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Chapter 11
Chapter 11
11
離石蹒村二十分鐘車程的地方,有個小集市,賣當地最新鮮的瓜果蔬菜。
他們沒開車,騎的自行車,純靠腳力,連助推器都沒有。
還好倆人都是大長腿,去的路上不僅不費勁,還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
适應了兩天高海拔,喬唯皙不再高反,騎下坡的時候,偶爾超過言澈,無聲地猖狂地挑釁他。
言澈也不追,保持勻速,後背的襯衫被吹得鼓起來,似兜住了整個春天的風。
一夜之間原野更綠了一點,垂絲海棠開了。
他看着路和路上不斷靠近的影子。
有一瞬間,他們是重疊在一起的。
喬唯皙蹬着車往風裏撲去,笑得很嚣張,不管他有沒有跟上來。
瘋騎了一段,她停在老街的入口。
這不是她的地盤,要言澈帶路。
老街古樸,一眼望得到頭,三兩馬匹帶着鈴铛,踢踏而過,空氣中有酥油茶的味道。
路的盡頭是河谷,青山綠得大開大合,水聲潺潺,大自然提供的安魂曲。
臨街小餐館開了,老板是年輕的藏族女人,戴繁複美麗的綠松石頭飾;街上也有打烊的酒館,賣紀念品和駝鈴的小店,品類有限的奶茶店,年代久遠的小郵局。
“我們的車停哪兒?”喬唯皙回頭,問言澈。
街道并不平坦,在這兒騎車怕是颠得夠嗆。
言澈也把車停下,牽過她的車,單手握着兩輛車的車把手,走了一段路,推開一間診所的後門,把兩輛自行車放在了門邊。
喬唯皙騎得口渴,去隔壁小賣部買了兩瓶農夫山泉,随手抛給言澈一瓶。
言澈接住,擰開了瓶蓋。
喬唯皙手上都是汗,半天擰不開蓋。
屋檐下陰涼,日光淡淡一簇,似焰火,照在她的睫毛上。
“好曬啊。”喬唯皙沒有抱怨,只是陳述事實。高原紫外線強烈,她又不愛撐傘,所以出門前塗了三層防曬。
今天的雲層很低又很薄,悠長的一片,從遠處的高山寺廟迤逦到老街的屋頂。
言澈把打開的那瓶水給她,換走她手裏的,“剛才不是很能嗎,連水都打不開?”
喬唯皙也在心裏罵自己廢物,不過她此時心情和天氣一樣好,不跟小朋友計較,“謝謝。”
街上人雖不多,但高顏值的倆人杵在店門口,賺來很多關注度。
喬唯皙穿了一件煙粉色的旗袍,是她自己做來玩兒的式樣:短袖,裙長至小腿,側邊高開叉,為避免過于高調,裏邊兒加了一條打底褲,大腿處露出一點蕾絲,裙擺及膝蓋這一段,繡了一片白色牡丹。
Wishyn紮根市場多年,喬唯皙作為主理人,在網上人氣不低,喜歡她的,男女都有,大都是她的身材粉。有一流的自媒體人這樣評價過:喬唯皙穿上旗袍,大家才知《洛神賦》沒有騙人——腰如約素,秾纖得衷。
她沒有瘦得過分,脂肪堆積得很有靈性,該有肉的地方毫不收斂,淋漓盡致的前凸後翹。那種萬中無一的韻味,比少女熟三分,比熟女爛漫。這樣獨特的氣質,只能用“喬唯皙”仨字兒命名。
大約查到氣溫上升,喬唯皙今天束起了高馬尾,她有很難得的高顱頂,發尾卷曲,蓬松又淩亂的卷,踩一雙半拖小白鞋,拎了一個只裝得下精致和手機的包。
“我們要買些什麽?”喬唯皙一口氣喝完整瓶水,嘴唇亮晶晶的。
言澈正出神,覺得她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要小。
少女感。應該這樣形容她。
他在手機裏列過一個購物清單,發給喬唯皙一份。
喬唯皙看了一眼,寥寥幾樣,不解:“只買這些嗎?”
她還以為是大采購,所以言澈要把她叫上,美名其曰“搭把手”。
言澈拿走她手裏的空瓶子,扔進垃圾桶,“不然你以為?”
