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028章 第 28 章

林燕然進來院中後, 陳小花也像是小尾巴一樣跟了進來,她怯生生地站在她身後,臉頰腫的老高, 低低喊了聲:“燕然姐……”

林燕然站在原地,深深吸了口氣, 這才壓下暴躁的情緒。

她轉身看着陳小花:“你家裏只有你和你娘是嗎?”

陳小花趕緊點了點小腦袋。

林燕然明白過來,這是孤兒寡母, 活在大山裏不容易,便只能仰仗唯一的姑父林大海,可惜林大海摳門又沒人情味,将陳小花當成了自己女兒林翠翠一樣的搖錢樹,只想利用她給自己賺工錢。

她想了想, 道:“過些時日,我将屋子翻修一番, 屆時多建些房間出來,你便可以和翠翠一起住下來,不用每日來回奔波。”

“你把這件事也順道告訴翠翠一聲, 讓她不要害怕, 也不要難過,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林燕然頓了頓, 又道:“如果你娘願意, 你也可以帶她來一起做工一起住,替我掃掃院子之類。”

陳小花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她感覺就像是天上掉下了餡餅, 滿臉驚喜,驚喜到不敢相信。

她嘴唇拼命顫抖着, 忽然轉身就跑,跑出大門的門檻後,忽然又跑了回來,一張臉上全是激動的淚水,赤誠的發紅。

“燕,燕然姐,我想去把這個好消息告訴我娘!”

她猛地跪下來,要給林燕然磕頭,林燕然也懶得去扶,任由她磕了頭,然後沖她點頭:“去吧。”

陳小花這才像是得到了命令一般,跑了出去,黑虎跟在她身後小跑,葡萄跟在黑虎後面,歡快地一蹦一跳,跟出老遠,又停了下來,回頭看了眼林燕然,而後便乖乖跑回來她身邊,讨好地舔了舔她的靴子。

林燕然走去拴上了大門。

她剛才并不是心血來潮,而是經過深思熟慮後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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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要研究高産農作物,日後需要不少人手幫忙種田地,陳小花和林翠翠是現成的好手,而且家裏有兩個小姑娘打理,也方便多了。

現在的房子,也确實有些小,顧玉婉住進來後,她連個睡覺的地方都沒有。

她打算将院牆拆掉,往周圍擴建一圈,再建出來一排廂房,兩間作為客房,一間作為她的藥房,一間作為她研究糧種的實驗室,剩下的房間備用。

這些想法從腦海過了一圈後,她終于心平氣和下來,走進了堂屋。

顧玉婉給她端來了茶水。

“恩公。”嬌怯可人的少女有些不安,偷偷看了她一眼,才道:“對不起,是小妹多嘴,連累恩公心情不好。”

林燕然将茶水一口喝幹,平靜道:“你做的是好事,無需道歉,以後發現這樣的事,還要告訴我。”

顧玉婉悄悄松了一口氣。

林燕然道:“我已經安排可靠之人将你的信送出去,你不用擔心,先在我這裏安心住着。”

她這時語氣更加緩和起來,帶着一種自然而然的關心,顧玉婉頓時更加放松,道謝後便乖乖回了自己房間。

林燕然起身朝有琴明月房間走去,她今日耗費一整天時間,調配了一大份易容藥膏,一份祛疤膏,以及一份安神藥丸。

有琴明月早猜到她要進來,她沒有擡頭望她,依舊津津有味地看着自己的江湖群俠傳。

林燕然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坐了下來,有琴明月立刻感受到了她直視的目光。

她有些不悅地蹙了眉,擡起頭來,亦是直視着她。

林燕然的目光很奇怪。

她仔細地打量着她,看的極認真,像是在檢查她是否完好,又像是在感受着什麽?

此舉立刻惹來有琴明月的不滿,她眉心蹙的更緊了些,語氣冷肅:“何事?”

林燕然輕聲道:“明月,讓我看看你的足踝吧?”

她語氣極輕,是那種刻意放軟的輕。

這令有琴明月好受了起來,但她并不想讓她如願,只道:“不必。”

林燕然仍是認真地看着她:“我配出了祛疤膏,讓我給你塗上好嗎?”

