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Chapter 28
Chapter 28
28
離開寺廟前,喬唯皙找言澈說話,他始終沒有搭理。
喬唯皙是出了名的嘴甜心狠,她揪着言澈的衣角,扯了扯,“言澈弟弟都不理人,這樣不乖噢。”
她不知道,言澈那會兒是真實地氣到想出家。
他自暴自棄地想,也許站在那群僧人裏面,喬唯皙還能多看他兩眼。
如果舉頭三尺當真有神明,他的願望是,喬唯皙能看到他,多看他兩眼。
-
喬唯皙不願回民宿,住了好些人,不清淨,越發鬧騰了。
她在手機屏上刷了兩下,給言澈看:“我在網上搜到一家酒吧欸,離這附近不遠,評分還挺高的。”
言澈沒吭聲,默默在導航上輸入地址。
喬唯皙點了點言澈的嘴唇。
言澈偏頭,躲開了。
喬唯皙嘆氣,跪在座位上,撅起臀,握着言澈的後腦勺,低頭咬他,輕咬一下,又一下。
言澈的嘴唇很軟,又很燙,讓人臉紅心跳,喬唯皙沒有閉眼,睫毛尖兒刮過他的鼻骨,在他鼻翼周圍落下幾撇陰影。
“怎麽不高興啦?”她耐心地哄。
言澈握着喬唯皙的腰,用了一些意志力,把她拉開:
“喬唯皙,你能不能對我好點兒?”
少年眼神真摯,語氣還算溫和,透着一股不尋常的卑微,類似祈求。
喬唯皙心頭被刺了一下,感覺像墜入一片海。
她坐回自己的位置,摸他的後腦勺,“好啦,我請你喝酒?”
言澈跟自己說,算了吧,畢竟她主動吻他了。
他妥協,發動了車,“嗯”了一聲。
小鎮上的長街盡頭,靠近山谷的地方,有一家小酒吧,三層樓高,名字挺有意思,叫Dionysus。
狄俄尼索斯,古希臘神話中的酒神。
暮色中看去,玻璃窗內溢出暖橘色燈光。
室內開了暖氣,前臺擺放着上千種酒,各式各樣的酒瓶,樓梯轉角處挂了一幅畫:妖嬈的裸身女人舉着一只玫瑰,拂過自己的□□。
喬唯皙點過酒,看着那幅畫,又看了一眼言澈。
言澈知道喬唯皙想說什麽,目不斜視,擰過她的腦袋,“看路。”
喬唯皙扶着欄杆,回頭,細語撩撥:“慌什麽,打飛機的時候沒看過片兒嗎?”
言澈抓着喬唯皙的大腿,指甲輕陷進她的皮膚,刮了一下,四兩撥千斤:“片兒有你好看?”
喬唯皙拍開言澈的手,瞪他:“還知道還嘴了。”
木質樓梯狹窄,他們靠邊,繼續往上走。
樓上傳來零碎的步伐,下來一波游客,喝得有些醉,言澈伸手,擋在喬唯皙身側,不讓人碰到她的裙角。
喬唯皙想的卻是言澈手機裏幹淨的浏覽器,很難想象他看小視頻時是什麽表情。
二樓只有稀稀拉拉的散客,舞池中央也沒人跳舞,鄰座靠得近,能聽見絮叨的說話聲。
喬唯皙選了露臺的位置。
欄杆外趴着一個充氣的聖誕老人。
言澈從洗手間回來,喬唯皙正被圍着要微信。
她座位周邊站着兩個高中生模樣的男孩兒,長得還可以,骨架瘦弱,搭讪技巧并不娴熟,磨叽了好半天。
言澈走過去。
喬唯皙迎上他的視線。她的眼睛黑白分明,似笑非笑。
言澈自然地把喬唯皙摟進懷裏,額頭上刻着:她是我的。滾。
笑容卻溫和:
“二位是想要她的微信還是電話,我可以分享。”
在喬唯皙的視線盲區,言澈的眼神變得邪肆。
倆高中生見到正主來了,預備開溜,吊兒郎當地:“我們就想請姐姐喝一杯酒,沒別的意思。”
言澈了然地點頭,“謝謝,不用了。”
“哦那行,我們就不操心了。”
“就是,她一個人挺危險的呢,你來了我們就放心了。”
喲,聽起來還是來行善的。
言澈目送倆小孩兒離開,從頭到腳都寫滿了占有欲,他看着喬唯皙:
“喬老師能不能收斂一下自身魅力?”
