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活捉

活捉

景和二十九年,八月初八,陸家軍兵分三路夜襲夏軍,成功奪回三洲,這場激戰,以陸淮一劍抹了敵将脖子為開場,拉開了慘烈而激昂的帷幕。

八月初十,冀州收複。

八月十三,随州收複。

八月十五,中秋佳節,陸淮的威名再度如惡鬼般在戰場上傳開。

陸家軍本想将“陸淮沒死”或“陸淮回來了”幾個大字寫在軍旗上,以壯聲威,卻被陸淮無情制止。

此刻他們暫駐在随州東面,想要如初八那晚一般順利收複三洲,絕非易事 。随州地處大景最北面,天寒地凍,常年飄雪。

又恰逢秋日,本應是秋高氣爽的時節,可在随州卻紛紛揚揚飄起了雪,将士們常年生活在北疆,對這種天氣早已習以為常,早早便備好了冬日的棉衣。

但從京城來的兩位卻極其不适應。京城最冷的時候,在北疆根本不值一提,姜子岚因常年練武,尚且還能勉強抗住,至于時璟——

已經病倒在榻。

風寒如附骨之疽,走了又來,來了又走,把這位嬌生慣養的少爺折磨得不知今夕何夕。

“時璟還沒好嗎?”陸淮鑽進帳子,呵出一口白氣,随手拿起一旁的手爐捂在手心裏。

“哎——”莫忱長嘆一聲,“那家夥就像拉開了病閘子,不是感染風寒就是高燒不止,就連醒着的時辰都少得可憐。”

帳子裏安置了火盆,盆內炭火熊熊燃燒,使得整個帳子溫暖如春,陸淮身上裹着厚實的裘皮,沒一會兒便覺得燥熱難耐。

他将裘皮取下,随意扔在案幾上,邊整理衣袖邊說道:“這都多少天了,還沒适應嗎?”

“誰知道啊。”莫忱雙手環抱胸前,撇撇嘴,“敬辭,你就不該帶他來,這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別說你了,我都要跑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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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家子弟從軍,定然要得到皇帝的允許。時璟在京城是出了名的“不好惹”,就算陸淮與李晟說了此事,也不一定會得到批準。

并且陸家軍已經被李晟分走了一部分,這要是在陸淮手下又出了個将領,那定然聽從陸淮,說難聽些,跟李晟這個皇帝可就沒什麽關系了。

更何況時璟是時尚書的次子,作為父親定然站在自己孩子這邊,所以李晟不會允許陸淮帶時璟回邊關。

不止是時璟,任意一位世家子弟皆不會被允許。

與其與李晟勾心鬥角,還不如悄悄帶來,好成全一段佳話。

“放心好了,不會允許你跑路的。”陸淮端起一旁的竹筒,靠近嘴唇喝了下去,卻又猛地吐了出來:“呸呸呸,燙死我了!”

莫忱聞言轉過身來,忍不住笑了起來:“不是,這是剛燒開的熱水,我放那涼着呢,你怎麽就喝了?”

“誰知道啊!”陸淮捂着嘴不停地哈氣,舌尖被猛地一燙,瞬間麻了起來。

因邊關寒冷至極,一般根本摸不出來是溫水還是燙水,手被凍得冰涼,摸什麽都覺得熱。

莫忱拿起自己的竹筒遞給他,說道:“用這個。”

“不用。”陸淮婉拒了莫忱的好意,并委婉地說出了原因:“男男授受不親,我有夫人,就你那用了不知多少年快發黴的竹筒我才不用。”

莫忱聽完瞬間炸毛了,他瞪大了眸子,或許是陸淮說話太紮心,他張着嘴卻半晌說不出話來:“你、你、你——”

“不用感謝我提醒你。”陸淮将他指着自己的手指掰了回去,邊說邊往外走:“我去看看時璟。”

直到帳門落下,莫忱才回過神來,他氣沖沖地掀開帳門,卻被外面呼嘯的冷風逼了回來,只能在帳內大喊:“我竹筒早就換了!”

可惜陸淮早已走遠,一點聲音也沒聽見。他頂着寒風,深一腳淺一腳地來到時璟帳中,沒想到來得正巧,時璟正虛弱地坐在臨時用木板搭起的床上。

見陸淮來了,時璟正要下來打招呼,卻被陸淮制止了。陸淮站在帳門口,用力拍了拍身上的積雪,又在門口站了一會兒,才敢靠近時璟,生怕自己身上的寒氣影響到他。

“将軍,我這是快死了嗎?”時璟率先開口,聲音虛弱而帶着一絲絕望。

陸淮被這突如其來的生死問題弄得一時語塞,他清了清嗓子,面露無奈:“本不想告訴你,既然你自己知道了,那便與你說了。”

“什麽?”時璟雙眼瞪得極大,他扭頭朝一邊的姜子岚看去,卻在他那面無表情的臉上看到了深深的絕望。

随便一說,竟然還真被他說中了。

他挺直的腰板瞬間塌了下來,喃喃道:“我還有幾日可活?”

“半個月?”

陸淮沉默不語。

“十日?”

陸淮還是不說話。

“三日?”

陸淮低頭憋着笑。

聰明絕頂的時璟将他低下的頭當成了無聲的回應,頓時悲從中來,大哭起來:“不到三日,我的命好苦啊,我還未曾再見一次父母,未見高悅,甚至還沒上過戰場便要交代在這了。”

他俯下身去,将臉埋在了被褥裏,無聲地抽泣着。

“叫什麽呢?”在這關鍵時刻,時璟唯一的救命稻草江則走了進來:“喝藥。”

江則幹脆利落地将藥端了過來,時璟緩緩擡起頭來,一臉生無可戀:“我這将死之人,也不必浪費這藥了。”

他揮手一灑,并不存在的淚水被他甩了出去,那模樣簡直跟坐着等死沒什麽兩樣。

“将死之人?”江則眉頭微蹙,問道:“誰告訴你的?”