她這句話依舊很軟,語氣是極溫潤的請求。

有琴明月不想承認卻又不得不承認,她從* 中感受到了濃濃的關心。

她垂下眼簾,為自己這樣的感受有些不喜。

林燕然便當她默認,她去搬來椅子,找出枕頭,準備好後,輕輕擡起她的左腿,将之搭放在枕頭上。

有琴明月默默看着,林燕然動作很輕,小心翼翼地褪下她的足衣,讓傷口裸/露了出來。

她蹲了身,湊近細瞧着傷口,臉幾乎要貼上她的小腿肚。

有琴明月下意識縮了下。

林燕然道:“你別怕,不會疼,我只是塗抹在這些疤上,藥膏會自動滲入肌膚,消除掉疤痕的,到時候你的肌膚便會像是新生嬰兒的肌膚一樣完美無瑕。”

有琴明月本來就在強自忍耐,一聽此言忍不住斥道:“油嘴滑舌。”

林燕然詫異地看了她一眼。

有琴明月馬上抿住了嘴唇,她意識到這句話仿佛和林燕然拉近了關系一樣,這令她暗暗有些羞惱。

林燕然開始幫她塗抹祛疤膏,她手法娴熟,動作又輕,所以全程都沒感覺到任何疼痛。

藥膏覆着皮膚上後,馬上生出了微微的清涼感。

林燕然道:“我怕你黏膩不适,便加了些薄荷,你放心,不會有副作用的。”

說着看了她的足衣一眼。

“如今正值春日,潮氣大,不若便別穿足衣了,讓足踝上的藥膏晾一晾,這樣也更有利于祛疤。”

有琴明月沒有說話。

女子愛美,她也不例外,足踝上的傷疤,上輩子就是心頭之恨,如今得知真的可以複原,她還是很動心的。

林燕然再一次将她的沉默當成了同意,她輕輕擡着她的足底,小心地将足衣褪了下來。

那只紅趾玉足,完全暴露在了面前。

林燕然不由自主想到那日她從水房出來時,便赤着雪白的足踩在木屐上,那一眼就深深印在了腦海。

此時這般近距離見到,還是第一次。

圓潤的足趾,淡粉色的指甲蓋,而且指甲蓋是圓弧形的,形狀特別可愛,足底是粉糯的紅,足背則呈細膩如脂的粉白,這些粉粉嫩嫩的顏色完美地交融在一起,呈現出一種異樣脆弱又精致的美麗。

晶瑩、粉嫩、雪膩,宛如最稀缺的藝術品。

她動作不停,眼睛卻一直盯在她雪足上,看了一眼又一眼。

掩飾的很好,有琴明月沒察覺。

她自來便是被宮女貼身侍奉,什麽事都不需親力親為,林燕然讨好地伺候她,于她來說,有種小小的受用。

她頂着她仇人的臉,如此盡心地讨好她,這讓她有一種報仇的快感。

很微不足道,卻能讓她那些陳年舊恨慢慢地消融,千瘡百孔的心髒上的傷疤,一點點地痊愈。

林燕然托着她的赤足放下時,鼻尖上竟隐隐滲出了細汗。

她站起身來,走回椅子上坐下,又取出了一只小小的瓷瓶。

“這是我給你配的安神丸,有助于睡眠,可以一覺睡到天亮。”

“你試試。”

她将安神丸推到她面前,眼神誠懇地望着她。

有琴明月立刻明白,她這是因為自己昨夜做了噩夢,所以特意去配的安神丸。

她不由自主想起昨夜的情形,林燕然将她抱在懷裏,輕撫脊背,溫言細語哄着她,将她從噩夢中拽了出來。

最隐私也最脆弱的一面都被這個賤民目睹了,有琴明月又生出了份羞恥感。

“知道了。”她并沒看上瓷瓶一眼,淡淡地回應了一句。

冷漠可以很好地掩飾脆弱,也可以警告這個賤民,別以為知道了自己的一些小秘密,就可以籍此來讨好自己。

林燕然坐着沒走,仍是眼神溫潤地看着她:“這場春雨可能要持續幾天,剛好馬車還在改造,等完全改好了,我便帶你出去郊游踏青。”

“明日一早,我要出門一趟,我叮囑過翠翠和小花了,她們會照顧你飲食起居。”

“我盡量早些回來。”

她一件件說的細致分明,說完了仍是沒走,有琴明月有些不耐煩。

林燕然也察覺了,她一不耐煩,眼神便會顯出一股生人勿近的冰冷來,仿佛在她身體周圍形成了一個無形的屏障。

她輕聲問:“你要我再給你帶些什麽東西嗎?”

