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034章 第 34 章
姬越覺得此刻的自己就像是一條從屎裏爬出來的蛆。
他為了活命, 不得不跳進巨大的糞坑,憑借着驚人的意志力撐過了玄冥的搜索,可是此刻忽然有些後悔。
身上全都被屎尿糊住, 此刻經由太陽一曬,那些屎便在身上結痂了, 厚厚的一層,像是惡心的繭。
屎做的繭。
更可怕的是, 不止他身上糊滿了屎,便連脖子和頭發上也都糊滿了屎。
他是将自己整個人都浸沒進了糞池裏,只留了用來呼吸的口鼻在外面。
玄冥!玄冥!
他咬牙切齒地咀嚼這個名字,感覺恨意就像是這層糊住全身的屎,将他往日所有的尊嚴、榮耀還有希望, 都碾成了碎末,而後沉浸進身體裏, 長入骨縫中,牢牢地紮根下來。
玄冥!
他又痛苦地嘶吼了一句,可是逃命了整整一天一夜, 他已經幹渴地發不出聲音了。
就在這時, 一桶涼水澆在了他身上。
接着一個少年的聲音道:“郎君, 這些糞便都曬的結痂了, 黏在他身上, 壓根沖洗不掉呢!”
又一個清脆動聽的聲音說道:“你們去找些刷子,用刷子給他刷洗下來。”
是個年輕女子。
少年有些不情不願:“郎君,他都快要死了,真要救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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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那個清脆動聽的聲音說道。
姬越覺得這個聲音好聽的宛如天籁, 像是從天而降的觀世音菩薩。
少年仍是不情不願:“可是他好臭啊,熏死個人——”
姬越的心髒宛如中了一刀。
便連他也覺得自己好臭, 他的口鼻都已經被濃烈的惡臭味熏的失去知覺了。
他更後悔了,早知如此,當初就應該拼死一搏,有尊嚴地死去。
那個好聽的聲音卻沒有絲毫嘲笑,而是沉吟道:“我也知道這個活辛苦你們了,但是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你們用布蒙上口鼻,另外,我再給你們一人一錢銀子辛苦費。”
“既是救人,怎麽能要郎君的錢,我們不要。”
“那可不行,你要是不要,以後我還要用人怎麽辦,這錢給你,是因為你值得,明白嗎?”
三個少年聽得眉開眼笑:“好的郎君,我們都聽你的。”
他們找來刷子,又提了井水,一桶一桶地往姬越身上澆灌,接着又用刷子往他身上刷洗。
姬越感覺自己像是頭待宰的年豬,一股深邃的恥辱感從四肢百骸裏竄出來,像是毒蛇一樣噬咬他的內心,所以死死咬住牙關,便是已經感激到涕淚橫流,他也沒有睜開眼睛往外瞧一下。
這時,那個好聽的聲音又道:“我必須先幫你清洗幹淨,這樣才好救你,希望你能理解。”
理解……
姬越長到二十五六歲,從來不曉得理解這個字眼原來能這麽好聽。
他現在只是一個渾身糊滿屎尿糞的垂死之人,他怎麽配被理解
啊…啊……啊——
他嘴唇劇烈顫抖起來,發出了絕望的野獸一樣的幹嚎,可是因為幹渴壓根發不出聲音,口腔裏只傳出了咔咔作響的,像是爪子抓撓樹皮一樣的沉悶聲響。
一個少年停下來問道:“郎君,他怎麽了?他不會要死了吧?”
那好聽的聲音輕而嘆息地道:“不會的,他會活下來。”
感激之情和恥辱心瞬間将姬越淹沒。
痛到麻木的心髒,變得濕漉漉的,像是浸泡在了水中。
也不知過去了多久,他感覺身體總算變得清爽起來,刺鼻的惡臭也不那麽濃重了。
有個人在他身旁蹲了下來,詢問道:“現在只剩下你的頭發,我建議你剃掉,這樣才能幫你徹底清理幹淨,你放心,頭發長得很快,只需要兩年時間,就可以長得和你現在的頭發一樣長。”
是恩人。
“你同意嗎?同意的話,你動動手指。”
姬越一直覺得自己運氣差,九歲時,父母雙亡,是哥哥把他拉扯大,二十歲混上禁軍校尉卻遭人陷害丢了官職,二十五歲當上了銀牌巡夜人,眼看就可以立個大功回到京師,卻差點被玄衣衛斃命,好不容易保住了性命,卻是泡在糞池裏茍活下來的。
在恩人到來之前,他恨意滿懷,像是從地獄爬出來的惡鬼,胸腔裏充斥滿各種怨毒的念頭,可這一刻,他忽然覺得,他所有的運氣都是用來了遇到他的恩人。
她像是觀音菩薩一樣,面對屎尿糊滿身的他,絲毫沒有嫌棄,反而輕言細語地同他講話,便連剃掉頭發也是用詢問的語氣。
這份尊重,立刻将姬越所有的恥辱都撫平了。
他發誓,如果他能活下來,他要像供菩薩一樣将他的恩人供起來!
