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身世
身世
殿內,諸多寶貴飾品以及李晟最鐘愛的那盞沈皇後親手所制的琉璃花盞,皆消失得無影無蹤,不知李晟燃了何種熏香,整個宮殿環繞着濃濃的煙霧。
倘若不是這香氣熏鼻,陸淮還真會以為李晟即将練成神功,飛升成仙。
“陛下命臣前來,所為何事?”陸淮語氣冰冷地開口,絲毫不在意自己面對的乃是萬人之上的皇帝。
李晟張了張嘴,剛吐出一個“朕”字,劇烈的咳聲便霸占了他的咽喉,接連咳了好幾聲,方才停歇。
“臣私自回京,硬闖牢獄,劫走……卓大人,三道罪名,臣先行請罪。”陸淮雙膝跪地,補上了方才缺失的跪地拜見之禮。
李晟飲了口茶水,潤了潤幹澀的咽喉,道:“朕并不是要說此事,你先起來。”
皇命難違,陸淮跪地未及片刻,便又起了身。既然李晟不說,那就別怪他問了:“陛下,臣想知道……知安的身世,他究竟是何人?”
李晟沒想到陸淮會問得如此直白,愣了片刻,道:“你為何要知道這些?”
李晟的聲音較輕,陸淮只得穿過重重煙霧,靠近了些:“臣與卓大人是陛下賜婚,文武百官做了見證,百姓喊了祝福,名震四海,臣作為卓大人的親人,理應了解枕邊人的身世。”
李晟又往香爐中添了些熏香,深吸一口:“如你所想。”
如你所想。
陸淮在腦中反複咀嚼着這四個字,證實了心中的猜想。
卓祁并非景伯府的人,他的生母竟是常樂長公主。
李晟的親侄子。
陸淮定了定神,強壓下心中噴湧而出的怒氣,平靜道:“算起來,卓祁在世的所有親人中,陛下您是與他血緣最近、最親的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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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落,他的鼻頭湧上一股酸澀感,怒氣轉眼化作心酸:“那陛下您是如何對一心為陛下的侄子下手的,又怎麽能讓林峥為所欲為去審卓祁的呢?”
李晟動作忽地頓住,偏頭望着陸淮:“林峥對卓祁下手了?”
看見李晟滿臉疑惑,他驀然笑了起來,眼淚卻順着眼角滑落:“魚骨鞭,倘若不是臣及時趕到,世上便沒了一個叫卓祁的活人。”
“朕并沒有令林峥去拷打。”
“所以陛下要治林峥的罪嗎?”
聞言,李晟沒有吭聲,他當然舍不得,如今林峥可是他的得力助手,重要程度甚至能讓他原諒林峥差點害死他最疼愛妹妹的孩子。
陸淮自嘲一笑,也不再指望李晟,将話題又扯到了卓祁身上:“卓祁自小養在景伯府,景伯府裏的人對他不好,這點陛下應該知道吧?”
“那陛下為何還要他繼續留在景伯府?”
李晟重重地嘆了口氣,倚在靠背上,閉上眸子:“比起那些微不足道的針對,皇宮才是真正的虎狼窩。”
微不足道的針對令卓祁壞了身子底子,一輩子都要靠着藥物維持,陸淮道:“常樂長公主既是卓祁的生母,為何會早逝令他沒了母親依靠?”
常樂長公主早逝那年,卓祁還不到一歲。
似乎是說到了關鍵之處,李晟睜開眸子,起身來到案幾旁,正對着窗子,道:“是朕,是朕害死了朕的常樂。”
淚水漸漸模糊了眼前畫面,多年前常樂長公主的音容笑貌浮現在眼前。
“阿兄,你看常樂穿這件衣裳美不美?”
“阿兄,他們笑話我,你快去教訓他們。”
“阿兄對常樂真好。”
“……”
“陛下,求您放過他。”
“陛下,您心裏沒有一絲愧疚與悔恨之心嗎?”
