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Chapter 27
Chapter 27
27
喬唯皙這兩天過得忙碌,又回到了把一分鐘掰成兩瓣的日子。
他們報案後,警方出了警,調查事故現場,由于草原附近沒有監控,暫時追不到許淑碧逃竄的蹤跡,只有幾個牧民作為目擊者。
因為暴雨塌方,符绮和公益團隊都被困在了理塘。喬唯皙拍了車的照片給保險公司,打電話叫了大型拖車,把她的車拉走了。
這兩天下雨,幹燥的風變得潮濕,仿佛梅雨季的南方小城。
喬唯皙穿了一件收腰的魚尾長裙,裸色系,胸前有一根細吊帶斜斜地牽到後背,領口下是白膩的□□,腳上踏了一雙香奈兒的黑色雨靴。
她站那兒,就是最搶眼的畫報。
她在等言澈出門,昨天從派出所回來,倒頭就睡,夢裏夢見了很多事。
夢裏,草原上飛來很多禿鷹,風很大,她抱着大提琴,畫紙亂了一地。她夢到自己的十六歲了。草原上有一戶人家,檐下有個男孩兒,十來歲的模樣,他把自己喜歡的小馬賣了,棗棕色的馬,眼睛比湖水還幹淨,他親手把小馬送上了大貨車的貨箱。他明明沒有哭,喬唯皙卻知道他心裏在流淚。
醒來,喬唯皙心情郁結,胸口堵得慌,打開窗簾才知道,原來又下雨了。
“很累?”言澈下樓來,抱了一件自己的毛衣,披到她的肩上。
實際上,他一夜沒睡。
他沒想到許淑碧會精神失常成這樣,如果不是喬唯皙的車被撞,他不準備報警,永遠都不會,這麽多年,他一直持私了的态度。關于他的熱搜早撤幹淨了,這麽說吧,那段許淑碧的“爆料”視頻沒人能再發到網上去,即使發出去了,下一秒就會被封,包括他和喬唯皙的照片。
手段極其強勢。他知道,這是有人替他出頭了,不止江淤,還有他許久沒有聯系的人。
喬唯皙的手機倒是開了兩天飛行模式,落得清淨。
言澈拿來的毛衣是煙蘿色,跟她自己的裙子挺搭,重點是,這毛衣是她跟另一個品牌的合作款。她在心裏誇他有眼光。
喬唯皙說:“沒有。我最高的不睡覺記錄是四十八個小時,從巴黎飛回川城,又趕去了一個慶功宴,然後才回家睡覺,厲害吧。”
言澈看着她,眼神透着不贊同,“你管這叫厲害?”
喬唯皙攏緊毛衣,“走吧。”
來的第十天,喬唯皙終于開啓了觀光模式。
言澈又換了一輛黑色越野,這車入庫之後還沒開過。
喬唯皙看了一眼車的牌照,坐上副駕,“這車又是江淤的?”
言澈垂下眼睫,“嗯。”
喬唯皙不再探究,指着窗外,“再過兩個月,山上的樹會長得更茂盛。”
言澈說:“也差不多。”
喬唯皙說:“我之前畫過很多川西的樹,還辦過畫展。”
言澈說:“你喜歡樹?”
喬唯皙說:“不止樹,很多不說話的東西我都喜歡。”
言澈說:“嗯。”
喬唯皙說:“我以前給人刺過一只紋身,抹香鯨的尾巴,紋得挺好的,我給你看照片?”
言澈看了眼手機屏幕,收回目光,看路,“男的女的?”
喬唯皙收回手機,鎖屏,“男的。”
言澈抿唇,不說話。
喬唯皙戳他的臉,笑說:“女的。”
言澈說:“嗯。在哪兒紋的?”
喬唯皙說:“英國,我讀書那會兒,給自己賺點兒生活費。”
言澈說:“你缺過錢?”
喬唯皙說:“不缺,但不願用家裏人的錢,沒意思,多大的人了還斷不了奶。”
言澈不動聲色地問:“你什麽時候出國的?”
喬唯皙想了想,“十七歲,不對,十八歲吧。”
言澈小聲說:“難怪。”
他當時查到馬的買主信息,卻打不通電話。
喬唯皙說:“嗯?”
言澈說:“還有二十分鐘,你要不要睡一會兒?”
喬唯皙說:“不用。”
言澈一直在注意後視鏡,見沒有跟車,瞥她一眼,“你為什麽想去寺廟?”
喬唯皙看着窗前的峽谷,“之前不是說了嗎,我喜歡安靜的事物。”
言澈皺眉:“你那圈子應該挺浮誇的,不嫌煩?”
喬唯皙說:“還好,工作和生活是兩回事,我分得開。我創業也是運氣好,沒有失敗過,所以更要努力社交,可能是我長得漂亮吧,得道多助。”
言澈不信,沒有不費力的成功,任何盛名之下,都是人後受罪。
言澈說:“你怎麽會想做公益的?”