有琴明月詫異地掃了她一眼。

今日的林燕然明明滿懷憤懑而回,怎麽此時這般心平氣和?還比往日更加盡心地讨好她?

她審視着她,林燕然端端正正坐着,神情平靜,眼神溫潤,任由她打量。

兩人隔空對視。

一時寂靜無聲,誰都沒有說話。

有琴明月想要看穿一個人時,最習慣直視對方的眼睛,她可以從中看出很多心思,各種各樣的不堪心思。

林燕然的眼神,很奇怪,她看不太透。

這時,林燕然又輕聲道:“你是不是想不出要帶些什麽?那我便看着買些吧。”

有琴明月一下子明白了過來。

她這是今日親身經歷了和以前的林燕然一樣卑劣無恥的林山,又親眼目睹了被家暴之人的凄慘下場,所以對自己的遭遇感同身受了。

她感受到了自己當時的屈辱、痛苦,還有不堪,所以趕回來後第一時間便收拾好心情來到自己面前,對自己溫言細語,各種關心。

她并沒說任何“我能體會你”的字眼,可是做的事都能讓她感受到,她真的體會到了。

更叫她有些心驚的是,她甚至能分辨出,林燕然的關心,不是同情,是真的關心。

她不知道這個感覺是不是錯覺,可是看着林燕然的眼神時,她感受到的便是如此。

可是,為什麽?

為什麽是這個賤民又一次理解了自己?

有琴明月陷入了一絲迷茫,等她回神時,林燕然已經悄悄出去了。

她不由自主追逐到窗戶外,看見她懷抱着亵衣亵褲,進了水房。

手裏的書,忽然看不下去了。

她心情複雜地上了床,躺了下來,可是遲遲睡不着,不知過去了多久,林燕然輕手輕腳地走了進來。

她嗅聞到她沐浴後的皂角香味,聽見她輕手輕腳地鋪好被褥,鑽了進去。

她滿懷心事,甚至忘了将她趕出去。

夜,安靜了下來。

有琴明月卻再一次失眠了。

被人理解的滋味,很陌生,以至于她本能地排斥這種感覺,可是,孤獨了兩輩子的靈魂,卻又對溫暖有着刻骨的渴望。

林燕然卻睡得特別好,幾乎是一沾枕頭就睡着了。

明日要大事要做,她必須休息好。

有琴明月聽着她的呼吸聲,越發迷茫起來,林燕然已經知道自己掌握了生殺予奪大權,卻還是不怕死地來自己房間打地鋪,她真的不怕自己一怒之下割斷她脖子嗎?

她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

各種各樣的想法在有琴明月腦海交錯。

她聽了整夜林燕然的呼吸聲,直到黎明時分才疲倦地睡去。

等到醒來時,天色已經大亮,放晴了,太陽從窗外透進來,将房間照的格外明亮,空氣散發出一種雨後的泥土芬芳。

她又一次睡過頭了。

昨夜是第一次。

有琴明月穿戴好,走出房間,屋內沒人,她走到門口張望,發現顧玉婉、林翠翠、陳小花都蹲在院子的角落裏,正在商議着,在牆角種些什麽花。

林翠翠時不時回頭看一眼,恰好看見她出來。

她臉上還布滿一塊塊青紫的傷痕,眼睛腫的只能睜開一條縫,卻沖自己笑了起來。

“仙女嫂子——”

女孩蹦起來,像是離弦的箭一樣跑到了自己面前。

她努力睜大紅/腫不堪的眼睛,滿懷感激和虔誠地看着自己。

“仙女嫂子,燕然姐出門去了,囑咐我們做了你愛吃的早餐。”