他努力彎曲手指,紮進身下的泥土裏,抓撓了幾下。
“他同意了,幫他剃掉頭發吧。”
“好的郎君。”
“郎君,我聽陳小花說你昨夜醉酒了頭還在疼,你要不先回去歇息,剩下活交給我們。”
“不用,我等着你們,恰好柳大夫的師父來了,我費了好大一番功夫要來了救命的藥丸——”
“你們去倒一杯清水來喂他喝。”
很快,姬越幹到冒煙的嗓子喝到了甘甜的井水,接着,一粒藥丸喂進了他嘴裏。
他立刻感覺那粒藥丸融開了,随着井水一起滑入嗓子眼,很快,肺腑間就傳來了一股灼熱感,無形的力量融入血肉,開始滋養他受傷的髒腑。
“好了,你們把他擡到席子上,喂他吃些稀粥。”
“好的郎君,你費了這麽大勁救他,我們一定會照顧好他。”
姬越聽出自己的恩人要走,連忙睜開眼睛,淚水将他睫毛黏濕成一坨,以至于視野是模糊的一片。
他努力眨了眨眼,才看清面前那張溫潤秀美的臉龐。
“恩……恩公——”他努力張開嘴唇,說出話來。
林燕然心裏的感覺也有點複雜,開始救姬越,她是想利用他,可現在看他這幅模樣,便是真的只想救活他了。
她溫和地道:“你別擔心,這裏是鳳凰鎮,你可以在這裏安心養傷。”
陳平忍不住插嘴:“你那漢子,我們郎君人可好呢,你盡可以放心,郎君既救了你,就一定會讓你活蹦亂跳地好起來。”
陳安也道:“你莫要難過呢,誰沒有個落難的時候。”
接着是林江河,他腼腆地撓了撓頭,道:“聽我們郎君的,準沒錯。”
四張年輕稚嫩的臉龐,全都關切地看着他,沒有人嫌棄或者鄙夷。
姬越的眼睛又濕潤了,他還想說點什麽,林燕然已經轉身走了。
林燕然快要走到門口的時候,發現所有人都在等着她。
顧玉婉和柳蓁蓁就守在大門的門檻前,兩個秀美動人的少女一左一右靠着門框,一邊聊着天,一邊朝外張望。
陳小花蹲在一旁逗弄黑虎和葡萄。
在她們面前,站着一個穿着綢緞衣裳的中年女子,一個翠綠紗裙的嬌俏婢女,還有一個賬房先生模樣的中年男人。
屋檐下則蹲着林大山,他時不時呵呵笑一聲,吧唧一口旱煙袋。
柳蓁蓁這時扭頭瞧見她回來了,頓時喜道:“林燕然,你去哪了,害我等這麽久,萬钰,哦不,顧姑娘也等着你呢!”
林燕然不敢走快,只得笑着道:“柳大夫,我這不是用你的藥丸去救人了嘛,幫你積攢功德呢!顧姑娘,是不是你家人找來了?”