“将軍啊。”

江則無語地嘆了口氣,他先是狠狠瞪了陸淮一眼,又強行把藥碗塞在時璟手上:“這只是沒适應環境的普通發燒,日子久了些,喝了藥就沒事了。”

時璟的眸子瞬間又有了光,他咽了口口水,問道:“快好了?”江則點了點頭。

“将軍你——”時璟這才反應過來,看向陸淮,這時的陸淮早已沒了剛才傷心的表情,轉而換上了一副微笑,時璟這才發現自己被耍了。

他正躍躍欲試地舉起拳頭,陸淮卻先開了口:“先喝藥吧。”

“你騙我!”

“我又不是軍醫,方才看你那死氣沉沉的表情,真以為你快不行了,結果沒事,這不皆大歡喜嗎。”

姜子岚面無表情是他一貫的表情,而陸淮純粹是存心逗他玩的。

時璟一口氣把藥喝下,苦澀的味道瞬間在口中彌漫開來,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将其咽下去。他擦了擦嘴角,問道:“我何時能去戰場?”

戰場?早着呢。

陸淮沒有直接把這句話說出來,怕傷了他那幼小的心靈,而是換了個說法:“病好了後,先跟着将士們練個兩天再做決定。”

“行。”時璟爽快答應,練就練,等他有了軍功,什麽事都好說了,先開花後結果,三歲孩童都知道的道理他自然明白。

“看你如此生龍活虎,也沒什麽事了,我先走了。”陸淮甩了甩衣擺,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眼下正值未時,時辰還早,但對陸淮來說卻不早了,他要幹一件大事,只是陸家軍的部分将士還在西北。

為了節省時日,陸淮回到帳中便鋪開紙張,奮筆疾書寫下一封信,快馬加鞭送進了西北。

他要将西北的陸家軍納入其中,聯合秦将軍一起抵禦外敵,只有這樣,才可收複北疆,才可徹底打消敵國的踐踏之心。

陸淮正要收起筆墨,忽的想到了什麽,又重新取了張紙,執筆伏案寫下幾行字,放入信封中送到驿站,将這封信送往京城侯府。

他走到床邊,拿起枕邊的玉佩,拿在手裏細細地觀摩着,正是卓祁送他的那枚,他的指腹反複摩挲着玉佩上的“安”字,借物思人。

這才分離不足半月,就這般想念。有時陸淮也想将這些事情往後推去,想變成一只鳥飛向京城,好去看看卓祁過得好不好。

甚至想過将卓祁抓來關在帳子裏,白日待在帳子裏看着他,夜晚發洩情欲,夜夜笙歌。

想得很美,但現實卻很殘酷。卓祁在京城有自己的責任,而他亦是,他是軍中的主心骨,他的身後是幾十萬的将士,還有那些為大景戰死的英雄。

他不可為了兒女私情便将他們的願望抛之腦後,也不可違背陸家祖訓,那個大大的“忠”字。

在沒遇到卓祁時,陸淮想過自己的一生,生在陸家,戰場便是歸宿,馬革裹屍便是最好的收尾。

慶幸的是,他遇到了卓祁,這讓他放棄了往昔的想法,或許在确定自己以及對方的內心時,就已經将餘生交給了卓祁。

人世間走一遭,陸淮不想草草了結,他想在國泰民安之時,或在侯府,或尋一處山莊,與卓祁攜手共度一生。

不知不覺中天色漸漸黑了下來,北疆要比京城黑得早些,同理,早晨也亮得早些。

陸淮估摸着已經到了酉時,帳外還在飄着雪,看不見一點月亮,今夜是中秋之夜,團圓之日,可他思念之人遠在京城。

他本想着同觀一個月亮便也算一同賞月,可老天不給他這個機會。

京城,侯府。

侯府的廚子今夜給所有人煮了元宵,吳管家特意将卓祁的那份放在了院子裏,似乎是想讓他邊賞月邊吃元宵。

卓祁不愛出門,這是侯府上下皆知道的。但今晚不同,吃過元宵後,他便給侯府的人放了假,而他自己也罕為人見地出去走了走。

“吳叔,你為何不去街上逛逛?”卓祁看見跟在自己身後的吳管家,問道。

“我這一把年紀了,不像年輕時那般好奇了。大人鮮少出門,如今将軍不在京城,不如我陪着大人走走?”

卓祁笑着點點頭,難道自己表現得這麽明顯嗎,連吳管家也看出來了。

“大人,将軍在北疆定是一切安好,您不必太過擔憂。”吳管家看出卓祁的心思,輕聲安慰道。

卓祁微微颔首,目光卻依舊有些悠遠:“我知他英勇善戰,可這心中總是牽挂着。”

正巧路過一個賣花燈的攤位,卓祁的目光被一盞精致的蓮花燈吸引。

“大人,要不買一盞花燈吧,也算是應個景。”吳管家提議道。

卓祁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點了點頭,付了銀子。他拿起蓮花燈,燈火搖曳,映照出他溫柔而略帶憂愁的面容。

你在邊疆還好嗎?

———

八月二十,臺州收複。

八月二十三,寧州收複,活捉夏國王子。

“說,你叫什麽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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