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醒來

醒來

卓祁渾渾噩噩地回到侯府,渾然不覺肩膀上已落了一層薄雪,待他擡眼,才發現自己已不知不覺站在了卧房門前。

莫忱見他這副失魂落魄的模樣,心中擔憂不已,忍不住喊道:“大人,您——”

“我很好。”卓祁強撐着開口,聲音卻沙啞得不成樣子,任誰都聽得出來他并不好。

莫忱剛剛得知陸淮殉國的消息,心中亦是悲痛萬分,但他知道,此刻更為難受的,是卓祁。

片刻後,莫忱見卓祁仍是一動不動,正欲開口,卻聽卓祁說道:“勞煩莫副将備兩匹馬。”

莫忱聞言一驚,連忙咽下嘴邊的安慰話語,轉而問道:“大人要去何處?”

“北疆。”卓祁的聲音越來越微弱,“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敬辭就這樣殉國了,我要去找他。”

莫忱一聽,一個箭步上前攔住了卓祁。在卓祁看向他時,他輕嘆一口氣,道:“大人在屋內稍等片刻,将軍留了東西,叫我交給大人。”

說罷,莫忱便迅速離去,臨走時還不忘吩咐一旁的小厮将卓祁帶進屋內,不讓他離開侯府,不一會兒,莫忱便将東西取來,交到了卓祁手中:“便是此信封了。”

卓祁幾乎是迫不及待地打開信封,入眼便是明晃晃的三個大字——和離書。

只要和離書交與李晟,他們的這段緣分便就此作罷。

他拿着信封的手猛地一頓,随即開始顫抖起來,信紙也逐漸褶皺。淚水終究還是沒能忍住,一顆一顆地滴落在信封上,模糊了字跡,模糊了那句“願知安獲善居之境,福澤悠長”,也模糊了信封最後的“陸淮”兩個字。

“将軍說……如若他不能活着回來,便要我将這封信交于大人。”

原來,你早就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敬辭,我的心好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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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好的功成身退、長相厮守,你卻食言了。

卓祁的心痛得難以自抑,他劇烈地咳嗽起來,雙手緊緊地捂住胸口,額頭青筋暴起。他拼命地克制着,卻無濟于事,鮮血順着嘴角滴落在信紙上,再次模糊了“陸淮”二字。

他憑着最後一絲意識,将和離書撕了個粉碎,然後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他是如此貪心,此生不求其他,哪怕世間佳人佳人萬千,他也只想要陸淮一人,這輩子,他只認他。

可上天卻偏不遂他的願,讓有情人陰陽相隔。

……

莫忱伫立在床榻邊,雙手無助地交纏在一起,雙眸緊緊盯着張府醫的面容,生怕錯過任何細微的變化。

張府醫原先不是侯府的府醫,而是丞相府的,因此,卓祁的身子有什麽病情,倘若陸淮不知,那便是張府醫幫忙瞞着。

陸淮的父母兄長相繼離世,侯府逐漸變得清冷,而陸淮又常年駐守北疆,導致偌大的侯府,最後只剩下一群小厮和婢子。

陸淮在北疆待久了,偶爾回府也不習慣有人在身旁伺候,久而久之,府中的下人漸漸成了擺設,雖不愁吃喝,但難免有些寂寞。

有些許下人耐不住寂寞,便聚在一起說閑話,言語間皆是想要離開侯府另尋差事,雖有此想法,卻終究不敢擺在明面上說。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時日一長,怨言漸多,聲音漸大,最終傳到了陸淮耳中。

陸淮不願誤人前程,特意在回京述職時抽出些許時間處理此事,大概的意思是:想走的就走,不想走的留下。

因此,侯府的下人走了一大半,其中便包括侯府的府醫。

直至陸淮與卓祁大婚,卓祁搬進侯府,見府內寒碜得連個府醫都沒有,又想起在丞相府中閑置的張府醫,便打包一起帶進了侯府,權當嫁妝。

片刻後,莫忱見張府醫收回手,卻毫無表示,收拾東西便要離開,他急忙問道:“大人情況如何?”

張府醫側眼瞥了他一眼,動作未停,繼續整理藥箱,并未回答。

莫忱俯身按住即将離開案幾的藥箱,急切地問道:“到底怎樣了?你倒是說啊!”

張府醫不慌不忙,道:“副将難道看不出來嗎?”

“我又不是大夫,我如何能看出來?”

“是嗎?”張府醫坐直身子,理了理褶皺的衣袖,冷哼一聲:“我見副将一直盯着我,還以為副将看出了什麽端倪,不需要我了呢。”

“……”莫忱被噎了一下,沒想到這看似平平無奇、醫術不明的老頭,說起話來竟如此有意思,一句話便将人堵得死死的。

他擡眼望向躺在床榻上緊閉雙眸的卓祁,又緩緩轉移到無比嚣張的張府醫身上,閉了閉眼,壓下想要回怼的念頭,将話題重新轉移到卓祁身上:“所以大人究竟如何了?”