顧玉婉早已快走幾步迎了上去,她行了一禮,笑盈盈地看着走來的林燕然,道:“恩公,小妹自作主張讓家裏的下人來了。”
林燕然因走的慢,便若閑庭信步,語氣更是輕松随意。
“打什麽緊,你的家人便是我的家人。”
那個嬌俏的婢女眼也不眨地瞧着她,很是仔細地打量了一番後,捂着小嘴湊到那中年女子耳邊道:“俆姨,小姐的恩人長得真俊呢,聽說還是位高級乾元,看她的言談舉止,真的如小姐信裏說的那般,翩翩君子舉世難尋。”
那中年女子嗔怪地瞪了她一眼:“多嘴。接下來你可要謹言慎行,不然我要代小姐罰你。”
那婢女顯然并不怕她,笑嘻嘻地吐了吐舌頭:“知道啦俆姨。”
顧玉婉沖他們招手,三人忙一起來到林燕然面前,恭恭敬敬地對她行禮:“林郎君——”
顧玉婉一一介紹:“恩公,這位就是小妹提過的奶娘徐娘子,是從小把我帶大的人,我家裏的大小事,都是奶娘在幫着料理,她便如我親人一般,這位是我家裏的賬房先生,人稱金算盤的金福金叔,至于這個,是個多嘴多舌貪吃好玩,自小和我一起長大的小丫頭,不提也罷——”
立刻惹得那嬌俏的婢女噘嘴起來:“小姐,你怎麽又損奴婢嘛——”
她沖着顧玉婉撒完嬌,便對着林燕然甜甜一笑,半蹲身行了一禮道:“林郎君,奴婢是小姐的貼身婢女,名叫玉婵,是小姐賜的名兒。”
林燕然立刻明白,這三人都是顧玉婉的心腹,是可以信任的人,她便笑着道:“好好好,徐姨、金叔、玉婵姑娘,既來到這裏,便當做家裏一樣,需要什麽盡管說。”
“多謝林郎君。”三人又一起行禮。
顧玉婉這時笑盈盈道:“恩公,我家裏來人還不止這些呢,到時候搞不好要吃窮恩公,恩公還是先看完再說吧?”
她說着眨了眨眼,較平日嬌怯可人的模樣多了幾分捉狹,顯然她家裏的人來了,她心情很不錯。
林燕然好奇地朝裏面走去,走到門口又沖着林大山道:“大山叔,這次多謝你了,長途跋涉辛苦,你怎麽沒回去歇息?”
她說着便要摸出銀子來給林大山跑路費,立刻便被顧玉婉攔住:“恩公,你幫我傳信,怎敢要你破費?”
林大山也笑呵呵地提着旱煙袋站起來:“燕然啊,叔的跑路費你不用給了,那位徐娘子早就給我了,叔這不是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嘛,既然回來了,總要給你招呼一聲再走。”
林燕然暗道,這是個辦事牢靠的人,便沖他笑道:“好呢叔,你辛苦了,先回去歇息吧,改日我再去瞧你。”
林大山是個孤家寡人,年紀五十了,沒個老婆,無兒無女,聽到林燕然要去看他,頓時樂得見牙不見眼。
“要得,要得,叔等你來。”他樂呵呵走了。
林燕然随着顧玉婉一起進門,柳蓁蓁抱臂在胸,守在門口氣鼓鼓地看着她,林燕然只好道:“柳大夫,你先等一等。”
柳蓁蓁哼了一聲,顧玉婉笑着去挽住她手臂:“柳姐姐,怪我耽誤了恩公時間,你多擔待好不好?”
柳蓁蓁道:“要怪也是怪某人,怎麽能怪你?我師父不遠千裏來了,她竟然丢下人跑出去半天都不見影子。”
林燕然無奈,幹脆不搭理她,等她踏進院子,整個人都呆住了。
好家夥,院子裏整整齊齊站着兩排人,一排青衣小帽的小厮,一排青色紗裙的婢女,都是年輕的姑娘小夥,各個都長得十分精神,看見她和顧玉婉一起進來,他們立刻一起彎腰鞠躬,口裏齊齊呼道:“見過林郎君。”
林燕然吓了一跳,這陣仗,她只有上輩子進五星級酒樓時遇到過。
顧玉婉偷觑了她一眼,見她滿臉震驚,暗暗有些得意,笑着問道:“恩公,這都是我家裏的下人,還算勤快能幹,恩公要是不嫌棄,便一起收下我們吧?”
林燕然哪敢馬上答應,而是先在心裏算了筆賬,這兩排姑娘小夥加起來得有三十人,再加上其他人,好家夥,她每天得管四十多口人的飯菜,還得安排睡覺的地方。
她不由地瞅了顧玉婉一眼。
感情你說的家道中落,原來是這麽個“落魄”法,這要是沒落魄時,又該是什麽陣仗?
“顧姑娘,你就別寒碜我了,你看看我這座院子,便是讓你們都睡地上都嫌擠得慌?”
顧玉婉噗嗤一笑。
她平常見林燕然,她都是一副鎮定自若的模樣,如今難得見她吃癟,頓時覺得十分有趣。
捂着小嘴,在那偷笑。
林燕然也不急,施施然,袖手站着。
那個帥大叔正坐在廊下,身邊擺了只小方桌,桌上放了茶水、點心還有水果等物。
林燕然定睛一瞧,點心是自己花高價買給有琴明月的,水果也是自己買給有琴明月的,而帥大叔屁股下的椅子,是自己平常最喜歡的那把藤椅。
此時柳蓁蓁走到桌邊,親自拎着茶壺幫帥大叔斟茶,接着又拿起一把蒲扇給帥大叔搖風。
帥大叔半眯着眼,靠在藤椅上,一搖一晃,好不自在。
只聽柳蓁蓁道:“師父,您來都來了,便多等一會兒嘛,林燕然這會兒正在忙,等她忙完了,我第一時間拉她來聽您老人家的教誨。”
說着眼神往這瞟來,順勢挖了林燕然一眼。
林燕然:“……”
吃着自己的點心,坐着自己心愛的椅子,還敢瞪自己?
