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左右相

左右相

“将軍,将軍!”一位小兵踉踉跄跄地朝着陸淮奔去,邊跑邊抹着眼淚:“将軍你總算來了。”

待走近些,才驚覺他的一條胳膊無力地耷拉着,一條腿也是強拖着艱難行走,頭上纏滿了被鮮血浸染的紗布,殷紅一片,幾乎瞧不見原本的顏色,渾身上下竟無一處完好。

“你這是——”陸淮的聲音戛然而止,只見面前的一衆士兵拖着殘軀圍了過來,他們之中有人斷臂,有人失明,慘狀令人揪心。

還未等陸淮有所動作,只聽一聲“寧副将來了”,将士們自發地讓出了一條道路。

寧聿風的狀況也好不到哪去,自陸淮回京城後,這裏的一切事務皆由他接手坐鎮,可以說,在得知夏軍進攻時,他表面看似鎮定自若,實則內心慌亂不已。

事發突然,他只能一邊奮力抵抗外敵,一邊竭力穩定軍心,直至陸淮歸來。

“怎麽回事?”陸淮疾步上前,伸手扶起跪地的寧聿風。

“将軍,夏軍兵力強大,前幾日突然夜襲,占據北部十四州,我軍損失慘重,只能退至舒州稍作休整幾日。”

陸淮轉過身去,江則正在挨個為将士們包紮傷口,他擺手示意莫忱帶着姜子岚與時璟去安排住處。

“夏軍僅在幾日之內便占據十四州,是有別的情況嗎?”

十四州,那可是北疆的大部分領土。

他與夏軍交手多年,就算将夏國的百姓抓來充當士兵,也未必能如此迅速地占據十四州。

當年陸家軍也是歷經半年之久,才一點一點收複北疆,只可惜李晟自诩清明,趁陸淮在京之時将少半的陸家軍轉向西北。

“将軍猜的沒錯,不僅是夏國,齊國也派出了兵力。”

怪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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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國和夏國一樣,向來與大景關系不和,在前幾年的戰争中,齊國便趁夏國與大景交戰時,趁機偷襲大景西北部,又分出幾萬人進攻夏國,妄圖鹬蚌相争,漁翁得利。

但不巧的是,西北部正是秦兮将軍鎮守之地。

自秦将軍得知消息,便加強防禦,愣是沒讓齊軍踏入大景領土半步,還在半路上設下埋伏,将他們打得落荒而逃。

他在京城才待了一年,竟不知何時這兩國勾結在了一起。

“夏國的國君定了嗎?”

“還沒消息。”

那就是內部還有矛盾,他們不是喜歡夜襲嗎?那就讓他們嘗嘗夜襲的滋味,陸淮背在身後的手掌緩緩握緊,關節泛白。

京城,侯府。

天色漸暗,書房內,一盞油燈如豆,微弱的光芒搖曳着,照亮了一小片區域,卓祁從昏暗中緩緩走出,手裏拿着兩本書冊。

朝堂之上并無繁瑣事務,最近他也清閑了下來,陸淮這一走,府中不像前些日子那般熱鬧,又變得冷冷清清。

他将書冊輕輕取下,放置于案幾上,百無聊賴地翻閱起來,陸淮書房的書不少,但大致能分為四類。

一類是兵書,一類是種植之法,一類是民間話本。

還有一類少之又少,幾乎被壓在各類書的最底部,而卓祁手上拿着的便是其中之一。

他随意地翻了幾頁,書裏皆是圖畫,也許是用來打發時間的畫本子,卓祁如此想着,直到他翻至一頁,手指猛地一頓,才覺出不對勁。

卓祁将油燈移至書冊旁邊,書頁上的內容瞬間清晰可見,他低頭一看,臉頰頓時紅透,他猛的将書冊合上,用力扔到一邊。

這哪是什麽畫冊子,分明是一些不堪入目的……圖畫,兩位男子在上面……纏綿悱恻。

卓祁深吸一口氣,心中暗惱,沒想到陸淮還會看這種書,怪不得都是第一次,陸淮就那般……娴熟。

他又将這本畫冊扔得更遠些,接着打開第二本,片刻之後,卓祁怒氣沖沖地合上,再次猛的扔在一旁,耳根子紅得仿佛能滴出血來。

畫冊還是老樣子,只是裏面夾着一張紙,紙上面的人竟然還是他!