喬唯皙望了下天,“這關我什麽事兒?”
她又看着欄杆外的聖誕老人,“這家夥屬于超時上班了吧,酒吧老板太摳門了,也不給放個假。”
言澈準喬唯皙轉移話題,她長了這張臉就架不住各種騷擾,不讓人省心。
“那你們公司是怎麽規定員工的?”
“給我打工很辛苦的,因為我要求很高,但我簽下的員工,沒有人提過辭職。”
“那是挺有良心的。”
“當然,每次發年終獎的時候,他們都愛死我了。”
言澈揶揄:“你沒發錯?”
喬唯皙嗔怒:“都給你說了,那是網上的段子,不是我!”
言澈溫和地笑:“好,不是你。”
露臺這視角得天獨厚,屋頂之上,被夜霧遮着的,正是貢嘎山。
喬唯皙被雪山上的風吹冷了臉,抱着自己的手臂,“我來這邊很多次了,每次都沒有看到它,比南迦巴瓦還要難等。”
言澈把喬唯皙的手包進掌心,搓了搓,“看見山,就帶來好運,你信這個?”
喬唯皙看了看桌上的菜單,掙脫一只手,拿起手機掃碼,點了可樂和炸雞漢堡,“就是想看看嘛,我的哭點挺奇怪的,巍峨連綿的山,純淨深廣的海,城市的标志性地标,藏民站在山頭抛隆達,看見這些,我都會哭。”
言澈見她在手機裏提交了訂單,“對自己這麽大方啊,這是預支了幾天的卡路裏?”
喬唯皙白他一眼,“偶爾放縱,回去我就天天泡健身館了。”
言澈說:“你健身的意義就是為了多吃?”
店主很快把炸雞送來。
喬唯皙咬了一口酥脆的雞皮,小口咀嚼,細聲說:“不是噢,健身是為了練馬甲線,你摸過的,是不是很緊?”
她的唇上沾了油漬,言澈替她擦了,用自己的嘴。
“唔...你又犯規了言澈,加錢。”
言澈捧着她滿背的卷發,手攬着她,往自己懷裏壓,“怎麽犯規了,有證據嗎?”
喬唯皙眼裏霧蒙蒙的,她那晚也是這表情,哭唧唧地,踢着腿說受不了,讓他輕點。
言澈用背擋着酒吧的大廳,靜靜地看她,低頭又去吻她,這次是深吻。
酥脆的油炸小食沒有言澈的吻蘇。
這兩天的接吻量超标了。
喬唯皙摟着言澈的脖子,微喘,“無賴。”
言澈用舌尖壓着她的,輕舔她的上颚,拉扯出暧昧絲線,輕聲:“你教的。”
喬唯皙被攪得心癢,夾着雙腿,“嗚”了一聲,否認:“我沒有,明明只教了你那些姿勢。”
言澈握住喬唯皙的腰,隔着厚毛衣,她的腰還是很細,“我忘了,今晚再教一次。”
然後,他在心裏數,喬唯皙什麽時候會打斷他。
數到五的時候,果然,喬唯皙推開他,這次的語氣認真了:“言澈,我們說好的呀。”
言澈猜到她會這麽說。他就猜到了。
他眼裏的火熄滅,一片灰敗,深寂如諱莫的高山。
木板上響起腳步聲,店主端着盤子過來,“你們的酒和可樂漢堡,祝你們有個愉快的夜晚。”
言澈要開車,兩杯雞尾酒都是喬唯皙的。
她覺得剛才拒絕言澈,有些突兀了,拿手機拍了一張照片,“嘗嘗這裏的特調。”
一杯叫“一起□□的朋友”。
另一杯叫“自殺的月光”。
嘗起來都是柔軟的口感,有植物的清香。
言澈說:“好喝嗎?”
