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027章 第 27 章
顧玉婉道:“恩公對嫂子一片真心, 日月可鑒,小妹竟只想到黃白之物,小妹……慚愧之至!”
林燕然發覺她看着自己的眼神, 便猶如前世的小迷妹看着偶像那般崇拜,忽然心虛不已, 她只是随手刷個好感度啊,可別崇拜她, 不然她有壓力的!
她趕緊道:“顧姑娘,天色不早了,你快去休息吧。”
顧玉婉起身告辭。
林燕然将圖紙收起,又開始準備栽贓黑龍寨的證據。
有琴明月一直在看書,她打算如果林燕然進來打地鋪, 便将她轟出去,孰料左等右等, 她都沒進來。
林燕然忙完的時候,已是醜時了,她順其自然地走進有琴明月的房間, 愣住了。
有琴明月趴在桌子上, 睡着了, 手裏還拿着書。
書這麽好看的嗎?
她嘀咕了一句, 走去看了眼封面, 《四海俠客錄》,原來有琴明月喜歡看武俠?
她将人輕輕抱起。
這次她刻意将動作放的輕之又輕,萬幸,有琴明月沒被驚醒。
死衛在暗處瞧見這一幕, 頭皮都要撓破了,此人竟敢抱她的殿下, 太放肆了吧,她到底要怎麽處理啊?
殿下之前也沒特意交代,她也不敢問,偏偏殿下和她還是名義上的夫妻……算了,這樣的麻煩事,還是等暗星大人回來後,禀報給她頭疼去吧。
死衛偷偷躲遠了些,生怕聽見什麽不該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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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燕然将有琴明月輕輕放下,而後扯來被子為她蓋好。
被褥蓋住有琴明月身體的時候,她像是慣性一般,立刻往裏蠕動起來,接着身體慢慢蜷縮,像只抱住觸須的蝦米,團成了一團。
她不禁笑了,反派睡覺的姿勢居然這麽可愛的嗎?
這樣子,哪裏像是個反派了?
她盯着她的臉,不知不覺看入了迷,等到回神,自己也吓了一跳,趕緊放下鲛紗帳,躺進了自己的地鋪。
躺下後,她并沒有立刻睡着,而是在腦子裏過了一遍剛才做的那些證據,又思索了一遍接下來的營救計劃,确認一切沒有纰漏後,這才打了個哈欠,準備進入夢鄉。
“嗚……嗚……”
床上的紗帳內忽然傳來了細微的動靜。
林燕然驚起了耳朵。
紗帳內不斷傳出嘤嘤咽咽的聲音,是那種很小聲的抽泣,輕輕地哭,一吸一頓地抽搐着流淚,呼吸跟不上* 的感覺。
她驀然一驚,趕緊爬起來,輕輕掀開紗帳瞧去。
微弱的夜光照出了有琴明月的臉龐,她閉着眼,神情痛苦之至,兩只閉着的眼睛裏正不斷淌出淚水,那淚水流滿了她整個臉頰,顯出一派無比凄冷孤苦的神色。
林燕然的心,忽然揪了起來。
她不受控制地伸出手去,将人抱進了懷裏。
“嗚……母後……母後……嗚嗚……”
噩夢中的有琴明月淚水不斷線地流,嘴裏一直呼喚着自己的母後。
林燕然已顧不上她是什麽狠辣無情的反派,只想安慰這個看起來無比脆弱的少女。
她将她又抱緊了些,輕輕撫着她的後背。
“你母後在,你母後也想你,不哭了。”
“母後在的,母後也想明月。”
“乖,不哭。”
她聲音很軟,也很安心,有琴明月的啜泣聲漸漸小了,情緒平靜下來,林燕然又抱了一會兒,眼見她徹底平靜了下來,她知道自己該把人放回被窩了,不然等她醒來,又要給自己狠狠記上一筆。
