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常樂殿

常樂殿

刑房中央,被鎖鏈緊緊束縛着的人猛地闖入陸淮的眼眸。

“知安。”陸淮啞着嗓子喊了一聲,當即抽刀斬斷吊着卓祁的兩根鐵鏈,一把接住掉落的卓祁,“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似是扯到了傷處,卓祁的身子不受控制地顫抖了一下,這無疑如同一把利刃在陸淮的心口狠狠捅了一刀。

他解下自己的披風,小心翼翼地裹住卓祁,随後将他抱了起來,盡量避開他的傷處,大步走出牢獄。

“将軍,您不能帶走大人。”身後的獄卒擋在了他面前。

陸淮眼眶通紅,臉色陰沉得仿佛從地府爬出的赤鬼一般,怒喝道:“滾開!我不想殺你。”

獄卒被吓得當場愣在原地,不敢動彈半分。

陸淮不再廢話,側身繞過他徑直沖了出去,牢獄外的許尚書看見這一幕,驚得七魂丢了六魄,連話都說不利索了。

卓祁的衣物被打得破爛不堪,就算有披風遮蓋,也難以抵禦半點寒風。

就在陸淮不知所措之時,蘇公公及時趕到。他瞧了眼陸淮懷中昏迷不醒的卓祁,心底猛地一抽,道:“将軍,跟我來。”

陸淮點點頭,緊跟在蘇公公身後,向着皇宮深處走去。

在蘇公公的引領下,陸淮拐進了一間宮殿。殿內鑲嵌着各種各樣的玉石寶珠,美輪美奂,可陸淮一眼都沒往上面瞧,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在卓祁身上。

“将軍,這裏。”

“多謝蘇公公。”

陸淮一條腿踩在床榻上,托着卓祁,穩穩地将他翻了個身趴在床榻上,大幅度的動作把卓祁折騰得直冒冷汗,也讓陸淮的心一陣陣地抽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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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祁的身前也有傷,可劇痛不如小痛,只能如此選擇。

許尚書也沒閑着,連忙去太醫院請了太醫。不得不說,蘇公公的眼力一絕,他關上了窗子,取來了炭火,還特意選了個距太醫院較近的宮殿。

“太醫來了!太醫來了!”

炭火還沒燃起來,殿內較為寒冷,陸淮卷過被子,輕輕地蓋在卓祁身上。錢太醫也從未遇到過這種情況,只能先去查看卓祁手臂上的傷口。

不多時,錢太醫開口道:“傷痕如此之深,應是用魚骨鞭鞭打所致。”

陸淮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他感受着卓祁身子的顫抖,急切道:“別說什麽鞭了,先給他止疼。”

如此壓着終究不是辦法。

錢太醫地從藥箱拿出止疼丹,又吩咐許尚書倒了些茶水過來,一起交給了陸淮:“将軍,止疼丹味苦,要配着茶水一起咽下去,您給大人喂下去。”

止疼丹能止疼,但大多數人寧願忍着疼痛也不願吃。止疼丹裏含有枯藤草,能麻痹全身的同時也刺激着胃,很多人咽下去了,可胃裏接受不了,又吐了出來。

陸淮的腦子都快炸了,他本以為止疼是要塗抹到傷口處,結果卻是內服,這樣折騰來折騰去,受罪的還是卓祁。

“沒有麻沸散嗎?”

“有,在下去太醫院——”

“別去了!”

一去一回再翻找翻找,卓祁還能撐得住嗎?

實在沒法子了,陸淮只能咬着牙又将卓祁抱了起來,讓他靠在自己懷裏,他一手扶住卓祁,一手掰開他的唇,連着茶水一起灌了下去。

卓祁無意識地排斥這種行為,咬緊牙關,茶水進去了大半,止疼丹卻被他吐了出來。

陸淮無奈,只能在他耳邊一次又一次地喊着他的名字,這招果然見效,卓祁的眉頭微微一動,本是無意識卻似乎聽到了陸淮的呼喚,雙唇之間露出了一條縫隙。

就是現在,陸淮眼疾手快地喂了進去,拿起茶盞抵住卓祁的下唇,丹藥順着茶水的流動被吞了下去。

陸淮松了口氣,順勢坐在床榻邊,避開傷痕摟住卓祁,等了一會兒沒有動靜,他疑惑地看向錢太醫。

錢太醫見狀,看向陸淮,道:“将軍,大人這幾個月來可否服用過什麽?”

陸淮垂眸盯着卓祁,想了想,道:“養身子的藥算嗎?不對——”

陸淮語氣一轉,忽然擡眸看向錢太醫,道:“萬影丹,一月前,他曾服用過萬影丹。”說着,瞟了蘇公公一眼,以表達自己的不滿。

聞言,錢太醫道:“原來如此,應是萬影丹的毒效與枯藤草的藥性相克,才不至于反胃。”說着,他露出驚喜之色:“将軍,您解決了困擾整個太醫院的難題!”

陸淮的眼神如釘子一般紮在錢太醫身上,厲聲道:“別廢話,快給大人治傷。”

他生生壓下怒氣,深吸了一口氣。都說醫者父母心,軍營裏的軍醫不少,尤其是江則,治傷時絕對不會多說一句廢話,打起十二分精神。

錢太醫這個老東西倒好,關鍵時刻還在乎什麽難題,真是沒在自己身上就不知道疼,太醫院怎麽會有這樣的人。

錢太醫取出剪刀,剪去傷口周圍的衣物,拿起鑷子小心地分離與血水粘在一起的衣物以及發絲。

卓祁緊皺着眉頭,掙紮起來,手不自覺地拽緊陸淮的衣物,凝固的傷痕又裂開了,往外滲着血水,錢太醫猛地收回手,道:“将軍,按住大人。”

“你不是說可以止疼嗎?”