這是一點不拿自己當外人啊!
她氣得磨了磨牙。
這時,顧玉婉斂了笑,正色道:“恩公說的哪裏話,小妹哪敢寒碜你,請恩公進屋坐。”
林燕然無奈只能先随她來到堂屋坐下,顧玉婉又去房間請出了有琴明月,接着招來自己的三個心腹。
而後主仆四人便一起面對林燕然和有琴明月站着。
林燕然有些懵逼,有琴明月卻是知道顧玉婉要做什麽,面上一派鎮定。
果然,顧玉婉一改方才言笑晏晏的表情,莊重道:“恩公,嫂子,小妹不幸遭遇大難,幸得恩公相救,又得嫂子體恤關愛,此番恩情,小妹無以為報,只能暫時銘感五內,待日後再圖報答一二。”
“請恩公和嫂子受小妹一拜!”
她跪了下來。
徐娘子、金福和玉婵立刻跟着跪下:“給恩公和恩公娘子磕頭,多謝恩公和恩公娘子對我家小姐的救命之恩!”
而門外那兩排青衣小厮和婢女們,也都一起跪下來磕頭。
這陣仗,比之剛才更加隆重,現代靈魂的林燕然立刻感到不适,正要說點什麽,餘光觑見有琴明月端坐着,臉上表情波瀾不驚,她輕聲道:“救命之恩大于天,你安心受着,他們才能心安。”
林燕然倒是沒料到她會出言指點自己,心裏滋味有點微妙,遂點頭,端正身姿,穩穩當當地和她一起坐着。
兩人受了這一跪,才請他們起來。
顧玉婉遞了個眼神,玉婵很有眼力勁地關上了門,顧玉婉走去房中,取來這些時日埋頭做的策略圖紙,一一展開放在桌子上。
“恩公,嫂子,這是我針對接下來的新生丸售賣事宜,所做的相關生産策略、宣傳策略和售賣策略,請恩公和嫂子過目。”
林燕然打開來看,越看越是震驚,等到看完,她心裏不由地對着面前才年僅十五歲的少女刮目相看。
她是現代人,對那些銷售模式信手拈來,可是顧玉婉是古代人,自己只是簡單提了一嘴,她便舉一反三将所有銷售策略都詳略得當地寫了出來,不止如此,她居然還将新生丸的生産地選在了鳳凰鎮,打算在自己家旁另選一塊土地,挖土伐木,大建大造,建造生産作坊、包裝作坊、儲貨倉庫等等,至于新生丸的運輸,她打算日後走鳳凰河這條水路銷往龍淵國各地……
林燕然倒是沒覺得顧玉婉紙上談兵,光是看這厚厚一摞計劃書,就知道這幾天她定是日夜籌謀,奮筆疾書了,顯然是将自己的新生丸銷售事宜當成了頭等大事。
人家如此上心,林燕然立刻也表現出了從所未有的認真,她問道:“顧姑娘,鳳凰鎮怎麽看都是偏僻邊塞,為何選址在這裏?”
顧玉婉正色道:“恩公問得好,這個問題我也是反複思考了三天三夜,又在鳳凰鎮周圍走訪觀察,最終決定下來的。”
“恩公,嫂子,你們請看——”
她又拿出一張紙展開:“這是小妹畫的鳳凰鎮地形圖,鎮北是鳳凰山,鎮南有鳳凰河,此地可謂是依山傍水,藏風聚氣,屬于上佳的風水寶地,且我記得老人們多次提及,鳳凰山和鳳凰河之所以得名,皆因百年前有位堪輿大師路過此地,曾言及此地會飛出鳳凰。”
林燕然忍不住勾了勾唇,眼角餘光忍了又忍,才忍住沒朝有琴明月瞧去。
可不是有鳳凰嗎?鳳凰就坐在我身邊呢。
“恩公,嫂子,你們且再看,鎮東是石門縣,石門縣乃是方圓百裏之內通往神瑤國的唯一關隘,鎮西是鳳舞城,再往西便是京畿重地北安城和長平城,而北安城、長平城以及兩座城池拱衛着的京師龍安,都恰好位于鳳凰河的上游……”
林燕然不禁道:“如此一來,想要運貨去往這三座城池,豈非很不便利?”