可卻竟有點舍不得。
懷中的少女,脆弱無依,仿佛寒風中的花骨朵兒似地,蜷縮成一團,亟需溫暖。
林燕然縱容自己多抱了一小會兒,這才将人輕輕放下。
她替她掩好被褥,臨放下鲛紗帳時,她朝她看去,睡夢中的少女依舊蹙着眉,瑰麗無雙的臉上一派清冷之色,脆弱中顯出股倔強來,平白增添了幾分拒人千裏的味道。
可是看着,又那麽叫人憐惜。
林燕然懷着有點複雜的心緒,将紗帳掩好,鑽回了自己被窩。
等她發出平穩的呼吸時,床上的有琴明月慢慢睜開了眼睛。
方才林燕然将她放回被窩的瞬間,她就醒了。
為了避免像上次那樣的尴尬,她沒有馬上睜眼。
又做噩夢了。
自從前世母後身死,她便陷入了無休止的驚悸中,睡眠一天比一天差。
閉上眼,她朦朦胧胧地回響起林燕然方才安慰她的話。
除了母後,她沒有感受過別的溫暖,以至于她分不清,林燕然的安慰,是同情、讨好還是別的什麽。
最脆弱也最不堪的一面,全都被這個賤民看到了。
驀地一驚,自己說的夢話這個賤民聽見了,那自己的身份?她心思百轉,又強自壓下,這個賤民的命在自己手裏,又有死衛時時盯着,便真是察覺自己身份,諒她也翻不出浪花。
有琴明月閉着眼,卻再也睡不着。
林燕然反而睡得很香,她一覺醒來時,窗外已放亮,下意識朝床上看去。
嗯?
紗帳居然是掩着的,被褥隆起了一條纖細的人形,有琴明月還沒起床。
林燕然感覺意外極了。
蹑手蹑腳爬起來,湊近紗帳聽了聽,呼吸平穩,她睡着了。
她放了心,又蹑手蹑腳地疊好被褥,放到角落裏。
出來堂屋她才發現下雨了,春日的雨,淅淅瀝瀝,如牛毛,密密麻麻地交織在天地間,仿佛在為這個春天送上一首圓舞曲。
她直接用井水洗了把臉,便着急忙慌往外走。
剛打開大門,迎面就撞上了陳小花,她牽着黑虎,蹲在門口僅有的小塊屋檐下,衣裳都被牛毛細雨給淋的濕透了,發絲上也在滴答着雨水。
林燕然趕緊将她拉起來:“以後無需來的這樣早,我家裏有油紙傘,你拿去用。”
陳小花慌忙仰起臉來,沖她笑了笑:“燕然姐。”
林燕然随口道:“林翠翠呢?”
陳小花臉上的笑馬上沒了,偷偷看她一眼,小聲道:“可能,可能她沒起來吧?”
林燕然心裏記挂着事,便沒再問,她匆匆趕去鶴年堂,大力拍門,将夥計和許掌櫃全都吵醒了,滿臉不高興地來開門。
“誰呀,大清早的,還讓不讓人睡了?”
林燕然笑眯眯:“許掌櫃,早。”
許掌櫃滿肚子火氣頓時發作不出來了,還得兢兢業業給她抓藥。
“你娘子的病還沒好呢?”
“是啊。”
等林燕然一走,許掌櫃就和夥計嚼起了舌根。
“真是稀罕,林燕然以往動辄打罵自己的坤澤,如今倒是轉性了,三天兩頭來給坤澤抓藥?”
夥計道:“別是她将人打的不行了,這才不得不來抓藥吧?”
掌櫃的深以為然,附和道:“我看是。”
林燕然提着藥包回來,赤豹等人已來門口蹲守她了。
因為都知道林燕然的娘子在養病,所以他們都沒進屋打擾。
林燕然一擡頭,便見他們擠在屋檐下蹲成一排,高大魁梧的身軀拼命往屋檐下縮,看起來跟一群躲雨的老母雞似地。
她差點笑出來。
“你們怎麽不打傘?”
赤豹咧嘴笑道:“都是粗人,打什麽傘,又沒穿新衣。”
那身新衣裳,他們穿回來當晚就都脫了下來,當成寶貝似的藏進了箱子裏,就等着什麽重要的日子再穿呢。
林峰依舊低着頭,林燕然瞧去,發現他臉上又多了些青紫的傷痕,看來是又和林山打架了。
她也沒問,取出畫好的圖紙交給陳平陳安,讓他們給人送去,又吩咐剩下人:“你們去找些性格穩重,嘴巴嚴的人。”
赤豹問道:“郎君要多少?”