陳小花也跑了過來。

“仙女嫂子,燕然姐走之前還交代我們給你熬了雪耳羹。”

雪耳羹?那不就是長生菜,這可是皇室珍馐,備受京都貴族追捧,價格昂貴,等閑人家不止買不起,也壓根見不到。

她略略點頭。

兩個女孩立刻為她端來了早餐。

有琴明月看着擺滿半張方桌的吃食,總算明白了林翠翠為什麽說是自己愛吃的早餐。

皆因桌上擺着的,都是她平日喜吃的。

甜口的棗泥小饅頭,嫩滑的瘦肉羹,焯過水的青菜杆切成細絲,加上香油拌成下飯涼菜,還有一碟涼拌豆腐。

陳小花見她打量飯菜,便道:“小蔥拌豆腐我總也做不好,這是燕然姐臨走前做的。”

有琴明月詫異地又看了一眼,涼拌豆腐裏面,并沒有蔥。

林翠翠小聲道:“燕然姐說嫂子不愛吃蔥,所以她沒有放蔥花,還教我們怎麽做蔥油,可惜我沒學會。”

她語氣有些低落。

昨天林燕然怒斥林大海,又闖入家中來到她床前,輕聲細語地安慰她鼓勵她,還給她留下了一盒藥膏。

她為此流了好久的淚,除了她娘,再沒有人對她這麽好過,所以她發誓,一定要好好報答她的燕然姐,報答燕然姐就要對嫂子好,可是她連做菜都學不好。

顧玉婉這時也走過來笑着道:“嫂子,恩公對你真好。”

有琴明月被三個女孩炯炯有神地看着,每個人的眼神裏都流露出一股崇拜又羨慕的神色。

她沒來由生出了絲躁意,輕輕別開臉道:“不過是些尋常小事,你們無需大驚小怪,日後仔細甄別,定能找到對你們更好的人。”

她話音剛落,林翠翠和陳小花就異口同聲地問道:“真的?”

迎着那期盼又真摯的眼神,有琴明月只好道:“自然是真的,這世上對自己娘子好的人多得是,你們萬不可因為一點點尋常舉動就迷失了頭腦。”

顧玉婉詫異地瞪大了眼睛:“可是我平常接觸到的乾元,就沒有一個如恩公這般對自己娘子好的?”

林翠翠和陳小花立刻使勁兒點頭,附和着顧玉婉的話。

有琴明月感覺自己好像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但是未來的女皇陛下可不會拆自己的臺,她語氣平淡地道:“那是你們見的人少,日後見的人多了,便知曉了。”

“哦——”

這個話題伴随着陳小花似懂非懂的一聲“哦”,終于結束了。

有琴明月解脫一般,開始享用自己的早餐。

她做什麽事,姿态都很美,便連吃飯也是。

林翠翠和陳小花磨蹭在桌子邊上,偷偷瞧着她,她們就像是鄉下女孩第一次在互聯網見識到了白富美的世界,羨慕又向往,便想多看一看,期盼着自己也能學到一鱗半爪的優雅和端莊。

顧玉婉卻失笑地搖了搖頭,走去房間開始為接下來的新生丸制定售賣策略。

有琴明月先嘗了口小蔥拌豆腐。

味道确實不錯,比陳小花之前做的好出太多,這道菜樸實無華,但卻是許多大廚極為頭疼的菜品。

宮中禦廚每次都要鄭重其事地研究許多澆頭,以期讓豆腐更入味。

殊不知反而失卻了原味。

林燕然做的返璞歸真。

鹽分把控極好,裏面沒有蔥花,但每塊豆腐都透出一股淡淡的蔥油香,與豆腐原本的清香融在一起,極為爽口誘人。

她不愛吃蔥,皇宮或公主府的菜,都不會放蔥,這種容易鑽進牙齒,産生氣味的佐料,禦廚是不會用的。

輕則掉烏紗帽,重則要掉腦袋。

她不知不覺多吃了兩塊,心裏淡淡地想着,這個賤民做的菜還不錯。

等她吃完飯,林翠翠和陳小花立刻收拾幹淨飯桌,将之搬到了廊下,擺好藤椅,藤椅上還墊了軟靠。

接着陳小花端來熬好的雪耳羹,林翠翠取出幾只小布袋,并排擺在桌上。

她們道:“仙女嫂子,燕然姐說春日将近,又難得放晴,不可辜負良辰美景,請嫂子在院中小坐,看看天,吹吹風,賞賞雲。”

有琴明月挑了挑眉:“這是她教你們說的?”