豈有此理!

向來冷漠無情的卓丞相在上面竟顯得放蕩不羁,還是居于下位!想都不用想,定是陸淮畫的!怪不得藏得如此嚴實!

卓祁無奈地扶了扶額,紙上的筆墨有些褪色,可以看出是前幾年所畫,應是在兩人針鋒相對之時所作……

真如陸淮所述一般,在醉仙樓時便喜歡上他了。

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當初兩人表面上相互厭煩,私底下卻也多多少少對彼此心懷喜歡。

想到這,卓祁的氣漸漸消了下去,真虧是如今才看到,不然他此刻就要提刀去砍陸淮了。

卓祁想了想,起身準備去取些兵書,兵書上面總不會有那些不堪入目的東西了,誰知他還未起身,院子裏就傳來了吳管家的聲音:

“大人,宮裏派人來到侯府,說是陛下叫您過去,馬車都備好了。”

卓祁聞言微微皺眉,他瞥了一眼窗外,夜色如墨,想必已經過了酉時。

這麽晚了,李晟叫他去宮裏做什麽?卓祁想着打開了房門,回了一句:“稍等片刻,我——”

“大人,宮裏的人說不必換上朝服,現下去便可。”吳管家道。

卓祁腳步一頓,轉了個方向,邊走邊回:“好,我馬上去。”

如此着急,絕沒好事。

他走出侯府,婉拒了侍衛的攙扶,獨自上了馬車,馬車向着皇宮疾馳而去。

不多時,馬車緩緩停下,侍衛提着昏黃的燈籠,那微弱的光芒在夜色中搖曳着,走在前面。

卓祁緊跟其後,一路上,除了偶爾有宮女太監匆匆而過的身影,四周再無旁人。

“大人,到了。”侍衛的聲音打破了這寂靜的氛圍。

卓祁微微颔首,擡腳踏上那泛着清冷月光的臺階,當他來到殿門前時,腳步卻猛地一頓,停了下來。

從侯府到皇宮,這一段距離着實不短,何況此時又是深夜,倘若當真是十萬火急之事,那前來傳喚之人應是蘇公公才對,而非眼前的侍衛。

他正暗自思忖着,殿內傳來李晟的聲音:“在門口不進來,想什麽呢?”

卓祁聞聲趕忙低下頭去,輕輕推開殿門,恭敬道:“臣參見陛下。”

“免禮。”李晟放下手中的書冊,神色略顯疲憊:“過來坐吧。”

坐?若是緊急之事,哪裏還用得着坐?但他嘴上還是應了一聲:“好。”

殿內一時陷入沉默,只有案上的油燈不時發出輕微的“噼啪”聲,卓祁見李晟沒有要開口的意思,便率先打破沉默:“陛下召臣來,所謂何事?”

“卓祁。”李晟忽然擡起頭,目光直直地看向他,“倘若朕要你放棄這丞相之位,你當如何?”

卓祁的瞳孔猛地一縮,立刻起身,毫不猶豫地跪地:“臣的職位是陛下賜予的,陛下若要收回,臣絕無怨言。但臣鬥膽一問,臣究竟犯了何錯?”

“你無錯。”李晟嘆了口氣,眉頭緊鎖,“只是朝中對你的怨言頗多,朕不得不思量。”說着,他将置于案幾邊的一疊奏折遞給蘇公公。

蘇公公心領神會,轉而将奏折遞到了卓祁手中,卓祁接過奏折,快速翻開查閱,當看到其中一句“丞相權力過大,目中無人,恐有篡位之心”時,他這才恍然反應過來。

彈劾他的奏折向來不在少數,自從他擔任丞相之位以來,朝中衆人皆對他頗有微詞,幾乎人人都上過折子。

直到他處置孫祥之事傳出,上折子的頻率愈發頻繁。

他在朝中的名聲一直不佳,這麽多年過去了,為何偏偏如今才提起這樁事?

