邁出的一步正巧踩上了帕子,腳底一滑,身子猛地向前傾去。
但好在他身手敏捷,一把撐在案幾上,這才穩住身形,沒有狼狽地摔倒在地上。
他直了直腰,多點了幾盞油燈,油燈裏的火苗搖曳,昏黃的光瞬間照亮了整間屋子,他向外看去,外面一片漆黑如墨,萬籁俱寂,沒有絲毫聲響。
竟從午時睡到了夜晚,卓祁揉了揉膝,經過冷敷,竟好了許多,不再像前兩日那般腫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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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來到案幾邊,伸手摸了摸茶壺,觸手一片冰涼,夜已深,他也不願重新煮茶,只好将就着喝了下去,苦澀的涼茶滑過滾燙的喉嚨,這時他才發現茶水是他愛喝的碧螺春。
平日裏他與陸淮常喝溫水,飲茶的次數屈指可數,有時只為招待客人才會煮上一兩壺。
記得他初次來侯府,陸淮給他喝的是不知名且難喝至極的茶水,如今皆換成了他喜愛的茶水,卓祁不禁有些苦笑。
次日已時,卓祁前腳剛走進書房,莫忱後腳就跟了上來。
“怎麽樣了?”卓祁一邊走向案幾,一邊問道。
莫忱搖了搖頭,神色略顯沮喪,道:“昨晚一夜沒有人進出沈府。”
“沒有人?”卓祁皺了皺眉,沉思片刻,一咬牙決定賭一把:“今晚我與你一起再去沈府一趟。”
他見莫忱沉默不語,便知他在擔心何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沒事,有我在,不會叫敬辭打死你的,放心吧。”
“……好。”莫忱應道,随即露出一臉無奈:“大人,小趙有消息了,他家就是做驿站的,人家就是累了,歇幾天。”
“……那他還記得送信之人的樣貌嗎?”卓祁問道。
耽誤了這些天,記不記得還是一回事。
莫忱沉默片刻,道:“小趙說樣貌是記不起來了,但隐隐約約記得送信之人的臉上有一道很長的疤,很吓人。”
說着取出一張信紙,“這是口供以及根據他的描述畫的圖像。”
卓祁接過口供與圖像,掃了一眼便合上放在了錦盒裏,又想起那封信,問道:“莫副将,你們平日用來傳遞情報的信都會做加密處理嗎?”
“對,一般用火烤下便可顯現出文字。”
“有沒有剛寫上去是沒有文字的,但過幾日或幾個時辰便顯現出字體的紙張?”卓祁心中頓時有了猜測。
“好像并無,但有種筆墨與大人說的是同理。”
果然有問題,陸淮剛收到時不會有署名,一日後,文字漸漸顯現出來,再次拿出那張紙,便有了署名。
“請問副将這種筆墨哪裏可以買到?”
莫忱聞言低頭沉思片刻,道:“這種墨叫白墨,不常用,也保存不了情報,暫時找不到,對了!”他猛地擡起頭,眼中閃過一抹亮光,“江則!他有這種墨!”
卓祁眸子一亮,道:“江軍醫在府上嗎?”
“應該在,我帶大人去。”
“好。”
江則喜靜,他的住處在侯府的西北角裏,兩人一前一後來到江則的住處,卓祁剛想上去敲門,卻被莫忱攔住。
“大人,我來。”莫忱說着,後退一步,然後擡起腳,用力一跺。
“嘩啦”一聲,門被踹開,莫忱拍了拍手,解釋道:“敲門他聽不見。”
“……這樣啊。”卓祁有些無奈。
還未等卓祁反應過來,只見莫忱單手接住飛來的墨條。
看來已經習慣了。
莫忱颠了颠墨條,側眼瞧見手上的墨汁滴到地上,瞬間炸毛了:“江則!你怎麽不擦擦在扔過來!”
江則站在窗子旁侍弄着花草,聞言連眼神都沒分給他,冷哼一聲道:“沒有墨汁就不叫墨條了。”
這場景好熟悉,卓祁左看看右看看,想要阻止卻插不上嘴。
“你怎麽這樣啊!”莫忱氣得直跺腳。
“你先踹我房門,你、你——”江則放下剪子,憤怒地轉過身,看到卓祁後,頓時傻眼了:“大人?”
卓祁聞言從莫忱身後走了出來,擋在兩人之間,生怕他們打起來,說道:“江軍醫,我們來此有重要的事,你這裏有沒有白墨?”