“還沒到時候。”

什麽破丹藥,簡直比莫忱還會裝,陸淮緊緊抱着卓祁,輕聲喊着他的名字,這種疼痛他也曾體驗過,簡直是生不如死。

不多時,丹藥逐漸被體內吸收,卓祁的手指松開了,身子也不再緊繃。

藥性上來了,錢太醫沒了顧慮,加快速度處理着傷口,陸淮也放下心來,眼睛一刻也不移開地盯着卓祁。

半個時辰轉眼而過,錢太醫拿起處理掉的衣物與發絲丢在一旁,擡起袖口擦了擦汗,叮囑了幾句話便離去研究枯藤草了。

蘇公公咳了一聲,等候在殿外的太監低着頭進來,端起被血染紅的一盆水往外走去。

炭火燃得如交響樂般“噼啪”響起,殿內漸漸暖和了起來。蘇公公掃了眼陸淮懷中昏迷不醒的卓祁,試探着開口:“将軍?”

陸淮連眨了好幾下眼睛,終于舍得從卓祁身上移開目光,擰眉道:“何事?”

蘇公公收回目光:“錢太醫與許尚書回去了。”

陸淮“嗯”了一聲,疑惑道:“然後呢?”

蘇公公抿了抿唇,目光投向榻邊的宣紙。

在皇帝身前伺候,不僅要手腳伶俐、會看眼色,還要适度控制表情,陸淮也是第一次見他露出這樣的神情,順着他的目光看去,是一張平放的宣紙。

他眯了眯眼,看清了紙上的字跡,是錢太醫開的藥方。

聯想到蘇公公的一臉無語,陸淮眼皮一跳,瞬間明白了,方才看卓祁看得太專注,錢太醫的醫囑左耳朵進右耳朵出。

但陸淮總是不知臉皮為何物,他仿佛什麽都沒發生一般,垂眸繼續盯着卓祁,神色毫無波瀾:“麻煩蘇公公重複一遍。”

又不是什麽砍頭的大罪,這麽嚴謹,他還以為錢太醫明白了枯藤草的克星,歡喜得上吊自缢了。

蘇公公:……

“一日一次,卯時服用,不可碰水,不可食用辛辣膳食,不可服用茶水。”話落,蘇公公沉思片刻,又補了一句:“不可服用碧螺春。”

陸淮:……大可不必特意提醒。

方才在卓祁上藥的時候,蘇公公可謂是目不轉睛地盯着陸淮的動作,能夠看出他如同呵護珠寶般小心,但他還是不放心地問了一句:“将軍真的能照顧好大人嗎?”

疑問似利劍般插入陸淮身上,他尴尬地笑了兩聲:“方才是個例外,蘇公公放心,不出幾日,定能讓您見到活蹦亂跳的卓大人。”

他自己心愛的人能照顧不好嗎。

蘇公公微微颔首,掃了眼窗外:“将軍,可否出來一趟,我有話對将軍說。”

陸淮聞言眼眸一深,蘇公公方才的稱呼是“我”,而不是“咱家”,那就要抛掉“蘇公公”這個身份,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他本人。

“蘇公公稍等。”陸淮側過身去,幫卓祁翻了個身,撥開他的長發露出臉來,然後一步三回頭地跟随蘇公公來到殿外。

“将軍可知往昔是誰住在這殿內?”蘇公公停住腳步,背對着他開口。

陸淮下意識地朝牌匾上望去,頓時愣住了,牌匾上清楚的三個大字映入眼簾——常樂殿。

“是常樂長公主的住所。”即便陸淮從未聽說過大景長公主的任何傳言,但也能一眼辨出。

常樂長公主的封號為常樂,意為時常安樂。

身為李晟一母同胞的妹妹,一出生便享有天底下獨一無二的寵愛,可惜老天看她過得太好了,在她二十多歲時便不幸早逝。

長公主與他并無交集,甚至長公主早逝時,他才兩歲,還是個無知的孩童,蘇公公為何要提起這些?

他轉頭看向殿內,雖無法穿過牆壁看到卓祁,但一個從未意識到的想法在心底悄悄萌芽。

蘇公公依舊背對着他,道:“想必将軍很疑惑我為何會出現在牢獄外,是陛下派我來的。”

陸淮眸中流露出不可置信:“陛下?”

李晟又搞什麽幺蛾子?

蘇公公繼續開口:“在将軍硬闖皇宮時,陛下便派我來了。”

“陛下知道我會回來?”陸淮向前走了一步:“還是陛下要治我的罪?”

“兩者皆不是。”蘇公公垂眸邁步走下臺階,道:“将軍請跟老奴來,陛下有請。”

陸淮如今一肚子問題亟待得到回答,便跟了上去。

寒風冷得刺骨,眨眼間便到了養心殿。

陸淮合理地懷疑李晟是不是搬到了養心殿居住,無論是白日還是黑夜,李晟仿佛就在朝堂與養心殿之間徘徊,後宮都未曾去過。

“将軍,陛下在殿內等将軍。”

“好,多謝蘇公公。”陸淮被寒風刺得睜不開眼,三步并作兩步地大步走了進去。

一陣熏香夾雜着暖氣迎面襲來,嗆得陸淮側身關殿門時抵住口鼻适應了一會兒,躬身行禮:“臣陸淮參見陛下。”

李晟咳了兩下,道:“起來吧。”

“謝陛下。”陸淮直起身來,故意活動了兩下手腳,好讓李晟知道自己“起身了”。

話落,李晟便沒有再開口,陸淮也沒有了往昔的那份敬畏,仔細打量着四周,他離開僅僅幾月時日,養心殿便大變了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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