卓祁眉頭緊蹙,他将奏折交還蘇公公,挺直了腰背,朗聲道:“陛下,臣對天發誓,絕無篡位之心,若陛下不信,臣甘願求陛下廢除臣的職位。”

多說無益,疑心既已産生,又怎會因他的三言兩語而消除,不如自己先行開口,也好探知李晟的真實态度。

“不必如此,朕信任你。”李晟起身,緩緩走到卓祁身邊,居高臨下地看着他,“朕不會廢除你的職位,只是悠悠衆口,朕也不可全然無視,故而便想了個法子。”

“朕命你為右丞相,命知州林峥為左丞相,你們兩人共擔丞相之職,如何?”

原來如此,方才那番話不過是下馬威,這才是李晟真正的目的,倘若他不答應,恐怕會惹怒李晟,別說右丞相,自己怕是要去牢獄坐一坐了。

“臣謹遵陛下的決定。”卓祁在心中冷笑一聲,自古君王多疑心,他本以為李晟會有所不同,到底是他想得太天真了。

李晟俯身将他扶起,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卓祁,委屈你了,朕知你心中不好受,但朕是一國之君,要為整個大景考慮,你應該理解朕吧?”

卓祁微微低頭,沉聲道:“陛下言重了,臣自然理解陛下的苦衷,只要是為了大景,臣別無怨言。”

“如此甚好。”李晟滿意地點點頭,重新回到座位上,接着說道:“林峥此人在地方政績斐然,雖犯了些小錯,但情有可原,你與他共事,當以和為貴,共同為朝廷效力。”

“是。”皇命不可違,即便卓祁心中有千般不願,也只能無奈接受。

李晟見他點頭,臉上露出一絲笑意,說道:“天色不早,你身邊也沒個侍衛,不如在宮中過夜,明日早朝後再回去吧。”

官員在宮中留宿乃是常有的事,每當與皇帝商議事務至深夜,通常都會如此安排。

“多謝陛下,臣告退。”卓祁行禮告退,轉身走出宮殿,一出殿門,他的臉色瞬間陰沉下來。

林峥是古陽縣孫祥案的牽連者,而他卓祁正是那導火索,要他與林峥以和為貴,那是絕不可能的,挑起争鬥倒是必然。

“大人,陛下命老奴帶大人前往住處,明日一早會有人去取大人的朝服。”

“多謝蘇公公。”卓祁跟在蘇公公身後,走了幾步,問道:“請問公公是否得知是何人舉薦的林知州?”

蘇公公的腳步微微一緩,臉上挂着一抹笑,說道:“大人問這個做什麽?”

“林知州為人正直,又深得民心,為何如今才有人舉薦?”與陸淮相處久了,卓祁也學會了這随口胡謅的本事。

“伯樂不常有,千裏馬常有。”蘇公公提了提手中的燈籠,照亮前方的路,緩緩道:“是燕王殿下舉薦的。”

“多謝公公告知。”

當年林峥被貶為常州知州,心中本就積怨頗多,倘若再受人蠱惑,必定會棄明投暗,而常州地處江南,江南又是燕王李琛的封地。

并且林峥又是李琛舉薦的,這其中的關系隐晦難明,先是分設左右相,再逐步架空權力,最後江山易主。

這算盤都打到臉上來了,李晟卻還未察覺,直到如今,卓祁才徹底明白,李晟在意皇位,在意權力,凡是對自己有利之事,他都極為在意。

如此不加思考,随意聽從他人意見,卓祁不禁擔憂,這樣的王朝究竟還能撐多久?他不能眼睜睜地看着李晟将江山拱手送人,更不能坐以待斃。

他的愛人在外抗敵,他不能讓陸淮對抗外敵還要分心擔憂朝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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