他将紙張的事說與江則聽,江則想了想,道:“的确有,大人請稍等。”說完他拿出一個箱子,在裏面翻找了片刻,拿出一個小盒子來。
“大人,這就是白墨。”說罷,他打開盒子,裏面是一沓白色的薄紙。
“這不是白紙嗎?也不是白墨啊?”莫忱湊近了些,滿臉好奇。
江則白了他一眼,剛想開口罵他“沒見過世面”,但想到卓祁在這,便生生忍住了,說道:“沾些水将這些薄紙融在水裏就好了。”
話落,他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張放在硯臺裏,又往裏面加了些水,薄紙在碰到水的那一刻瞬間融化掉,但水依舊清澈透明。
江則拿起毛筆在水中輕輕沾了沾,在紙上随意寫下幾個字,又拿起紙張向着陽光看去,道:“大人快看,剛寫出來是沒有的,但在陽光的照射下能看出寫過的地方是有痕跡的。”
他将紙張放下,接着道:“等待片刻後或放在燭火下烘烤,皆可顯現出文字。”
卓祁拿起紙張看了看,道:“我在多年前時,曾聽過關于這種墨水的傳言,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古人雲:‘此墨甚奇,無色無味,下筆無字,久後便有,稱其為白墨’,白墨要花費很多時日與精神才能将其做出,稍有不慎便功虧一篑,遂很難制出。”江則道。
卓祁将寫過的地方靠近鼻端聞了聞:“果真無味,制作過程如此艱難,怪不得輕易不能買到。”
“就算有也可能是假的,不過你是怎麽買到的?”莫忱雙手抱胸問道。
江則取出兩片包在紙裏交給卓祁,又将盒子箱子皆收拾好才回道:“關你何事。”
“……”
戰争一觸即發,卓祁看着快要打起來的兩人,無奈地搖了搖頭,急忙拉着莫忱離開了這裏,他其實特別想問這麽多年他們兩個是怎樣相處的,但自身的修養不允許他這麽做。
夜晚二更,街上靜悄悄的,只有更夫打着更,喊着“天幹物燥,小心火燭”。
卓祁與莫忱悄無聲息地來到了沈府外 ,莫忱擡頭看了看院牆,輕聲道:“大人,小心些。”
沈府的院牆高聳,比普通院子的院牆高出許多,翻越過去頗具難度,卓祁的雙膝還未完全康複,倘若在翻越時磕着碰着,那他可能真會被陸淮給砍了。
卓祁聞言微微點頭,兩人翻牆時還算順利,落地時也未曾發出半點聲響。
府內一片漆黑,寂靜得猶如一座沉睡的古墓,透着幾分詭異,卓祁拿出火折子,借着那點微弱的光芒,小心翼翼地朝着竈房的方向摸索過去。
一陣寒風吹過,樹葉沙沙作響,卓祁停下腳步,警惕地環顧着四周,确認沒有異常後,他才繼續前行。
竈房的門大開着,莫忱看了一眼,滿心疑惑道:“我昨個走時特別留意了,竈房明明是關着的,眼下卻打開了,看來是有人來過。”
卓祁“嗯”了一聲,擡腳邁進竈房裏,沈府的院落頗為寬敞,修繕得也格外闊氣,窗子上的雕刻精美絕倫,屋內的擺放物件也盡顯講究。
只是——這竈房為何如此狹小!沈府的銀子都花到哪裏去了!
莫忱也跟着進來,他環顧四周,一眼便望見了架子上擺放着的新鮮水果與蔬菜,還有一堆柴火。
好家夥,這是準備在此飽餐一頓。
莫忱收回目光,壓低聲音問道:“大人,我們在此守着?”
卓祁點點頭,熄滅了火折子,低聲道:“嗯,別關門,小心別出聲。”
莫忱将關了一半的門重新打開,順勢閃到一邊。
竈房內瞬間陷入黑暗,只有老鼠不時發出的“吱吱”叫聲,兩人隐匿在架子旁邊,似與黑暗融為一體,靜靜地等待着。
不知過了多久,一個黑影鬼鬼祟祟地摸進了廚房。
卓祁拉住躍躍欲試的莫忱,對着他無聲地口型道:等他關門。
不多時,黑影在竈臺旁點了燭火,兩人在火光的映照下,看清了他的面容。
小趙說得沒錯,他的臉上有條傷疤,那條傷疤猶如一條猙獰的蜈蚣,占據了他的半張臉,在燭火的搖曳下顯得格外瘆人。
那人褪下黑色的外衣,團成球扔在一旁,又拿了柴火準備生火,但門外吹來的一陣風将剛點着的火吹滅,他忍不住暗罵一聲,一把将柴火扔在地上,轉身去關門。
門“哐當”一聲合上,就在那人轉身之際,莫忱給卓祁使了個眼色,卓祁點了點頭,兩人瞬間起身,如獵豹般猛沖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