“嗯,嘗起來有點兒像你。”喬唯皙誠實地說。
言澈彎了一下嘴角。
貢嘎山腳下,夜晚很安靜,屋裏傳來情歌,街上落着淅淅瀝瀝的雨。
喬唯皙享受了一陣黑夜,“言澈,你知道張棗嗎,他在2010年因為患癌去世了,我特別喜歡他的這首詩:
是不是每個人都牽着
一個一模一樣的人,好比我和你
住在這個燕子往來的世界裏
你看看春天的窗扉和宮殿
都會通向它們的另一面
今天不安的你
定會有另一個,也用嘴唇吻着
只是不來告別而已”
于是言澈懂了,今晚的主題,是再見。
喬唯皙的手指落在杯口,一圈一圈地摩着,“不知道我背對沒有,一年前看的了。我當時還買過其他詩人的詩集,太難看了,仿佛是繳的智商稅。”
言澈有點兒走神,機械地重複了一句:“很難看?”
喬唯皙喝了一口“一起□□的朋友”,點頭:“非常。”
言澈有幾秒不知道該說什麽。
他其實比世上大多數人幸運,跟喜歡了很久的女孩兒擁抱,接吻,現在并肩而坐。
雨水上漲的小鎮夜晚,他覺得喬唯皙像一只紙船,就要順着水流飄走了,而他抓不住水的源頭。
酒吧裏的電視開着,在放一個深度的訪談節目。
音響的音質優越,能聽見嘉賓的嘆息。
嘉賓說:“愛太需要能力了。”
喬唯皙喝完一杯酒,轉過頭,剛好聽到這句,聽進心坎裏去了,心底泛起無盡的遺憾。
周圍是鬧哄哄的靜,人總在不經意間揭開自己的秘密,喬唯皙說:
“我愛過一個男人很多年,也睡過很多年輕男孩兒。你相信哪一句?”
言澈說:“我都不信。”
喬唯皙舉着酒杯,光穿過玻璃,歪曲地照在她的臉上,“前半句。前半句是真的,言澈。”
言澈把她的杯子拿走,光移開,她的臉上又是幹淨的了,“那現在呢?”
“言澈,你還年輕,不懂人越大,越沒有試錯的資格。”
言澈怔了片刻,“也還好嘛,你不就比我大兩歲。”
喬唯皙又舉起另一杯酒,喝了一口,這杯的前調有些苦,“不是的,你知道我說的是什麽。”
人到一定歲數,就沒有犯錯的權利了,行差踏錯半步,悔憾一輩子。
喬唯皙說:“天真是一種智慧。小孩子有的無畏之心,大人不敢有,太過于理想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言澈知道,他終于要被糾正過來了。
喬唯皙沒有選他。
言澈撥開她嘴邊的發絲,為自己掙紮:“大人也可以犯蠢。”
“勇敢也是分情況的。”喬唯皙笑說:“言澈,你真的很好,如果我很早之前就認識你的話,會認真喜歡你的。一定會。”
言澈的發絲被風吹散,遮住他的眼睛,他低下頭,喉間滾過鋒利的弧,“喬唯皙,你這話跟多少人說過?”
喬唯皙眼含醉意:“以後還想聯系的,只有你一個。”
她大可以一走了之,但不清不楚地離開,太傷人。
所以她喝了酒,坐在這裏,挽句號:
“其實你不了解,我是需要別人無時不刻地說愛我的那種人。很麻煩,是吧。這樣對大家都太累了。我不願意你這樣。所以,我們算了吧。”
言澈咬了牙,又松開,側頭看她:“喬唯皙,你想怎麽算?”