喬唯皙知道邊陲小鎮的物資不比大都市多,“不是。那我們民宿怎麽有那麽多食材?”
言澈走到外側,替她擋陽光,“那裏定期有人送。”
喬唯皙咬住唇邊的軟肉,搖頭,“你說那老板圖什麽呀,把你和冬仇伺候得那麽好,果然人傻錢多。”
江淤的助理聯系了穩定的供貨商,隔三差五把民宿的冰箱和儲物間填滿。但由于江淤本人要過來了,送貨日期也發生了更改。再加上冬仇報複性地展示廚藝,民宿的食材也快彈盡糧絕了。
喬唯皙戳了戳言澈的手臂,有些小高興,“所以我們今天出來是批發冰淇淋的?”
言澈:“你沒看到還要買莴筍白菜玉米西紅柿和牛羊肉?”
“是嗎?”喬唯皙的重點關注對象永遠不是主食。
正是清明後,她打聽:“這裏有青團賣嗎?”
言澈澆滅她的希望:“沒有。”
喬唯皙:“哦。”
聽到她失落的一聲,言澈垂眸看她,她睫毛很長,長到有後天種植的嫌疑,但她小時候就這樣,沒有塗睫毛膏,卻自然卷翹。
她像一只鹿。跟群體走散,又渴望找到歸屬的鹿。
言澈終于給喬唯皙找到合适的比喻動物。
他捏了捏自己的後頸,降低她的失望值,“也不是沒有辦法。”
喬唯皙:“嗯?”
言澈硬着頭皮哄:“冰箱裏好像還有一把艾草,雞蛋面粉也不缺,你想吃的話,我可以試着做。”
“但不保證成功。”
喬唯皙想起來,他做甜品很厲害,那只蔓越莓撻市面上都買不到的,“啊啊啊言澈,你是什麽神仙。那,我想喝青團奶茶,可以嗎?”
這個名詞略超前,言澈很少上網,略感陌生,“那是什麽?”
喬唯皙拉着他的手臂,晃了晃,“很簡單啦,你可以的,我回去把教程發你。”
言澈:“喬唯皙,你得寸進尺是吧。”
擁擠的街上有小貨車開來,言澈虛攬着喬唯皙的後背,讓她站到裏側去。
路邊房檐下的空地不多,倆人站在那兒,空間霎時逼仄。
喬唯皙微仰頭,眼前就是言澈的衣領,他身上有一點點藏香,帶着皂莢香氣,衣領之上是他的喉結,近距離看,有些鋒利。
盯着他的喉結看了一會兒,她擡眼,小聲求他:“我想喝。言澈哥哥,好不好嘛?”
言澈外出時加了一件杏色套頭針織衫,休閑款,衣袖偏長。
但還好偏長,這時能藏住他蜷在袖口裏握緊的五指。
喬唯皙是不是太肆無忌憚了。
他告訴自己不能那麽快投降,偏過頭,一副不太好商量的樣子,“我可以試試。”
喬唯皙仍直勾勾看他。無恥的滾燙的目光。
一剎那九百生滅。
集市漸熱鬧,各家各戶的門都打開了,苕帚掃過路面。
—— “刷刷,刷刷。”
一家小超市外有賣棉花糖的小攤。
喬唯皙被分散注意力,朝那邊走去。
言澈擡手抵着鼻尖,咳了咳,胸腔顫了顫,終于喘出完整的氣。
“言哥!”
言澈回頭。
身後的小診所鑽出來一個小姑娘,皮膚稍黑,個子不高,穿略老舊的棉質上衣和牛仔褲。
言澈點頭,“賴秋。”
蘇賴秋連鞋都沒換,是着急跑出來的,“我剛剛就感覺看到你了。”
言澈:“嗯,有事嗎?”
蘇賴秋話很少,想了幾秒,“沒有。”
言澈揚了揚下巴,“我剛才把自行車放在你們後院了。”
蘇賴秋的臉有點兒紅,“哦沒關系沒關系。我只是想問問,最近許阿姨還有沒有來騷擾你?”
