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神仙
神仙
話落,陸淮闊步走出牢房,凜冽的寒風在這狹小的空間中呼嘯穿梭。獄卒飛起一腳,将卓越弦狠狠踩在腳下,嘴裏不幹不淨地辱罵着,手上的動作也未曾停歇,連拖帶拽地将其拉出牢房。
卓越弦在京城向來跋扈嚣張,不知得罪了多少人,百姓們對他陷害卓祁之事更是義憤填膺。如今,他只剩半條命,卻還要承受百姓們的怒火,這對他而言,簡直比殺了他還痛苦。
……
“陛下,您真就任由陸将軍這般行事嗎?”
高恭緊緊跟在李晟身後,從牢獄一路行來,拼死拼活,憋了許久,終是吐出這句話。
李晟的腳步微微一頓,随即又恢複如常,問道:“為何這般說?你與陸卿不是自幼的好友嗎?怎的反倒向着他說話?”
高恭沉思片刻,心中有了計較:“陛下,臣雖與陸将軍有過交情,但在正事面前,臣向來公正無私,從未偏袒過任何人。”
李晟笑了笑,呼出一團白氣:“也對,那依你之見,朕該如何?”
高恭低頭拱手,道:“陛下,臣并非此意。臣只是覺得卓越弦作惡多端,害了卓大人,理應處死,倘若卓大人只是一介普通百姓,還會得到陛下為其平反嗎?”
李晟停下腳步,道:“你的意思是?”
高恭跪地,恭敬道:“即便過去多年,臣每每回府,都能聽聞百姓們的悲苦,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景伯府茍且偷生多年,請您看在百姓的面上,與此事一同做個了結。”
李晟背手而立,聽着高恭的話,沉默許久後開口:“你說得對,是該結束了,高恭聽命!”
高恭未曾料到李晟下令如此之快,愣了一下才回過神來,拱手領命:“臣在。”
“如若有情況,你帶領侍衛去景伯府緝拿卓明高,貪污受賄,不遵法紀,倘若有反抗之舉,格殺勿論。”
“是,臣領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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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樂殿中。
陸淮輕輕推門而入,暖融融的氣息撲面而來,一同映入眼簾的,還有披着外衣的卓祁。
經過幾日的精心調養,卓祁的氣色好了許多,不再如前段時日那般死氣沉沉。
自那日錢太醫發現止疼丹的秘密後,便一發不可收拾,經過太醫院全體太醫的不懈努力,終于研制出了兩顆真正的止疼丹,不會引起反胃,服下不久便能見效。
更為重要的是,止疼丹中含有一種稀有的補藥,既能止疼又可補身,正适合當下被疼痛折磨的卓祁。
因着陸淮的功勞,其中一顆丹藥自然而然地送了過來,卓祁服下後并無不适,藥效極佳,甚至好得有些過頭了……
卓祁身上的傷上過藥後不可沾水,連衣服也不能穿,陸淮每日抱着這樣的卓祁入睡,不可能毫無感覺。
每次他都要死死忍住,就連面對卓祁誠懇的邀請,也能壓下心中欲望,婉拒之後還不忘教育卓祁不愛惜自己的身子。
甚至揚言待卓祁痊愈,要讓他五天下不來床。
卓祁:……
“知安新學了這樣的方式來迎接我?”陸淮一把接住倒向他身上的卓祁,攬住他的腰,嘴角含笑。
傷口雖不疼了,但身子依舊虛弱,卓祁堪堪穩住身形,往旁邊靠了靠,将“沒站穩”三個字咽了回去,回道:“将軍救我出來,當然要以身相許。”
陸淮:…又來了。
陸淮無奈一笑,将他攬入懷中,朝着榻邊移步。
兩人之間的距離近乎為零,陸淮來之前在偏殿換了身衣物,可身上的血腥味還是被卓祁察覺,卓祁側眼望向他,問道:“這是去哪了?身上受傷了?”
聞言,陸淮勾了勾嘴角,拿起榻上的被子往卓祁身上披,輕笑道:“未曾,去了趟牢獄。”
卓祁扯開被子的手一頓,任由陸淮随意擺弄着,問道:“去牢獄作甚?”