喬唯皙把下巴放在手臂上,歪頭看他,眼皮漸漸沉重,像一口氣寫了十萬字小說的疲倦作者:“我不知道。”
言澈心裏反而踏實了,又很幸慶:她沒有說不喜歡自己。
-
酒吧快打烊了,喬唯皙從洗手間出來,洗手,沒有補妝,看了眼鏡子。
言澈等在洗手間門口,剛好擡頭,也在看她。
倆人的視線在鏡子裏碰到一起,又輕輕分開。
客觀來說,言澈待人的這些細節足夠紳士:擔心女孩兒在陌生地盤遇到危險,所以寸步不離地守着。
言澈走出去,等在走廊上,喬唯皙過來,他撩起門口的沉重布簾。
為了讓她方便出去,他又把門簾舉高了一些,外面的路上有幾盞燈,他放佛替她撕開了光。
喬唯皙之前在網上沖浪,看到一個問題:你坐在男朋友副駕時,會聽什麽歌?
她從來沒有過這樣的體驗,不動聲色地連上車載藍牙,點開自己的歌單。
第一首是陳绮貞的歌:《我喜歡上你時的內心活動》。
喬唯皙不是故意的,她點開歌單後,沒去管,按的随機播放。
言澈握着方向盤,手心出了汗。
還好喬唯皙沒有拿自己的手機,他的浏覽器裏有一條搜索記錄:怎麽舔,能讓女朋友舒服?
他實踐過一次,那晚在喬唯皙睡着的時候。
高原氣候異常,入夜後,開始下雪。
雪花紛揚,落在風擋和車窗。
喬唯皙很久沒看過雪了,伸手去接,體溫融化了那點兒冰冷,撈了一片濕意。
她想起那年在巴黎,也是大雪,她當時差點兒就和唐欲周在一起了,那時他還沒有訂婚,她也孑然一身,沒有不可以在一起的理由。而他的兒子今年已經一歲,在香港辦的生日會。
陳绮貞的聲音還是很少女,她唱的最後一句是:“你喜歡嗎?”
曲末,刻意空白了幾秒。
仿佛在等對方的回答。
喬唯皙心裏沒有答案。
言澈在心裏說,不是喜歡,是愛。
車開回民宿,停下。
雪落得很大,出門前還是蔥郁的春天,這時卻是最深的隆冬。
“我是不是不合格?”言澈忽然說。
“你問哪方面?”
“年齡。”
喬唯皙按着太陽穴,車內暖氣太足,頭有些昏沉:“年齡怎麽了?”
言澈想起江淤的話,想要尋求一個确切的回答,“你不是說,你不會...”
喬唯皙從微醺中清醒,思維開始運轉,承認:“可能是物極必反吧,我現在覺得二十歲以上的男孩兒都有些老了。所以我以後考慮戀愛的對象,不會超過這個歲數。”
言澈不甘心,轉過頭,看她的眼睛,平靜地問:“那我呢?”
喬唯皙這會兒想抱住言澈,她喜歡他的懷抱。
撫摸着言澈的背,喬唯皙輕柔地說:“言澈,希望你以後過得好呀。”
盡管言澈沒說,她一直能感覺出言澈喜歡她,也許原因不同,但喜歡她的程度跟其他男孩兒一樣。而她暫時沒有力氣,重新去深愛一個人。于是,他心裏怎麽想的,會喜歡她到多久,也就不重要了。
在言澈聽來,喬唯皙的意思很明顯了。他不是例外。
他張了張嘴,下颚貼着喬唯皙的脖子。先決條件被抹殺,他再說什麽都無用。急着表明心意,太輕浮,反而會招來急功近利的猜忌。所以他沉默,按兵不動。
喬唯皙感受到言澈的欲言又止,硬起心來,說出連自己都匪夷所思的話:“你還欠我一個願望噢。我的願望是,你離開我。”
這樣的心願,未免太殘忍——單方面宣判了另一個人的死刑。
她給了他一場溫柔的鈍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