言澈低頭笑了下,笑裏有暗淡不明的澀,“你不要瞎操心我,改天請你和蘇叔吃飯。”
蘇賴秋點點頭,再搜刮不出多的話,依依不舍地:“哦。”
言澈看向賣棉花糖的小攤,沒有喬唯皙的身影,他微皺眉,轉過頭見蘇賴秋的目光也膠在那邊。
言澈溫和地笑笑,問:“想吃嗎,請你吃一個。”
蘇賴秋吹了吹自己的劉海,剛要說“好”,瞳孔突然收縮,來不及提醒他。
“你......”
——“啪。”
言澈的後背被猛地打了一掌,力道很重,他沒防備,往前傾了半瞬。
“老子終于找到你了!”許淑碧動起手來沒輕沒重,揪着言澈的毛衣,繼續推他。
這是那天在民宿大吵大鬧的中年婦女。
言澈皺了下眉,被推到房檐下。站在陰影裏,他沒說話。
他的毛衣髒了,有幾個灰色的巴掌印。
許淑碧頭發蓬亂,指着言澈破口大罵:“老的小的都不是東西!我們一家都被害死了!”
“你怎麽還好意思活起!明天出門就遭車撞死!”
“去死!垃圾!人渣!”
言澈任她打,始終沒有為自己辯駁一句,或者阻止對方拍打的手。
許淑碧的話跟滾車輪似的,來回重複,言澈不回應,她就愈發癫狂,揪着言澈的衣領,“混帳東西,下一個死的就是你!”
蘇賴秋被吓哭了,看情況不對,連忙回屋把自己爹叫了出來。
老街的平和,在這刻被打破。
言澈慌亂地看了一下四周。
喬唯皙不在。
還好她不在。
很快,當地原住民跑來看熱鬧,游客也圍了過來。
-
言澈被罵的時候,喬唯皙正在挑西紅柿。
她一路閑逛過來,走了二十多分鐘,偏離老街很遠。
河谷邊有挑着扁擔來賣菜的農戶。
籮筐裏的西紅柿很飽滿,沒有噴農藥,看起來就很甜。
她挑了幾個,這才發現這裏沒有二維碼,只收現金。
她忘記帶錢了。
喬唯皙正要把西紅柿放回去,身邊有人付錢了。
喬唯皙擡頭看一眼,“言澈,你來了。”
言澈目光閃了下,“嗯。”
喬唯皙發現他把毛衣脫了,也沒顧得上多問,“我買了三斤,你快付錢啦。”
言澈遞了一張十塊錢的紙幣過去。
農戶找完錢,喬唯皙小聲地用粵語問:“是不是找錯錢了?”
她一問,言澈就知道是她算錯了,“你覺得該是多少?”
喬唯皙默算一遍,比了一個數字。
言澈笑了,“喬唯皙,你是怎麽把自己的生意做起來的?”
“.....”
言澈用溫柔的聲音說讓她丢顏面的話:“每年給員工發年終獎的時候,不會算錯嗎?”
“......”
喬唯皙被戳中致命傷,臉結了冰,“你還別說,我之前看B站,有個UP主真的把員工年終獎算錯了,我當時還看得挺開心,但笑着笑着心裏突然咯噔一聲。”
言澈挑眉,“怎麽,你還真算錯了?”
喬唯皙反套路,挺得意地說:“當然不會,我有財務的好吧,層層審批,最後才到我這兒,我簽字就好。”
言澈沒什麽表情,“哦,那喬總是還挺厲害。”
喬唯皙也不管他剛才做什麽去了。
“言澈。”
“嗯。”
言澈拎着西紅柿,喬唯皙手裏沒東西,走得格外輕松。
路上沒車,她開始倒着走。
“你是怎麽考上哈佛的?”
“正常考的。”
喬唯皙不信,言澈屬轶群絕類。
她掰着指頭算,“你都讀到博士了才二十四歲,小時候是連跳了幾級啊?”
言澈虛握了一下她的手,他的手掌很大,能完全包住她的,“別算了。你那心算能力不強。”
“......”
喬唯皙不服氣,“那你告訴我呀,有什麽是我付費用戶不能聽的?”