“十個,用一天,給工錢,但前提是信得過。”
赤豹、林峰、林江河應了下來,林燕然又問道:“咱鄉堡地窖裏的兵器,能拿出來用嗎?”
林峰立刻道:“郎君你要?”
林燕然點頭,林峰傷痕累累的臉上閃過一抹狠色:“既然郎君要用,我就給弄出來。”
林燕然笑了一笑:“別讓林叔發現,回頭我們還回去。”
事情說完,大家便散去,林燕然走進家門,又發現了一個問題,她沒有可以制藥的工具,也沒有安靜的藥室幹活,沒辦法,她只好從廚房找了些鍋碗盆碟之類,提着藥包躲進了柴房搗鼓起來。
有琴明月起來便沒見到林燕然的影子,問了死衛才知道她把自己關在柴房裏,半天都沒出來了。
死衛這次帶來了“鬼上身”的線索。
“壬戌六年二月,天寒地凍,某鄉民凍昏途中,被一獵戶救下後便開始說起胡話,自此瘋瘋癫癫,村人都言稱其被鬼上身了,後來此人不慎跌河淹死。”
有琴明月皺了皺眉,繼續翻看下去,一直看到最後一條,她神色才有些微變化。
“大乾元年,大乾國有一貧寒中庸,自幼喪母,被生父和後母磋磨至死,卻不料下葬之日,忽然從棺中複活,村人皆雲她是從地獄回來複仇的冤死鬼,官府聞訊便前往緝拿,又令道士驅邪,這中庸當場向縣令建言獻策,博得縣令大悅,遂将她放了,自此之後,此女便一改往日怯懦卑微的性格,仿佛換了個人,她懇求縣令準許自己與生父後母斷絕關系,縣令念她已是死過一次的人,便如再世為人,自然不必再受前身孽緣牽累,遂準其自立門戶,此女開始做些小本生意,而後一路發達,成為當地有名的女商人。”
大乾國,乃是最南邊的一個小國,與神瑤國和龍淵國毗鄰。
有琴明月視線停在案卷的幾行字上。
“一改往日性格”、“仿佛換了個人”、“便如再世為人”
這些特征和林燕然的變化實在太相似了!
有琴明月自己是重生的,所以對這些鬼神之說,倒是不那麽抵觸,此刻細思揣摩,暗暗忖道,她兩世為人,對人心的把控自信無人能及,她不覺得有人能在自己面前僞裝的那麽天衣無縫。
那麽,現在的林燕然和以前判若兩人,應當是借體還魂。
她将案卷交給死衛。
“收入密庫存檔,着密探繼續搜集鬼上身有關線索。”
“屬下遵命。”
“鳳舞城那邊怎麽樣了?”
“雲琅将軍已找遍整座鳳舞城,如今正朝着周邊城池進發。”死衛說到這裏,小心翼翼地問道:“殿下,陛下那邊已連下了三道聖旨,斥責雲将軍擅離職守,真的不告訴雲将軍殿下安好的消息嗎?”
“多嘴。”有琴明月臉色倏冷。
死衛慌忙磕頭,惶恐道:“屬下僭越,屬下該死,請殿下賜罪!”
有琴明月冷冷盯着她,立刻有另一名死衛飄然而落,對着這名死衛的脖頸劈下去,她立刻倒在了地上。
“請殿下吩咐。”
有琴明月神情倦怠:“處理了,查她所有往來。”
跪着的死衛心頭暗顫,處理了便是殺了,作為死衛,主子對自己擁有絕對的生殺予奪大權。
原來看似柔弱無害的主子,殺起人來毫不手軟,死衛心底莫名升騰起一股懼意,立刻俯首下去:“屬下遵命!”
死衛消失後,有琴明月冰冷的眼神湧出了一抹仇恨。
她沒想到,便連自己最信任的死衛,都被滲透了,居然當着自己的面,就開始維護起來那個叛徒!