兩個女孩一起點頭:“對!”

顧玉婉在房中聽見這番話,不由地也被感染,遂抱着紙筆出來。

“嫂子,這雨後初晴,空氣清新,陽光又好,我也想出來坐一坐呢,剛好陪嫂子說說話,有些關于新生丸的事宜,也能随時向嫂子請教。”

有琴明月應了下來。

這一天,她過得極為悠閑自在。

雨後的天空,晴空一碧,明淨的仿佛水洗過一樣,偶有飛鳥掠過,微風也溫柔。

顧玉婉坐在桌子對面,時而擡頭望望天,時而埋首書寫。

桌上擺着雪耳羹,布袋裏是饴糖、果脯、糖炒栗子。

林翠翠在柴屋前劈柴,陳小花則在牆角下研究種花,黑虎和葡萄并排趴在廊下,懶洋洋地一動不動,只有偶爾飛過的小飛蟲,會令它們支棱起耳朵。

鳳凰河從山腳下繞過,時不時有商船順流而下,傳來一聲又一聲船工的號子聲。

有琴明月覺得,這可能是父皇和母後決裂後,她過的最為舒心的一天。

兩輩子加起來,最為舒心的一天。

黃昏來臨的時候,林燕然沒有歸家。

她忍不住招來死衛:“去查查她在做什麽?”

死衛領命而去。

她們知道她們的殿下近來十分關注林燕然,所以專門分出一人去盯梢,但是并不敢擅自彙報她的一舉一動,自作主張是死衛最大的忌諱。

只有主子問的時候,她們才可彙報。

林燕然正在逃命。

這一天,石門縣發生了一些不起眼的小事。

清晨的時候,看守元寶賭坊的衙役忽然聽到屋內傳來一絲動靜,尋聲而去,只見一個黑衣人正在屋內翻找,他們拔刀喝問,那黑衣人轉身便跑,三兩下便跑沒影了。

兩名衙役回頭去查探黑衣人剛才翻找的地方,竟在雜物中發現一本已經被燒的剩下一半的賬本。

捕頭王沖聞訊趕來,接下賬本一看,頓時面色大變,緊接着春香樓也有黑衣人前來翻找,只不過衙役追過去時,什麽也沒發現。

王沖将剩下半本賬本呈給縣令齊忠,齊忠一看,也是面色大變。

這時又有衙役來報:“大人,城中一酒樓有三名醉漢鬧事,領頭的醉漢聲稱,聲稱,大人您,您……”

齊忠面色陰沉,這幾日他已被這樁命案攪的寝食難安,府衙派來的人最近兩天便會抵達,若是他再拿不出切實可行的證據,等着他的将是渎職之罪!

他沉聲喝道:“說。”

衙役道:“醉漢說大人您是個酒囊飯袋,兇手在眼皮子底下都抓不到,居然将一群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當成殺人兇手,便是三歲小兒也知道那群女人連殺雞都做不到,大人,這是醉漢說的,可不關小的事……”

齊忠氣的臉色鐵青,王沖将衙役一腳踹翻在地,湊近前去道:“大人,這鬧事之人很可能和兇案有關,要不要抓回來?”

齊忠思忖片刻,揮揮手:“速速去緝拿歸案!”

王沖領命出去,他自己則留在縣衙內,叫來了師爺。

“師爺,你說說這賬本,是怎麽回事?”

師爺看完被燒到只剩下一半的賬本,也是吓得出了身冷汗。

“大人,咱們和黑龍寨這麽多年都是秘密交易,可從未出過纰漏,沒想到黑龍寨竟暗中留了一手,做下了私賬,這賬本要是傳出去,咱們可就……”

“閉嘴,本縣令是問你,這賬本你怎麽看?”