張府醫一甩袖子,無視他的問題,轉而問道:“麻煩将大人平日喝的藥的藥渣拿來給我看看。”

“要這個做甚?”莫忱下意識地問道,見張府醫傲慢地不打算回答,只好起身前往竈房,取來今日熬藥剩餘的藥渣。

“就是這些了。”莫忱貼心地将藥渣推到張府醫面前,撐着下巴看他接下來要如何。

醫者父母心,更何況是一直為卓祁看病的大夫,既然張府醫不急,那卓祁的症狀想必也不太嚴重,莫忱的心瞬間落回了肚子裏,心裏盤算着待會要如何回擊張府醫。

張府醫正專心致志地研究藥渣,自然不知莫忱心中所想,他用鑷子夾起其中的藥材,挨個聞了一遍,然後将藥渣重新折好,扔在一旁。

做完這一切,張府醫仔細擦拭着鑷子,這才回答莫忱的問題:“大人無事,症狀是氣火攻心,情緒大幅波動所致,老毛病了。我看了這藥渣,發現所需藥材都在裏面,按此方法服用即可。”

“切記。”張府醫突然嚴肅起來,特意叮囑道:“切勿讓大人情緒大喜大悲,否則非但不能緩解,還會愈發嚴重。”

莫忱聞言,抛開腦中的一切想法,點了點頭,道:“明白了。”

“既然如此,那我先回去了。”

“好,您慢點走,剛下過雪,小心地滑。”

張府醫擡了擡手,示意莫忱留在屋內,別送了,只聽“哎呀”一聲,然後……

然後他滑倒了。

“……”莫忱見狀,連忙拍了拍自己的烏鴉嘴,上前扶起他。

……

次日一早,天還沒有要亮的跡象,卓祁緊皺眉頭,在夢中一番掙紮後,于一腳踩空之際猛然睜開雙眸。

他猛地坐起身來,捂住胸口大口大口地喘着氣,眼前一片漆黑,一時之間分不清是夢境還是現實。

心中的餘悸漸漸緩解,卓祁也在黑暗中逐漸适應,他在榻上摸索了一陣,在床榻四角都找了個遍,卻未找到外衣。

他嘆了口氣,拽着衣擺一點一點向床榻邊挪去。

等等,他拽住了什麽?

卓祁垂眸觀察了片刻,一襲官府整整齊齊地穿在身上,除了袖口有些褶皺,腰帶也沒松,他擡手輕拍了拍腦袋,這才想起自己吐血昏迷的事。

老毛病犯了。

敬辭……

随之想起的便是陸淮。

鼻尖一陣酸澀襲來,眼眶漸漸溫熱,淚水模糊了視線,他緩緩閉上眼睛,兩行清淚順勢湧出,劃過臉頰滴落在衣物上。

卓祁強忍住內心的悲寂,回想起昨日朝堂之上信使所言,在腦中重複了一遍,抓住了幾個關鍵信息。

萬俟似是與陸淮同歸于盡,而萬俟似能領兵打仗,登上王座,其身後定然少不了李琛的幫助。

江南叛亂,北疆告急,叛軍與夏軍一同攻入京城,再扶持李琛坐上皇位,這便是他們原本的計劃,只可惜千算萬算,算不到夏國被滅,萬俟似自己也會成為這場計謀中的犧牲品。

背後的人是李琛,唯一一個獲利的人,也是李琛。

一切皆因李琛而起。

卓祁緩緩睜開雙眸,眸中的悲傷凄涼少了大半,逐漸變得冷漠起來,他的愛人拼死守住了北疆,拼死守住了大景的半壁江山,而如今江南叛亂,百姓再度陷入逃亡之中,他不能放任不管,終日沉浸在悲傷之中。

報仇需講究冤有頭債有主,李琛的意圖太過明顯,他要守住另外的半壁江山,他不能讓愛人白白死去,最後卻落得一場空。

卓祁握緊了腰間挂着的玉佩,手指多次輕輕撫過玉佩上的“淮”字,也在此時下定了決心。

他要保住大景。

……

“大人,您真的确定要去上朝嗎?”

“千真萬确。”

卓祁試圖繞過莫忱,往左挪動一步,莫忱亦随之移動,再移一步,莫忱再次緊跟其後,将他的去路牢牢擋住,那态勢似乎毫無商量的餘地。

“可是大人,您的身體尚未痊愈啊。”

“我心裏有數,我的身體狀況我自己明白。”卓祁停下腳步,說道:“那就有勞莫副将早起,護送我前往皇宮了。”

昨日還因傷心過度而暈厥,今日竟能上朝?眼前之人真的是卓祁嗎?莫忱心中暗自疑惑,再三确認眼前之人并非戴有人皮面具的賊人,而是貨真價實的卓祁後,這才退讓一步:“大人請随我來。”

……

疼。

好疼。

“你的兄長便是命喪我手,而你,也休想逃脫。”

“敬辭,哥哥即将返回北疆,你在府中要乖巧懂事,明白嗎?”

“敬辭,我等你功成身退,與君同歡。”

“……”

他們是誰?我是在哪裏?

我的頭好痛。

陸淮的腦海中閃過幾個零碎的畫面,然而無論如何努力,都無法想起畫面中人物的模樣,夢魇如層層迷霧般将他籠罩,令他無處可逃。

“敬辭,快醒來。”

腦海中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陸淮仿佛抓住了救命的稻草,憑借着這個聲音,他斬斷了緊追不舍的夢魇,從黑暗的深淵中被拉了出來。

“你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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