*
神瑤國皇帝有琴曜覺得,自己人生中最快活的日子,莫過于現在。
他才四十出頭,正是年富力強的年紀,後宮充盈,美人無數,兒女成群,各個都非池中物。
年輕時窮兵黩武打來的江山,如今除了北方仍有蠻人作亂外,東邊的鲛人族,南邊的大乾國俱都臣服進貢,西邊的龍淵國,也不敢越雷池半步,他的江山可謂是穩如磐石;
朝廷裏也沒有什麽不開眼的臣子來面前找不痛快,他任何政令都能快速下達。
煌煌帝威,四海鹹服。
有琴曜對一切都很滿意,唯一覺得不太順心的,就是新獻上來的小美人太嬌氣了,昨夜臨幸時竟然疼昏了過去,如此看來,還是貴妃最合心意。
想到貴妃,他心情越發好了些。
人生活到他這個境界,已經很少能有什麽事能勾扯起興趣,更不希望有人來觸自己的逆鱗,所以他将青梅竹馬的皇後慕容清送進了冷宮,盼着她能學的柔順些,莫要再頂撞他,他也會念着發妻的情分留着她這個皇後,無奈慕容清太過傲氣,總以為仗着慕容家的兵馬就可以與自己堂堂帝皇較勁兒。
既如此,就怪不得他狠心了。
幹脆利落地處置了皇後,有琴曜沉迷在貴妃小意溫柔的侍奉中,享受到了身為帝皇的無上尊榮,更體會到了在皇後身上體會不到的男人雄風。
貴妃溫柔賢淑、善解人意,又無嫉妒之心,将後宮打理的和和睦睦,還時不時為他搜羅各地美人。
有琴曜覺得,年輕時和皇後舉案齊眉,實在是太過辛苦,如今這般醒掌天下權,醉卧美人懷才是帝皇該有的日子,也越發覺得皇後太不懂他心意。
在貴妃有意無意的枕頭風下,他和皇後這些年積壓的龃龉都被激發了出來,他越發厭棄她,連帶着對自己的嫡公主有琴明月也越發不喜歡起來。
不過那孩子畢竟是自己的骨血,又占了嫡長,只要不犯上作亂,他不會動她,但要是肖想自己屁股下那把椅子,是不可能了。
慕容家已讓他太失望了。
何況一個坤澤,便是再優秀,又哪及得上天生強大的乾元呢?
暗衛悄無聲息地降落在面前。
“找到公主了?”
“回陛下,長公主的死衛統領暗星已發現她的蹤跡,如今正帶着公主府的沈少傅前去迎接公主。”
有琴曜臉上露出一抹了然之色,漫不經心地問道:“公主怎麽樣啦?”
“回陛下,沈少傅随身帶了不少醫師,其中還有鼎鼎有名的孫春生大醫師,聽說是長公主頭部受了傷,失去了記憶,如今已不記得自己的公主身份了,還和搭救她的鄉野賤民有了夫妻名分,沈少傅這才星夜兼程帶醫師趕去為長公主療傷。”
有琴曜滿臉冷漠,嘴裏卻輕嘆道:“朕的孩兒可憐呢,流落異鄉,還失了憶。”
“公主失蹤的原因查出來了嗎?”
這句狀若随意的話一問出來,暗衛的身形不可抑制地抖了抖。
長公主有琴明月失蹤第一時間,他們暗衛便已查明了原因,可是皇帝有琴曜卻按下不發,只是不斷施壓中書省、門下省、尚書省,斥責他們酒囊飯袋,竟令國之明月在大庭廣衆之下失蹤,接着又斥責兵部和刑部,不止無數官員被摘了烏紗,更有無數人頭落地,現在朝野中人心惶惶,只有有琴曜不動如山。
現在陛下這麽問,到底是什麽意思呢?
暗衛深深感受到帝心難測,只能老老實實答道:“回禀陛下,長公主失蹤,乃是二公主有琴玉買通蠻族散兵游将襲殺公主車隊所致。”
有琴曜臉上絲毫波瀾也無,仍是一派漠然神色,随口道:“既是二公主的錯,去将長公主的消息透露給二公主,好叫她知道自己幹了什麽蠢事。”
暗衛差點要懷疑自己的耳朵,告訴二公主,這不是逼着二公主去殺了長公主滅口嗎?
不過暗衛還是憑借着強大的意志力恭聲答道:“屬下遵命!”