顧玉婉笑了起來:“恩公,我們賣的是藥丸呢,藥丸份量可是再輕不過,但是藥丸需要的藥材、包裝之物,卻都是份量不輕,如此一來,我們用船只從這三座城池采買所需,再以輕騎走官道運貨西上,才是最省力的法子——”
她說到這裏,眨了眨眼,露出一抹信心滿滿的笑來:“恩公,嫂子,你們別忽略了還有一樣,藥丸所得的銀子,也是很重很重的,剛好用船只載運,順流而下,才是最省力不過的!”
林燕然眼睛一亮,哈哈大笑起來。
她笑的時候偏了臉去,掃見了有琴明月的神情,見她一向冷淡的神色也舒展不少,心裏暗暗想道:“看來顧玉婉所說的,都很中她心意。”
她便道:“明月,你有什麽想法或者建議,也說道說道吧?”
有琴明月道:“妹妹,既是走水路,可想過利用鳳凰河進入神瑤國,将藥丸賣到更多地方?”
顧玉婉賞識地看她一眼:“嫂子所言甚是,小妹正有此意,鳳凰河的下游在神瑤國,且直通入海,如今兩國共同禦敵北蠻,關系尚算和睦,商路若是打點好,自是能一路東下進入神瑤國,屆時新生丸不止銷往龍淵國全境,還可在神瑤國大賣,恩公和嫂子必能賺得財源滾滾!”
林燕然又偷偷朝有琴明月瞥去,果見她眉眼舒展的更開了,嘴角的弧度也好似彎了一些。
能賺大錢了,居然也不笑一笑,也不知道什麽事才能讓她笑上一笑,她這般美,乃是書裏描述的第一美人,若是笑上一笑,必定美極。
她有些走神地想。
忽聽有琴明月道:“妹妹,我家燕然不止可以配制新生丸,其餘各類稀缺藥丸都可配制,如今北蠻入侵在即,療傷類藥物必将大賣,這方面的籌謀事宜也請你多操心。”
說着眼角餘光朝林燕然臉上輕輕轉了一圈,這才不着痕跡地收回。
林燕然被“我家燕然”四個字震驚地不輕,當場呆了一呆,忍不住偏臉去瞧着她,無奈有琴明月表情淡淡的,什麽都看不出來。
顧玉婉驚喜道:“恩公,你竟能配制更多的稀缺藥物?”
林燕然矜持地點點頭:“顧姑娘,我就是比平常人喜歡鑽研些,算不得什麽,療傷類藥物其實我正在研究,已研究出了一種普通版本,不過我不太滿意,等研究出更好的療傷藥物,我再給你說。”
這次去石門縣營救王驚鴻的姐姐,她便準備了一種速效止血藥,就是為了預防在打劫時有人受傷,誰知最後沒有用上。
顧玉婉立刻道:“恩公,你說的那種普通療傷類藥物,可否給我瞧瞧?”
林燕然剛才去救姬越,順便帶上了,這時便順手取出來那只小瓷瓶遞了過去。
顧玉婉接過來嗅聞,細瞧,而後問道:“恩公,此藥是什麽療效,如何用?成本幾何?”
林燕然道:“是止血藥粉,外塗傷口即可,約莫三十息可以止住流血,這個藥比較普通,只能止住五寸長二寸深的非致命傷。”
“至于成本的話,因我是第一次配制,耗時久些,若是将人工刨除的話,這一瓶約莫合二錢銀子的本錢。”
她每說一句,顧玉婉的目光就震驚了一分,等她說完,顧玉婉已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兩只眼睛便如看着稀世珍寶般看着她。
只聽她語氣激動地道:“恩公,你可知如今市面上售價三兩一瓶的止血藥粉,療效如何?”
林燕然下意識問道:“如何?”
顧玉婉道:“要一刻鐘才能止血,只能應付三寸長的皮外傷,稍微深一點的傷口便無效,而且成本在一兩銀子。”
林燕然皺眉* 道:“如何能那麽貴,我這次是沒買到趁手的藥材,若是藥材豐沛,二錢銀子的成本還可以往下降降。”
顧玉婉激動道:“恩公,你真是藥仙在世!”