主業,副業,公益,一個女孩兒忙成這樣,會失去自己的生活。
遠處,灰墨色山川并立,曲線溫柔。
喬唯皙按下車窗,吹風,“你知道風信子這種花嗎?
言澈說出了它的拉丁學名。
喬唯皙誇他的聲音好聽,“所以,人也應該珍惜第二次活着的機會。”
言澈看了一眼她的胸口,那道猙獰的手術疤痕。
喬唯皙說:“牧山公益成立的時間不長,我個人的力量也有限,不算有功,跟捐了幾十所學校的人相比,更不值一提。我沒有偉大的目标,只是覺得,明明我跟別人活得差不多,有時候就是會莫名其妙地被壞事選中,根本不知道自己錯在哪兒,可能是我在無意中做錯過什麽事,要靠做善事洗去罪孽。如果我做這件事能幫到別人,一舉兩得,那為什麽不呢?”
言澈說:“做什麽虧心事了,這麽相信因果報應。”
喬唯皙輕松地說:“什麽也沒有。喬總膚白貌美,品行端正,可能注定還要加上一條人美心善吧。這樣活着也充實,挺好。”
“我以前很少這樣度假,時間對我來說太奢侈了,等我的永遠是會議,機場,秀場,制板臺,宴會廳,不是景點和廚房。”
“住在深山裏的人果然都是神仙,吃最新鮮的瓜果,呼吸最新鮮的空氣。但我也過不了這種日子啊,一個人住山裏太孤單了,死了都沒人發現。”
言澈捏住方向盤。
他在心底輕輕說,以後你有我啊。
-
寺院到了。
是他們那天在小鎮上看到的寺廟,金色屋頂,朱紅柱梁。
四月末,游客少,景區門口的青綠草地上,橫斜長着一株梨樹,樹下是售票窗口。
周圍是空寂高聳的群山,細雨濕黏,樹上挂着雲霧。
言澈去買票。
喬唯皙站在車旁邊等他。
言澈走了兩步,被一群女孩兒攔住了路。
應該是畢業答辯前,出來放風的女大學生,穿JK制服,人手端着一只單反,水蜜桃般的臉蛋,梳高馬尾,個個大長腿。
其中一個女孩兒試探着叫了聲:“是言澈吧。”
互聯網對帥哥的記憶尤其深,言澈自己不知道,他多年前的照片仍然被保存在很多女孩兒的手機相冊裏。
言澈穿了一件深藍色的圓領毛衣,織法松垮,衣袖稍長,遮住他的半截手指,光落到他的頭發上,發色呈電鍍藍。
他禮貌地說:“不好意思,你們認錯人了。”
然後錯開身,去買票。
幾個小女孩兒起疑,擠在一塊兒讨論,竊竊私語。
然後,有個膽大的女孩兒,朝喬唯皙的方向走去。
她們注意到了,這倆人是一起來的。
那女孩兒小心翼翼地,問喬唯皙:“姐姐,請問你是他女朋友嗎?”
喬唯皙原本抱着手臂,靠在車頭出神,看着女孩兒手指的方向,明白過來了,又來了一只言澈的小迷妹。
喬唯皙搖頭:“不是,我哪裏有這種榮幸。”
女孩兒聽到回答,開心地給自己的同伴比手勢,另幾個女孩兒登時蜂擁過來。
女孩兒們是出來撒歡兒的,奔着豔遇的心思,跑過來就是一陣:“啊啊啊啊啊不是!”
相互看着彼此尖叫,高興壞了。
喬唯皙撓了撓眉心,“......”
這幫小女孩兒挺會的,曲線救國,在正主那裏碰了釘子,就在她這裏找突破口。
一個女孩兒小聲問:“那,你是他的姐姐嗎?”
另一個女孩兒問:“可以給我們他的微信嗎?”
又一個女孩兒問:“就是就是,一會兒可以讓他跟我們拍照嗎?”
叽叽喳喳,可可愛愛,倒也沒有惡意。
喬唯皙穿着平底雨靴,高這些女孩兒一個頭。
她笑了笑,擡起手,搖了搖食指,散出一段牡丹香,“不可以哦。”
某個女孩兒說:“啊,為什麽啊?我們真不是網紅,就是拍來自己玩兒的。”
喬唯皙想逗一下這幫女孩兒,反正閑着也無聊,她點着言澈的背影:“那是我老公呢。”
“......”
“”
“”
女孩兒們哪裏遇到過喬唯皙這樣的,集體石化,紅了臉,支支吾吾地:
“對不起啊,我們不知道。”
“就是就是...太尴尬了。”
“不好意思,打擾了。”
喬唯皙戴上墨鏡,嘴角端着笑。
言澈在一旁聽着,彎了嘴角。
他握着兩張票根,走過來,勾過喬唯皙的脖子,“走了。”
等他們離開,有個一直沒說話的女孩兒說:“我覺得,他倆挺配的欸。”
另一個女孩兒看了一陣倆人的背影,慢慢地點頭:“好像是,這個身高差我就很吃。而且你們看到了嗎,那哥眼裏都是愛。”
也有不贊同的:“愛什麽愛,B站裏那些假CP的眼裏也是愛,《真相是假》這首歌沒聽過啊,給你一支筆寫同人文好吧。”
“你是嫉妒吧。”
“就是。”
-
過了檢票口。
喬唯皙悄悄回頭看,笑話言澈:“可以啊言老師,人氣挺高啊。”
言澈看着票上的地圖,“喬唯皙,不喜歡我的,只有你。”
喬唯皙愣住,“哪有,我也很喜歡你呀。”
言澈擡眼看她:“是嗎?”