他正要隐身,有琴曜又道:“順便透露給其他皇子皇女,讓他們都知道他們姊妹的消息。”
暗衛領命而去。
有琴曜這才從寬大的龍座上起身,背負雙手,慢悠悠地踱到了窗前。
窗外是這勤政殿有名的攬月湖,這還是有琴明月出生之日,他一時高興,随筆所題。
老了,孩子們都大了,開始盯着自己屁股下的椅子了。
有琴曜咧唇笑了笑,随手往旁邊的錦盒裏取了塊鲛人國進貢的東海石,打水漂般丢了進去。
立刻驚起一圈漣漪。
還有幾條金魚好奇地游過來。
既如此,那便一石激起千層浪,将那水面下的魚兒蝦兒都趕出來。
這時,大太監洪寶小跑進來,尖着嗓子喊道:“陛下,貴妃那邊已準備好了百花宴,就等着陛下莅臨呢!”
有琴曜轉過身去,立刻瞧見自己這位老奴眉開眼笑的白胖臉頰。
他任由洪寶伺候自己更衣,随口問道:“皇後怎麽樣啦?”
洪寶吃了一驚,自從皇後被打入冷宮,陛下已有三月未曾過問,如今突然問起,是什麽意思呢?
他心思轉了九曲來回,面上卻不慌不忙地道:“皇後每日吃齋念佛,為長公主祈福。”
有琴曜腦海立刻浮現一位國色天香端莊大氣的女子面容,這便是他的發妻神瑤國的皇後慕容清,他心頭掠過些微複雜滋味,想到死衛方才的禀報,有琴明月不止受傷失憶,還和賤民有了夫妻之名,若是鎮國大将軍慕容海知道自己的外甥女淪落到如此地步,不知道是什麽神色呢?若他知道自己的妹妹已被朕打入了冷宮,又該是什麽神色呢?
他心底有些恣意地想着,痛快和怨恨一起奔湧。
面上卻嘆息道:“可憐呢,明月失蹤了,做母親的卻幫不上忙,罷了,皇後雖然不遜,但朕總不能太過無情。”
“将這盤八珍糕送去給皇後,告訴她,朕一定會尋到明月。”
洪寶立刻渾身一凜,恭聲應下了。
心裏卻不由想到,皇後本已被打入冷宮,除非鎮國大将軍慕容海大敗蠻族歸來,才能用天大功勞救出皇後,否則單憑長公主勢單力薄的奔走,皇後此生恐無出頭之日。
可是陛下突然要老奴送去這盤八珍糕,豈不是在告訴其他各宮,皇後在陛下心裏還有一席之地?
陛下這是在保皇後和長公主嗎?
看來要馬上提點那些不開眼的混賬東西,眼睛都要放亮點,萬萬不可趁機落井下石,這皇宮大院的風啊,從來沒個定數,指不定人家今日個坐冷宮,明日個就重回鳳座,屆時不開眼的小兔崽子們自然是要死一批,但是保不準自己這個袖手旁觀的也要被殃及池魚喽!
大太監洪寶懷揣着滿腹心思,端着八珍糕出去了。
有琴曜漠然的臉上,慢慢露出一抹恣意的笑。
慕容清自以為自己是正宮皇後,又有大将軍哥哥撐腰,理所當然的認為自己生的女兒是未來儲君,呵呵,區區坤澤,竟敢肖想皇位?看來是朕以前對她太過仁慈了。
不過,倒是可以當成一把刀,将其他的皇子皇女磨上一磨。
正所謂玉不琢不成器,朕當初九死一生才坐上這個位子,難道這些不成器的東西以為朕會将皇位拱手相送?
*
林燕然這次配藥又花了整整一天時間,直到天色黑透,她才滿身疲憊地從柴房出來,陳小花還在廚房給她熱着飯菜,見她出來,立刻給她端到了桌上。
顧玉婉在房間和有琴明月聊天。
林燕然一邊狼吞虎咽,一邊問起白日的事,陳小花道:“燕然姐,赤豹大哥來過,說是人已經找好了,圖紙也已送過去了,請郎君放心。”
她是完全複述赤豹的話,連郎君都複述了進來,林燕然被逗的笑起來,忽然想起什麽,問道:“對了,早晨我問你林翠翠呢,你說她起晚了,她今日沒來嗎?”