……
常樂長公主李常樂,封號常樂,名字亦為常樂,是前朝先帝唯一一位公主,上頭有先帝疼愛着,母親又是皇後,還有李晟這位一母同胞的皇兄保護着。
論誰來說,都是上輩子修了多少福分才能投這樣的好胎,常樂每每聽聞,也只是笑而不語。
自李晟登基後,這位備受寵愛的常樂公主卻因病逝世,無數人惋惜,皆言是上天看她過得太好了,甚至羨慕、嫉妒了,遂叫她回到了天上。
而事實并非如此。
早些年傳聞常樂公主出宮時看上了一位長相絕佳的男子,李晟不允許如此一位門第不等的人做常樂的驸馬,便極力阻撓,最終常樂還是不舍,就将男子帶進了常樂殿養成了面首。
兩人把酒言歡,直到男子離世,常樂思念成疾,郁郁寡歡,便随男子而去。
百姓們的傳言必定是經過了誇張加料,又是多年口口相傳,越傳越離譜,最終獲得了這一版本。
李晟得知了此事,下令但凡是傳其謠言者,其子孫後代皆不可入朝為官,謠言這才漸漸停歇。
雖沒有如此誇張,但傳言也存在一定的道理。
常樂是在養心殿見到了那位男子,驚鴻一瞥,一見傾心。
男子的經歷與秦兮的相似,皆是半道殺出來的将軍,而那日他去禀報狀況,聽聞常樂公主也在殿內便做好了心理準備,不料這一去就再也從叫做常樂的那塊空地上走出。
常樂哭着吵着要李晟為她與男子賜婚,李晟不肯,為拆散兩人,他将男子打發得遠遠的,眼不見心不煩,誰知常樂孤身一人踏上征程去尋男子……
她一人走進冒了煙的軍營裏,一身上好布料制成的素淨潔白的衣裳與這戰場格格不入,尤其是炮火與血腥味令她作嘔。她左顧右盼,這才見到了心心念念的人。
直到天上飛來一只穿天猴正對着她飛來,與竄天猴同步的還有面前朝她沖來的男子。
“小心。”男子飛撲過來,将她撲倒在身下,帶着她向旁邊滾去,竄天猴在原地炸出了一朵奪命煙花,濃煙滾滾,就連地上也被炸出了一個坑來。
“不好意思,姑娘,沒傷着吧?”遠處不知所措的小兵站在原地,心裏直發慌。
“沒事。”
常樂的衣裳上沾滿了塵土,發絲也不複先前那般整潔,金絲發釵散落一地,還有些挂在她的發絲上搖搖欲墜。
男子上前摘下發簪,緩步靠近,常樂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心裏怦怦亂跳,擡眸瞧着他。
完事後男子拉開了些距離,眼神冷冰冰,低聲道:“這些東西在戰場上是不可以攜帶的,它可以滿足你愛美的心思,同時也可以要了你的命。”
話落,男子甩手将發簪扔得遠遠的,頭也不回地轉身離去,邊走邊道:“此地危險,速速離去。”
常樂撫着腦袋上的發絲,擡腳追了上去,喊道:“你沒看出我是誰嗎?”
男子精美的面容毫無波瀾,回應道“不知。”
“真的嗎?”
“真的。”
常樂歪着腦袋從男子的側下方往上看去,道:“皇宮,養心殿,我追着你,忘了嗎?”
男子的面容終于出現了一絲裂縫,側頭看她,道:“在下未曾忘記,公主應待在皇宮裏才是安全的。”
常樂轉身停在男子的前方,男子猛的一頓,眉頭微微皺起,正色道:“公主,請您不要在胡鬧了,在下派人送您回去。”說着繞過常樂繼續向前走去。
常樂一愣,随即沖着男子大叫:“你怎麽和我阿兄一個樣啊,我看你就是看不起我,害怕阿兄責怪你。”
見男子沒有停下的跡象,常樂氣的猛一跺腳,三兩步追了上去,強行逼他停下:“你到底如何想的?說出來我又吃不了你,我是什麽山林猛獸嗎?見了我就跑。”
男子無奈地面對着她,這時常樂才發現他的臉上沾滿了塵土,應該是方才救她時沾上的。
男子道:“君臣有別,公主是陛下的親人,臣出身寒門,本就相差萬裏,況且軍營裏危險重重,公主不該呆在這裏。”
話中有話,常樂算是聽明白了,一番話下來看似是為了她的安全着想,要她回去,實際就幾個字“我不喜歡你,別來煩我”。
“不是。”常樂反手抓住說完就走的男子,問道:“我也不和你虛僞了,我問你,你到底接受不接受我?”
是接受而不是喜歡。
常樂見他沒反應,接着道:“兩個人相愛的前提,定然是相互了解,相處過的,我們為何不能相處一段時日?”
她頓了頓,直視着男子,挑眉道:“倘若到時你還對我沒感覺,我們兩個就此割席,誰也不去打攪誰,可好?”
男子定睛看了她一會,點頭道:“好。”
常樂唇角一勾,擡手伸出小拇指,在男子面前晃了晃,催促道:“快點。”
男子疑惑道:“什麽意思?”
“拉勾啊。”
“……幼稚。”話雖如此,男子還是幼稚地勾住了她的手指,緩緩縮緊。
放下手後,常樂得意一笑:“你叫什麽名字?”
“……謝之行。”口口聲聲說着喜歡他、愛他,最後連名字都不知,他認定自己是塊木頭,不知情愛,不會對常樂這種天之驕子動心。
事實總是事與願違,最終在常樂的不斷陪伴的攻擊下,“木頭”謝之行成功坐上了常樂殿“面首”的位子。
謝之行隐藏得非常好,在宴會時聽着群臣們對他憎惡的讨論無動于衷,甚至還迎合着痛罵自己兩句。
誰也不知常樂殿的“面首”便是戰場上大殺四方的謝之行。
常樂消停了,李晟倒是坐不住了,命謝之行回駐守地,常樂會開溜,繼續這樣下去,李晟心裏膈應,他不能讓自己的妹妹嫁給一位寒門出身的人去受苦。
于是他做了個令他後悔一生的事。
“所以陛下便将他殺了?”陸淮雙手抱胸,坐在蘇公公搬來的小凳子上,冷冰冰地問道。
“是也不是。”李晟笑了一聲,聲音越來越弱:“是他自己沒命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