林燕然被這麽一誇,唇角忍不住上揚起來,笑道:“顧姑娘你太誇獎我了,這個藥粉效果一般,我本意是想研制出來一份速效止血藥粉,灑在傷口上,療效立竿見影,如今我只缺藥材,若是藥材籌集齊了,便能早些時日配制出來了。”
顧玉婉頓時嗔怪起來。
“恩公,你需要藥材怎麽不和我說?從今往後,無論你需要什麽藥材,只管給我講,小妹不是誇口,除了極個別的稀缺藥材外,普天之下任何藥材,小妹都曾經手。”
接着她又語氣振奮地道:“恩公,其實我更看重你現在這份止血藥粉,其實稀缺藥粉,普天之下又有多少百姓能買得起呢?而真正賺錢的東西,乃是所有人都買得起的,譬如糧油米面,越是薄利越是多銷,如此才能經久不衰,保財源不斷!”
她此話一出,林燕然和有琴明月不約而同地點頭,又不約而同地道:“不錯。”
話一出口,兩人都愣住了,不由地朝對方看去。
顧玉婉掩唇輕笑:“恩公,嫂子,你們不愧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居然如此有默契呢!”
林燕然笑而不語,有琴明月神色無波。
小丫頭玉婵偷笑着和徐娘子咬耳朵:“俆姨,你看恩公和她娘子,便連笑起來的樣子,也都很相似呢,她們便是書裏說的心有靈犀吧?”
林燕然挑眉:我笑了,反派壓根沒笑好吧,這哪裏心有靈犀了?
哦不對,我們都在逢場作戲,這一點倒可謂是心有靈犀了。
她在這裏苦中作樂,顧玉婉忽然雙手合十,沖着天上無比虔誠地道:“南無觀世音菩薩,南無阿彌陀佛,小女子真是三生有幸,竟能遇到再世藥仙!”
說完她又往身後瞧去,徐娘子和金福全都笑着朝她點頭,顯然他們也都對林燕然這一舉世無敵的能力感到驚喜!
不怪顧玉婉如此驚喜,她顧家乃是開藥鋪發家,對藥材藥物一行的了解可謂是登峰造極,也正因如此,所以她最清楚,想要與一位大醫師合作,有多麽艱難!
每位大醫師都是舉世難求的存在,所以他們不止難請,更難伺候,除了自大傲慢、脾氣臭外,還格外的貪婪,與大醫師的合作根本賺不到什麽錢,幾乎都是為了給藥鋪掙名氣才不得不忍着各種苛刻的條款和大醫師傲慢脾氣與之合作。
除此之外,大醫師基本都只擅長某一種藥丸,而後便靠着這種藥丸揚名立萬吃一輩子!
似林燕然這般不止能研制新生丸這種稀缺藥物,還能研制出更多的稀缺藥物,簡直就是聞所未聞,所以顧玉婉及她的三個家仆才如此震驚,又如此虔誠!
林燕然對這一切渾然不知,只當是尋常事,所以神情上絲毫沒有表現,看在顧玉婉和她三個家仆眼裏,便覺得她不止是藥道天才,而且還溫文爾雅态度謙和,真個只有傳說的藥仙才能與之媲美。
所以一個個看着她的眼神越發虔誠了。
顧玉婉和家仆如此表現,立刻令有琴明月警惕了起來。
她對藥物一道上的了解遠遠不及顧玉婉,但是她知道顧玉婉擁有無與倫比的眼光和經商才略,而且顧家是開藥鋪發家的,幾乎沒有其他豪商能在藥鋪一途上力壓顧家,可以說,顧玉婉的話就是藥物一道上的聖旨。
藥仙,是什麽概念?只有當世唯一的一位傳奇大醫師,曾經得到過這樣的至高評價。
而且她記得很清楚,前世的顧玉婉可沒誇過哪位大醫師是藥仙。
既然她說林燕然是藥仙在世,那就只能說明一個問題——
自己遠遠低估了林燕然在藥道上的能力!
一念及此,有琴明月立刻生出了殺意。
她目光不善地盯住了顧玉婉身後的三名家仆,顧玉婉她目前不擔心,但是她擔心這三個家仆走露風聲。
藥仙一樣的存在,一旦洩露出去,絕對會惹來各方勢力的觊觎,甚至自己那位一直對長生不老賊心不死的父皇,都會不擇手段來争奪林燕然。
身為頂級坤澤又身懷奇香的她,從出生起就受到了無盡的窺視和觊觎,太明白懷璧其罪是多麽可怕的一把屠刀。
林燕然驀地覺到身邊一涼,空氣好似突然下降了幾度。
有琴明月在生氣?
顧玉婉說了什麽觸怒她了嗎?