陳小花臉色頓時變了,支支吾吾地說不出話來,林燕然立刻知道事情不對,她放下碗筷。
“小花,你要當我是你燕然姐,便對我說實話。”
陳小花腦袋幾乎佝偻到胸口上,用蚊子還小的聲音說道:“燕然姐,翠翠不讓我告訴你。”
“你想她好,便告訴我。”
林燕然一句話便令她放下了顧慮,她鼓起勇氣看着林燕然,說道:“燕然姐,山表哥又打翠翠了。”
林燕然昨日積蓄的怒火頓時蹭地一下冒了出來,不過她沒發作,只是很輕的聲音問道:“怎麽回事?”
陳小花道:“翠翠一直在努力存錢,姑父經常克扣她工錢,可是翠翠還是很努力地存下一文兩文,她想存到三百文,便去給姑姑買一雙青雲閣的皮毛鞋子,姑姑這麽多年,一雙鞋子都沒買過,穿的都是姑父穿剩下的破鞋子,所以她連門都出不了,出去就會被人嘲笑。”
房間內,顧玉婉和有琴明月也停下了交談,兩人都豎起了耳朵,靜靜地傾聽着。
“她已經存了整整三年,快要攢下三百文了,就藏在她床底下的陶罐裏,可是山表哥賭輸了錢,便闖入她房間到處搜羅,他發現了,将她的陶罐砸碎,把裏面的二百八十九文錢全都搶走了,一文錢都沒給翠翠剩下,那可是翠翠攢了整整三年的血汗錢。”
“她哭着求山表哥還給她,可是山表哥不止不還她,還罵她是賠錢的賤貨,她便想去搶回來,然後就被山表哥打的倒在地上,滿臉是血,姑姑想要去勸架,也被山表哥一巴掌掀翻在地上,姑爹壓根不管,翠翠怕被人看見,便沒有出門。”
陳小花一口氣說完,緊張兮兮地看着林燕然。
林燕然的怒火一瞬間達到了極致,她拍桌而起,大步走出門外,陳小花連忙跟上喊:“燕然姐,燕然姐——”
林燕然滿腦子熱血上湧,壓根不回應她的叫喊,腳步生風,很快便走的沒影了。
“嘭!”
她一腳踹開了林大海家的大門。
“林山,你給我滾出來!”
怒吼惹來了左鄰右舍,大家紛紛探頭張望,林大海忙提着旱煙袋出來。
“燕然你發什麽瘋?你竟敢踹我家大門,你個不孝女!”
林燕然冷冷地盯了他一眼。
“林山呢?”
林大海頓時感覺自己好像被獅子或者老虎盯住了一樣,渾身沒來由地一涼。
不過他很快就壯起膽來了,用旱煙袋指着林燕然呵斥道:“你個不孝女,竟敢質問起來你親叔叔?你這是吃了熊心豹子膽,還是喝醉酒耍酒瘋來了?”
他說着竟要脫下鞋子來抽她。
這時陳小花上氣不接下氣地跑來,拽着她袖子道:“燕……燕然姐,山,山表哥搶完錢早晨天剛亮就去石門縣快活了……”
林燕然定定站在原地,胸腔裏的怒火燒的越發猛了,可是她臉色卻冷的像冰。
眼神刀子般剮在林大海臉上,竟令他舉起鞋子的手吓得縮了回去。
老頭忽然意識過來林燕然來的目的,林燕然肯聘請自家的賠錢貨,每日裏還給一筆不菲的工錢,這對他來說便好似一顆搖錢樹,可不能得罪,不然這份錢就沒得了。
何況,林燕然搞不好真是善財童子下凡,這可是活生生的財神爺,以後要帶着他林大海發大財的!
他立刻轉怒為笑,臉上堆出笑容來:“燕然,山兒他也是急了才去拿他妹妹的錢用上一用,等他回來我就罵他一頓。”
林燕然面無表情:“他身為兄長,搶奪妹妹辛苦積攢三年的血汗錢,還毒打妹妹,推倒親生母親,此等暴行,與禽獸有什麽區別?”
旁邊圍觀的鄰居聽完這句話,全都七嘴八舌地指點了起來。
林大海趕忙道:“沒有的事!山兒是長子,又是乾元,多用些錢怎麽了?翠翠一個遲早要嫁出去的賠錢貨,本就不該私藏銀錢,她要是懂事點,便早該拿出來給自己哥哥用!”