師爺忖道:“必是黑龍寨記賬的頭目去元寶賭坊和春香樓快活,身上金銀外露,被吳遠那群人暗暗做了,賬本也就此遺落,黑龍寨發現後立刻派人來滅口。”

齊忠最熟悉黑龍寨的狂妄做派,再聯想到剛才那群醉漢的話,猜測這群狂妄的醉漢很可能便是黑龍寨的匪徒,立刻将師爺的話信了一半。

驀地又想到某次黑龍寨派人來送好處費時,來人帶着黑色面具,左眉骨有道刀疤橫跨眼眶,将裝銀票的信封擲來,竟令信封紮入了自己書房的木柱上。

區區紙張,竟可入木三分。

當時便将齊忠吓出了一身冷汗,還沒來得及招呼,黑衣人就冷冷地盯了他一眼,飛身而起,眨眼間消失于暮暮夜色。

看來,屠了元寶賭坊和春香樓的,必是此人無疑了。

一念及此,齊忠立刻吩咐師爺:“速速帶人去将現場清理幹淨,絕不可留下任何線索!”

師爺驚道:“大人您要替黑龍寨擦屁股?”

齊忠恨聲道:“他們在我地盤上犯事,若是真查到他們的賊窩裏,那群無法無天的匪徒絕對會供出我們來,你覺得你和我的人頭還能保得住?”

師爺頓時哆嗦了一下,旋即問道:“可若不找個替罪羊,府衙來人了怎麽交代?”

齊忠恨恨道:“你當本官不知道?現在唯一的辦法便是将那三個醉漢抓起來,拷打成兇手,便是黑龍寨也不能說什麽!”

“還有剛才的衙役,一并處理了,至于王沖,你去試探下他口風,若是他識趣些,便先留着他。”

齊忠看着師爺領人出去,臉色倏地陰沉,回房間換了身便裝,只帶了一個貼身随從,從後門匆匆出去了。

一盞茶後,齊忠出現在石門縣一棟高門大院裏,這座宅院極為寬闊豪華,後院竟然有一面小湖,一個身着紫袍、面容蒼老的男子正坐在湖邊藤椅上,一搖一晃地欣賞着六角亭內的歌舞。

亭子建在湖中央,六名正值妙齡的少女,正在輕歌曼舞。

齊忠擦着虛汗,小心翼翼地道:“侯爺,您看這賬本的事,下官如何處理是好?”

武威候趙良乃是跟着先皇的老人,因為戰功赫赫,所以破格封了侯,趙良年事已高後,便告老還鄉,回來石門縣頤養天年,當今皇帝柳元龍即位後,還曾派太監前來為武威候祝賀七十大壽。

而趙良的兒子子承父業,大兒子趙勇如今已官封正三品忠武将軍,随龍淵國唯一的異姓王司馬勝将軍鎮守北疆,二兒子趙武為四品帶刀侍衛,出任禁衛軍副統領,可謂是聖眷優渥。

所以這石門縣的歷任官員上任後,不是去府城拜自己的上級,而是先準備一份厚禮來拜一拜這石門縣真正的主人。

趙良半眯着眼,手在藤椅的椅把上輕輕敲擊,随着歌舞的節奏打着拍子,好一會兒才慢悠悠地道:“不急,不急。”

齊忠額頭上的虛汗越發多了:“下官是怕府衙那邊來人,不好交代。”

趙良這才不悅地睜開眼,掃了他一眼:“賬本,何來賬本?黑龍寨不是早就被縣令大人你帶兵剿滅了嗎?府衙來人,你便只管配合破案即是。”

齊忠立刻如蒙大赦,點頭道:“侯爺教訓的是,是下官愚鈍,下官這便去緝拿兇犯!”

且說王沖帶着一群衙役出去追蹤三個醉漢,追到一條偏僻巷子裏,忽然一個黑衣蒙面人從眼前飛快掠過,一個衙役喊道:“捕頭,是元寶賭坊的蒙面人!”

王沖當機立斷:“跟我去追蒙面人!”