她來不及細想,悄悄伸出手去,從桌下握住了有琴明月的手腕。
有琴明月猛地縮了下,卻沒能縮回,目光不善地朝她看去。
林燕然當做沒看見,硬着頭皮對顧玉婉道:“顧姑娘,你的計劃我覺得很不錯,就按照你說的來執行吧。”
顧玉婉這才從她給的震撼中回神,她看着她,眼底異彩連連,忽然道:“恩公,接下來,你最重要,你比一切都重要。”
林燕然還沒明白這句話的意思,就見她側過身去,對着自己的三名家仆說道:“我的意思,你們可明白?”
徐娘子、金福毫不猶豫地跪了下來,小丫鬟玉婵有點不明所以,不過看其他人跪下,也跟着跪了下來。
顧玉婉鄭重道:“你們都是跟着我的老人,我是什麽脾性你們最清楚不過,今日我和恩公、恩公娘子所說的話,你們要爛在肚子裏,一個字都不得透露出去,不然我不止不會輕饒,還會以家主的身份重罰你們。”
“可聽懂了?”
三人立刻道:“小姐,我們明白,有關林郎君的一切,我們便是死都不會往外說一個字。”
三人紛紛賭咒發誓,看的林燕然目瞪口呆。
而有琴明月也慢慢松懈了下來,身上的殺意悄然隐去。
不過她想到了另一個問題,遂問道:“多謝妹妹幫忙保密,只是燕然始終只有一個人,藥丸若要銷往各地,必然需要人手才能制出更多,這個過程中如何保證藥丸的配方不洩露出去?”
顧玉婉顯然早有準備,不慌不忙地道:“恩公,嫂子,你們請放心,我顧家經營藥鋪長達百年,早就積累下來一套防止洩密的法子。”
“一則,所有經手之人,都是恩公的人,他們的賣身契都捏在恩公手裏,自然不敢生出非分之想,二則,所有人出入配藥作坊,都需要換裝搜身;三則,藥物的配制,涉及到藥材種類、份量、投放順序、制作工藝等複雜過程,這些過程我們會拆解打亂,以防有人窺探偷學;四則,我們設置大筆獎賞,一旦發現鬼祟之徒,舉報查實後便可得到獎賞……”
林燕然聽得暗暗點頭,其實顧玉婉所說的方法和現代專利法有異曲同工之妙,可見古人是相當聰慧的,不然那些百年老店早就倒閉了。
顧玉婉說完,徐娘子接話道:“恩公,恩公娘子,關于這第一則,你們若是沒有經驗也不打緊,我家小姐早在信中囑咐我挑些能幹得用又踏實的家仆,我已物色了一些,只待事情一定,我便帶着這些人來認主,屆時他們的賣身契也一并交給恩公和恩公娘子掌管。”
林燕然對這種封建社會的家仆制,不太适應,但此事關系她保命,她便也只能答應了下來。
有琴明月道:“有勞妹妹操心。妹妹既要籌備諸多事宜,所需銀錢必定不菲,我們夫妻二人今晚便籌謀一番,湊出一筆銀子來……”
顧玉婉笑着打斷她:“嫂子,不用,此事我早有計較。”她說完,身後的金福微笑着接話道:“恩公,恩公娘子,我家小姐在信中提及二位的救命之恩,始終覺得無以為報,便命我等變賣家産,籌集銀錢,以圖幫恩公和恩公娘子将藥丸事宜做出一番名頭來!”
“變賣家産?!”林燕然震驚不已。
顧玉婉倒是沒有謙虛遮掩,而是大大方方地道:“不錯,小妹信得過恩公為人,也信得過恩公的藥丸,所以已命他們将府城家産變賣幹淨,折現成了銀子,如今開工前所需的用度,小妹已湊齊了,恩公無需操心。”
她說到這裏,眨了眨眼:“恩公,嫂子,我可是孤注一擲,拖家帶口來的,你們可不能趕我走。”
玉婵忍不住插話:“是啊是啊,我家小姐不止變賣了所有家産,還把全部家當和人手都帶來了呢,外面那艘大船,就是小姐的!”
林燕然:“!!!”