林燕然閉了閉眼,聲音越發冰冷:“她所有的工錢,都被你克扣幹淨,那二百八十九文錢,是她節衣縮食一點點積攢出來的,你道她存錢要幹什麽?”
林大海下意識問道:“做什麽?”
林燕然一字一頓道:“她辛苦三年積攢二百八十九文錢,只為給她娘買一雙合腳的新鞋子!因為她娘嫁給她爹三十餘年,卻連鳳凰鎮有多大都不知道,因為她的丈夫三十多年了,連一塊布都不曾給她買過,她所有的鞋子都是撿她丈夫不穿的破鞋子,她沒法穿着不合腳的破爛鞋子出門!”
左鄰右舍指點的聲音頓時變大了。
“鄉堡竟然如此摳門,連自己女人都虐待!”
“真是狠心呢!”
“沒想到他小氣到了這個地步……”
“噓,快別說,不然被他聽見了肯定記你一筆。”
林大海的臉色立刻變成了豬肝色,他是摳門,可是也不想被人知道。
林燕然繼續道:“因為她的兒子搶走了她女兒辛辛苦苦積攢下來想給她買雙鞋子的錢,還将她女兒毒打的滿臉是血,而她這個母親想去勸架,卻被親生兒子一巴掌打翻在地!而她的丈夫呢,在一旁袖手旁觀,縱容兒子對母親和妹妹行兇!”
林大海臉色越來越難看,這件事要是傳出去,林山別想要名聲了,他慌張地再次抄起自己的鞋子。
“你個不孝女,竟敢污蔑起你叔叔來了?!”
林燕然輕輕一偏頭,便躲開了他的鞋板,然後林大海氣不過,反手便抽打在陳小花臉上:“你個吃裏扒外的賠錢貨,我抽死你!”
陳小花立刻被抽的眼淚直流。
林燕然猛地捏住他手腕:“住手!”
林大海被她眼神一蹬,頓時渾身一寒,他不由自主地放下了手,嘴裏逞強地道:“你吼什麽,我是你叔!”
林燕然猛地擡腳踹去,“咔嚓”一聲,兩扇大門應聲而倒。
林大海吓得馬上閉上了嘴巴。
他不信林燕然敢揍他,不然她就得擔上不孝的罪名,可是心裏又沒來由地犯慫。
林燕然往裏走,喝道:“翠翠房間在哪?”
陳小花趕緊捂着臉跑去給她指路。
家裏,有琴明月已經通過死衛知道了一切。
這種事,每日每夜都發生在尋常百姓家,她兩世為人,早就見識了世間百态,比這更慘的事,她也曾數次目睹,早就修煉出了一副鐵石心腸。
此時聽到,心底一絲波瀾也無。
何況,她是天之嬌女,要操心的是天下大事,此等小事,委實沒必要去過問。
可是——
林山的行徑與以前的林燕然何其相似,家暴至親,搶錢賭博,劣跡斑斑,卻因為是乾元,便被人捧着寵着,周圍人也都對他的惡行習以為常!
可恨!
有琴明月平靜的心緒忽地生出怒來。
“來人。”
死衛悄無聲息降落面前。
“去将林山……收拾一頓。”
死衛平常接到的任務都是殺人滅口,頭次對這個任務感到陌生,只好硬着頭皮請示:“敢問殿下,要收拾到什麽程度?”
“不死即可。”
死衛立刻領悟,悄然而去。
死一個林山無足輕重,便是死一百個一萬個林山,她也不會眨下眼。
只是,自己的殺孽,沒必要浪費在這等賤民身上。
過了許久,林燕然沉着臉從外面回來,有琴明月透過窗外看見,立刻瞧出了她滿腹憋屈和煩悶,心情那是糟糕到了極點。
她心裏竟然有點莫名其妙的舒爽。
這個賤民,氣勢洶洶地出門,卻沒能懲罰到罪魁禍首,可孤輕易便能做到。
她輕輕掩住窗戶,走回桌邊拿起一本《江湖群俠傳》,津津有味地看了起來。
連她自己都沒發覺,她嘴角不知不覺地上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