三個醉漢在小巷子彙合,飛快脫下身上的外袍,露出了新的衣袍,他們将脫下的外袍塞進破敗的牆洞中,又以磚頭堵上,接着從懷裏取出一坨泥巴一樣的藥膏,往臉上胡亂塗抹,很快,他們就恢複了原本的樣貌。

卻不是赤豹和陳平陳安是誰?

陳平道:“郎君幫我們引開衙役,那她怎麽辦?”

赤豹皺着濃眉道:“郎君吩咐過,要我們立刻出城,走吧,我們先出城和林峰他們彙合。”

林燕然沒想到自己這具身體居然如此強悍,不止可以在街巷中疾馳如飛,居然還能飛檐走壁。

她計劃先引王沖在城中兜兜圈子,然後就溜之大吉。

與此同時,石門縣的街頭巷尾,林峰正帶着一群人在傳播謠言。

正在和鄰居拉家常的大爺,忽然被一個閑漢湊上來。

“大爺,你們聽說了嗎?“

“聽說什麽?”

“聽說那樁命案的兇手已經水落石出了!”

“什麽?是哪個做的?衙門抓住了嗎?”

“噓,你們小點聲。”

“你這漢子,快說快說,沒得來吊人胃口,讨人嫌的很……”

大爺開始口吐芬芳。

漢子只好偷偷摸摸地說出自己聽來的真相。

“我剛聽酒樓裏跑堂小二說的,有人喝醉了,酒後吐真言,說出來那樁驚天命案原來是惡貫滿盈的黑龍寨幹的,黑龍寨還揚言要屠盡所有石門縣人,奈何咱們縣令膽小又無能,竟然讓一群青樓女子頂罪,大爺你說,那群女人連殺雞都不會,怎麽能殺人,咱們縣令啊,實在是糊塗,糊塗啊!”

“對了,這可不是我說的,是跑堂的小二說的,你們萬萬不要傳出去。”

閑漢說完便背着手走了,兩個大爺眼珠子轉了轉,馬上去找其他能找到的一切鄰居分享新鮮出爐的謠言。

很快,整條街都知道了。

“你知道嗎?原來屠了元寶賭坊和春香樓的是黑龍寨,縣令大人也太無能了吧,這都多少年了,還沒能剿滅這群土匪!”

“就是啊,太無能了!那群青樓女子明明是受害者,居然被當成兇手抓進縣衙大牢,簡直是颠倒黑白,是非不分,真是昏官啊!”

而傳播完謠言的林峰等人,分散在各條街巷中,很快,其中一人看見了捕頭王沖帶着一群衙役氣勢洶洶地追趕一名黑衣人。

這人馬上對着巷子裏高聲大喊:“打雷喽,下雨收衣服喽!”

他一喊,隔着不遠的另一條巷子裏馬上也有人開始喊:“打雷喽,下雨收衣服喽!”

街巷的住戶們一個接一個地探出頭來,望望天,青天白日,萬裏無雲,這樣的好晴天,哪個王八蛋說下雨了?大爺大媽們開始口吐芬芳:“嘴碎的臭小子,別讓我抓着你!”

其他人收到暗號,一個接一個朝城門口趕,悄無聲息地融入人群中,出了城去。

一切都按照林燕然的計劃,進行的十分順利。

她每次都在王沖快要追上時,驟然提速,氣得王沖在身後破口大罵。

等她估摸着赤豹、林峰等人已經順利出城,便朝着提前安排好的一座空宅跑去。

她此刻是女扮男裝,且掩蓋了自身氣息,空宅裏有她提前藏好的衣裙鞋帽,屆時換回女裝,便可神不知鬼不覺地混出城。

就在這時,林燕然忽然察覺一道強橫的氣息在接近。

她一停,這道氣息的主人也停下了。

有意思。

她感覺出來了,跟蹤她的人,是一名強大的高級乾元,很可能是府衙來的捕頭。

對方故意沒有現身,看樣子是想尾随她找到老巢。

正愁怎麽進一步栽贓黑龍寨呢,這不是瞌睡來了有人送枕頭嗎?

她放棄換裝,不動聲色,繼續逃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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