話落,被子繞了一圈又一圈,卓祁明顯感覺被子越繞越緊,他忽地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
或許是他受傷的場景太過觸目驚心,自陸淮将他救出,每次提及“牢獄”二字,陸淮都會沉下臉來,獨自生悶氣。
不知道的還以為關進去的是他呢。
卓祁急忙順毛:“沒事,你不想說就不——”
他的話陡然頓住,裹成粽子般的身子略顯笨拙,動彈不得,陸淮順勢挑起他的下巴,緩緩靠近他的耳邊:“去給你報仇了。”
報仇?
卓祁猛地一激靈,掙脫手的束縛向後挪了一點,今日難得有陽光,此時正從陸淮身後照來,刺得他有些看不清陸淮的面容。
“你把林峥殺了?還是分屍了?”
陸淮:??
“我哪有那麽大的本事能幹出這種事。”他移開身子坐在榻邊,把卓祁往自己這邊撈了撈,無奈道:“我真的像會幹出這種蠢事的人嗎?”
尚未找到林峥有意陷害卓祁的證據,他陸淮要是敢做出這種事,不僅是他,侯府的祖祖輩輩都要跟着他一起出名,朝廷上下絕對不會放過他,李晟恐怕還會含淚留他個全屍。
卓祁忍住笑意,壓住唇角說着違心的話:“不像。”
陸淮“啧啧”兩聲,看着他快要咧到耳邊的嘴角,挑了挑眉:“猜猜是誰?”
卓祁沉思片刻,問道:“是卓越弦?”
話落,陸淮點了點頭:“實際上是陛下要殺他,我不過在旁邊煽風點火了一番,正好連着景伯府一起遭殃。”
“不出三日,景伯府的好日子便到頭了。”
這煽風點火的功夫可真是厲害,把人往死裏逼。
殿內忽地陷入沉默,誰也沒有先開口,直到陸淮忍不住擔憂起來:“知安,如若你不願,那我便不做,我可以去陛下面前求情——”
“不必,這是好事。”卓祁打斷了他的話,冷笑一聲:“他們該死,倘若有一天景伯府遭滅門之災,那也是我所為,我絕不會放過他們任何一個人。”
話落,卓祁忽地意識到了什麽,垂下頭去輕聲道:“不好意思,不小心把心裏話說出來了。”
陸淮:……
“知安。”陸淮叫了他一聲,擡手撩了撩卓祁頸旁垂着的發絲,順着發絲一路向下,按住他即将掙紮出的手臂,道:“其實你不能這樣。”
卓祁聞言一愣,責怪般的語氣讓他不禁多想,無論如何,景伯府是他長大的地方,普通人定會有別樣的情感,甚至一絲留戀,而他不但沒有,還如此絕情。
卓祁的雙手緊緊抓住被子,道歉的話還未出口,陸淮便接上了上一句:
“知安還是太善良,受了如此多的苦,要加倍奉還,直接抹了脖子還是太便宜他們了,不如松松骨頭松松筋,再丢到亂葬崗裏讓他們自生自滅,這才能解恨。”
沒了半條命還要死在亂葬崗裏,想想都令人膽寒。
卓祁心中一動,眼眶微微發熱,不知為何,遭受十幾鞭子都未曾吭聲的他,竟會因這一句話而落淚。
自小到大,反駁之語接踵而來,只有陸淮站在他的身後,替他阻擋千言萬語。
被子有些松散,雙手得到解放,兩人目光相撞,卓祁掙開被子,如蜻蜓點水般吻上了他的唇。
這些日子陸淮本就過得艱難,卓祁的這番舉動徹底挑起了陸淮的欲望,他喉頭一動,擡手按住卓祁的後頸,在即将分離的前夕加深了這個吻。
他描繪着卓祁的唇形,另一只手攬着他的腰,搜刮着他的唇壁,嗚咽聲也止于唇齒之間,消失無蹤。
片刻後,唇齒分離,陸淮強忍着欲望退後一步,心中默念着“卓祁身上有傷”,然後三下五除二脫掉外衣,扯過被子摟着卓祁躺在榻上。
溫熱的氣息噴灑在脖頸旁,如此動情之時,陸淮卻呼吸平緩,睡着了……
卓祁:?