喬唯皙轉開目光。
寺廟占地不小,內裏有數個殿堂。
大門口進去,是一排白塔,塔內儲存了經書,有藏族人在轉塔。
倆人從一條小路上去,路過一間印經院。
再往上,跨過門檻進去,是一處二層樓高的建築,梁下挂了白色布簾,随風揚動。
穿朱紅僧袍的修行者正紛紛從殿堂內出來,站到院子裏。
五分鐘後,這裏将舉行辯經。
言澈和喬唯皙都會藏語,能聽懂。
他倆坐在院裏的走廊上,背後是一面明黃色的牆,牆上有裂痕,角落結了蛛網。
院子中間有一株菩提樹,樹影落到地面,影影綽綽。
喬唯皙說:“青海的塔爾寺,你去過嗎,那裏也有一棵菩提樹,長得很茂盛,據說落葉子的時候會有人去撿。”
言澈說;“撿來做什麽?”
喬唯皙說:“各人有各人的心願吧,不知道,反正我沒撿到過。”
言澈說:“那你的心願是什麽?”
喬唯皙戳了一下言澈的手臂,“對哦,言老師還差我一個心願。”
言澈說:“現在叫言老師了,剛才在門口可不是這麽叫的。”
喬唯皙難得臉紅,“言澈,佛祖面前不要談這些。”
言澈說:“我尊重別人的信仰,但我不信這個。”
喬唯皙說:“那你信什麽?”
言澈沒說,反問:“你以前也看過辯經?”
喬唯皙點頭,“這是很有意義的口舌之争,看反應力,靠自身的學識,争辯的核心是好的。”
言澈說:“你跟人吵架嗎?”
喬唯皙那天跟那女主播吵架的場面,讓言澈記憶深刻,他又自行回答:“挺會吵的。”
喬唯皙卻想到網絡暴力,“你知道嗎,我經常在網上看人說,關注你那麽久,你竟然說出這種話,或者怎麽怎麽樣,我太失望了,然後就是一頓罵。我作為旁觀者,也會笑,別人是讓他氪金了還是氪命了,他失望個什麽勁兒啊?”
言澈說:“你還跟網友争論過?”
喬唯皙搖頭:“沒有意義,我不争這個,贏了輸了沒有半點兒好處。我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朋友,自己在意的東西,沒空搭理,嘴長在別人臉上,愛說什麽說去呗,所有圖一時口快造的孽,損的口德,都會在某一時刻遭到孽力反饋。”
言澈喜歡這個觀點,“無知的時候最容易犯錯,還特別理直氣壯。”
喬唯皙笑說:“對,人蠢到一定地步,就是壞。”
言澈看着她,“所以,這世界讓你覺得失望?”
喬唯皙說:“偶爾吧。但大多時候,我沒有太深的感覺。戒掉強烈的情緒,會過得比較自在。我會把一部分的經歷畫在作品裏,好的壞的,喜的悲的,總有買家會看懂。”
不管願不願意承認,人來這世上就是為了受傷。用诙諧的話說,是歷劫。大家都是普通人,所以經常會平靜而又劇烈地受創。
“有例外的時候嗎?你會覺得,跟某個人在一起也不錯。”言澈抑住自己的脈搏,輕聲問。
喬唯皙眨眼,歪了歪頭:“暫時沒有。不過,每個對我好的人,我都能記住。沒有人天生需要對我好,家人朋友,都是。所以我會記得的。”
辯經開始了,叽裏呱啦的聲音。
有的僧人說了一兩句,再說不出來,笑了起來;有的僧人争辯到激烈處,氣勢如虹。
檐下清涼,瓦片上的雨滴緩緩落下,鑲進爬滿青苔的地磚縫隙。
白色的鴿子撲騰着飛過。
臺階上的殿堂內,火燭輕晃。
高山上的霧濃了一些。
喬唯皙聞到言澈身上的味道,那種礦泉水般,幹淨的氣息,是雨天裏最舒心的存在,讓人平靜。
她看着一個年輕僧人,小聲說:“言澈,你看那個人好帥噢,高高瘦瘦的,之前我在布宮看到一個僧人也是,那會兒他在殿堂內畫佛像,殿堂裏熄了燈,他面前只照了一只蠟燭,顯得額頭和鼻尖的弧度特別誘人。你說,為什麽藏族人的五官都長得這麽深邃?”
言澈不知什麽時候戴上了墨鏡,冷着臉,“不知道。”
喬唯皙莫名其妙,他突然間生什麽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