言澈低頭看她,“飯錢是飯錢。想打聽其他的,那是另外的價格。”
陽光灑下,吹過他肩頭的風,也來到她的耳後。
喬唯皙嫌曬,用手掌作遮擋,抵在額前。
她忽看到一個小攤在買鬥笠,稍作挑練,選了一個戴上。
鬥笠頂部镂空,喬唯皙剛好能把馬尾掏出來。
小攤沒有鏡子,她轉過頭,讓一起買菜的伴欣賞。
她語氣有點兒跳躍,“言澈你看,我像不像被逐出師門的小師妹?”
細碎的光從鬥笠的空隙落下,她臉上盛滿斑駁的影子,脖間有一道尤為明亮的金色,直插入她的衣領。
喬唯皙以為他覺得不好看,皺了下鼻,朝他吐舌頭。
她不過笑了笑,言澈的心情突然就變好了。
替她付完錢,他戲谑:“哪家師門有你,真是不幸。”
喬唯皙不以為恥,突然想起:“我房間有蟲子,民宿有殺蟲劑嗎?”
言澈不排斥昆蟲,沒注意這些,“好像用完了。”
喬唯皙:“那我去超市買。”
她看到了啊,那家超市有冰櫃,冰淇淋可以到手了。
言澈提了購物籃。
喬唯皙看到他的手,打量片刻,發現弟弟的手臂很有力量感。
“言澈。”
“嗯。”
“你為什麽那麽白?”
言澈拿了幾束蔬菜,照例反問:“別人這麽問你的時候,你怎麽回答?”
膚白貌美的喬唯皙挺驕傲:“天生的。”
言澈如法炮制:“那我也是天生的。”
喬唯皙掃過一排貨架,指使身旁的人,“唔言澈,我想吃旺旺雪餅。”
他擡手,拿了兩袋,“仙貝怎麽你了,這麽厚此薄彼。”
喬唯皙繼續掃貨,“士力架也要。”
言澈一臉無語看着她,往購物車裏放了幾塊巧克力。
喬唯皙像來進貨的小賣部老板,看見什麽雙眼都放光,以買膨化食品為主。
言澈跟在她身後,單手抱着自己被弄髒的毛衣。
要說什麽呢,他們甚至連朋友關系都不是。
這樣就很好。
-
缪莉也在石蹒村多住了一天,晨起吃完早飯,這片又沒有可直播的亮點,她準備回旅館睡覺,不想街上突然熱鬧起來。
她湊過去看。
被圍觀的是一個年輕男孩,旁邊有個瘋女人,在拼命推攘他。
因為他長相出挑,缪莉一眼認出,是昨天護着他女朋友的那個男孩。
那女的打那一巴掌不重,但她很不爽。
等人群散開,缪莉磨蹭着觀察一陣,上前問瘋女人,“大姐,你跟那男的有仇?”
許淑碧去診所裏吃過藥,冷靜下來,稍微沒那麽激動,提到言澈,她的眼神仍有恨,“關你屁事!”
缪莉也是死馬當活馬醫,自己的直播間人氣持續不高,為了挖素材,有了另辟蹊徑的偏激。
她編造了自己的身份,“大姐,我也是出于好心,見不慣不公平的事。如果你需要一個地方傾訴,願不願意揭露一下事情的真相?”
許淑碧麻木的眼神有了波動,“揭露他,有錢拿嗎?”
缪莉愣了下,胡扯:“有,有啊,如果我們獲得的點擊率高,說不定一天賺兩三萬呢!”
許淑碧拍着大腿突然大笑起來,“哎好好好,要得。在哪裏播?現在就說嗎?”
-
傍晚,喬唯皙不願待在房間,換到玻璃房裏畫畫。
言澈不在,一下午都沒見到他人。
喬唯皙坐在飯桌上,手撐着下巴,纖細的筆尖慢慢勾勒出一張人臉的輪廓。
突然有一只貓跳到了她腿上。
雪白色的貓,圓滾滾的,一眼不眨地盯着她看,看了一會兒,輕輕舉起爪子,踩過她的手臂。
喬唯皙認出它就是昨晚屋梁上那只貓。
“西西,不許打擾姐姐。”
這聲過後,貓和喬唯皙都回了頭。
言澈推門進來。
他是在叫那只貓。
喬唯皙卻詫異:“這貓的名字,聽起來和我名字的最後一個字一樣欸。”
言澈小心地把貓抱起來,“哦是嗎,我沒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