這是改邪歸正了?
“你嘴裏在念叨什麽?”卓祁問道。
陸淮張口閉口吐出三個字:“靜心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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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後,果真如陸淮所說,京城裏炸開了鍋。告示欄旁擠滿了人,無論是傳聞還是真相,百姓們的議論對象紛紛從李晟與林峥變成了卓明高。
不知是哪位心存善意的神仙下凡,趁着夜黑風高之時将真相公之于衆。一夜之間,京城裏大到大街小巷,小到犄角旮旯,白紙黑字,條條罪行清晰可見。
并非殺人放火的江湖慘案,也非偷盜的江洋大盜,每條罪證皆是滿門抄斬、誅九族的大罪,而上面個個都有卓明高的大名。
紙張粘貼在牆上搖搖欲墜,寒風一吹,便飄飄蕩蕩,紛紛灑落開來,如冬日落雪般飄落在地,無人管束。
京城有名包子鋪的老板出門開張,不料剛打開門,一張飛來的紙張直直砸在他的臉上,似乎執意要讓他看上一看,遲遲不肯掉落。
老板擡手扯下紙張,眯着眼仔細瞧着,轉身喊道:“老婆子,快過來看看,人老了不中用了,老眼昏花看不清字。”
老板上了年紀,眼睛已大不如前,面對這張紙張,他只能看見紙上最大的一個“卓”字。
“來了來了。”
老板娘挽着發髻走來,一根木簪将一頭青白參半的發絲束起,倘若是外地人,只會覺得她是位本本分分做生意維持生計的人,但身為京城之人,看着她的發髻便能将她認出。
出名的不是包子鋪,而是包子鋪的老板娘,京城的百姓們消息靈通,多虧了這位老板娘,百姓們親切地稱她為“傳聞娘子”。
憑着一雙千裏耳聽盡京城裏所有閑話,再以各種版本講出,說簡單點就是“喇叭娘子”,只要是她知道的事,不出兩個時辰便能傳遍整個京城。
果然,她接過紙張,上下掃了一眼便開始扯着嗓子叫喚:“老天爺啊!做了如此多的壞事還能活在世上,老天無眼啊!”
傳聞娘子率先開口,後來的百姓們也不再畏懼,短短幾個時辰,話本子陸續寫出了好幾個版本,每次皆被一掃而空,說書先生也有了新的素材,滔滔不絕地講述着景伯府的罪行,仿佛親眼目睹一般。
真是一家倒塌養活衆家。
一時間,景伯府的事鬧得滿城風雨,自诩不争不搶、一心為民的卓明高也成了百姓口中的僞君子,連帶着孫雲柔都被翻了舊賬。
更是有人直言,說是神仙在天上看不下去百姓們過得苦日子,昨夜特地下凡來告知一二。
衣袖一揮,天地之間瞬間結合成紙張,墨字緩緩浮現,朝着京城的各個方向飛去,轉眼間,神仙也消失不見,只留下了漫天飛舞的紙張,昭示着他曾經存在的痕跡。
當然,傳言可信也可不信,大景法律規定,造謠傳謠者皆要受到處罰,鬼神之說本就在京城有一定的地位,如今就連官府也拿他們無可奈何。
……
常樂殿內,茶香四溢,炊煙袅袅升起,緩緩從茶壺中冒出,漫無目的地在空中游蕩,最終穿過窗子邊上的縫隙湧入窗外,與寒氣融為一體。
百姓們所傳的“神仙”陸淮學習天賦驚人,跟着錢太醫學了幾日便可掌握把脈的技巧。
卓祁調侃道,倘若當年陸淮沒有前往戰場,而是留在京城參加科考,升官任職,也定會做得很出色。
練功非一日可成,就算是天才也不行,陸淮也有出錯的時候,前幾日彰顯自己的本事,信心滿滿的把脈把成了喜脈……
此時的他正學着太醫的模樣閉着眸子給卓祁把着脈,時而皺眉,時而勾起唇角,把卓祁看得心一顫一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