有琴明月也暗暗吃驚,她可是記得很清楚,前世有琴斐傍上顧玉婉,可沒得到顧玉婉如此的“掏心掏肺”。
她忍不住朝林燕然看去,這個賤民/運氣倒是好的很,不止救了天下第一豪商,還得到了她傾家蕩産的幫助,連一兩銀子都不需操心。
這一刻,便連她都生出了一絲絲的羨慕。
不過,顧玉婉如此表态,她自然不能任由她什麽事都一個人扛,不然就算顧玉婉不說什麽,她的家仆也會暗生不滿。
她開口道:“妹妹,此事不是你一家之事,也是我和燕然的事,豈能要你一個人出銀子,你放心,我手裏還有些陪嫁,可以湊出一筆銀子來,妹妹接下來行事,必要開銷可放心大膽用錢。”
陪嫁?這兩個字又把林燕然驚的不輕,有琴明月可是原身挾恩強娶來的,說是搶來的老婆也不為過,哪來的陪嫁啊?
她來不及多想,趕緊接腔:“顧姑娘,我娘子說的對,此事絕不能只要你一人出錢,我們也有份,你放心,我接下來就開始籌集銀子,咱們齊心協力把此事做好。”
顧玉婉本想推辭。
她這些時日在林燕然家生活,自然知道她并不是富裕人家,不想給她添麻煩,不過林燕然和有琴明月此時又達到了驚人的默契,堅決要出銀子。
顧玉婉只得答應。
玉婵又忍不住找徐娘子咬耳朵:“俆姨你看呀,恩公和恩公娘子真的好恩愛,她們剛才又心有靈犀了呢!”
林燕然:是啊是啊,我們好恩愛的,恩愛到我娘子捏造出來一筆不存在的陪嫁呢,看來這陪嫁肯定要落在我頭上了。
顧玉婉見一切敲定,笑道:“既然恩公和恩公娘子認同小妹的策略,如今還有一樁事,要麻煩恩公。”
林燕然道:“顧姑娘你但講無妨。”
顧玉婉取出一份圖紙,衆人瞧去,只見上面畫了一片宅院,還有許多連成排的作坊等建築,她道:“如今我們要大興土木建房建作坊,少不得要用地,便有勞恩公找本地鄉堡賃下來所需土地,以便小妹好帶人開工呢。”
有琴明月忽然插話道:“既是要建作坊,賃地不如買地,妹妹不必操心,此事便交由我家燕然即可,她會将一切辦妥。”
說着眼神若有若無地瞥向林燕然。
林燕然:“……”
反派都這麽說了,她還能怎麽着,只能傾家蕩産買地呗!
此時此刻,她仿佛看見自己從醉仙樓賺來的銀子正在飛走,而反派許諾的百兩黃金,顯然也是要左手進衣兜右手飛出去……
真是好算計啊!
林燕然心裏流着淚,臉上還得堆出笑來道:“明月你說的是,這藥丸搞不好以後便是我們的家業,自然是買地更踏實,你放心,我明日一早便去找鄉堡把地買下來。”
罷了罷了,就當花錢在反派面前刷好感了。
林燕然心中哀嘆着,瘋狂給自己洗腦。
顧玉婉撫掌道:“大好,如今一切議定,便等着挑個黃道吉日好開工了!”
林燕然見她這般雀躍,銀子飛走的心情也略略好轉,她忍不住道:“顧姑娘,我救你時并沒想着圖報,如今你幫我賣藥丸我已感激不盡,接下來決不能要你白忙活,何況你身邊還有這麽多人要吃穿用度,等藥丸盈利,你變賣家産的銀子便從裏面抵扣出去,不然我可不能答應了。”
顧玉婉聞言噗嗤笑了起來。
“恩公,你忘了小妹可是商賈之家,怎麽會做賠本的買賣?你盡可以放心,藥丸的事便是小妹的事,一則是感念恩公和嫂子,二則是小妹也可以從中獲取分成,這是兩全其美的好事,恩公萬萬不要想差了。”
林燕然驀地松了一口氣。
徐娘子等人看見她這幅表情,都是暗自點頭,他們都是顧家老人,成天和精明狡猾的商賈、鑽錢眼的小商小販打交道,早就修煉出來火眼金睛,最是會看人。
林燕然生怕自家小姐吃虧,這個恩人,是真正的磊落君子。
看來小姐不止遇到了救星,還遇到了福星,小姐的福氣要來了。
有琴明月一直等着林燕然松手,時不時用眼角餘光瞥她一下,無奈林燕然不敢和她對視,一直偏着臉和顧玉婉說話,這時事情議定,她便失去了耐心,開口道:“我要回去房間了。”
語氣不輕不重,聽不出任何波瀾起伏,但是林燕然一聽便知她生氣了。
她立刻意識過來什麽,趕緊松開手,讨好地道:“明月,你餓不餓,我去給你做好吃的吧?”
這時,門外柳蓁蓁終于不耐煩地喊了起來:“林燕然,你們在說什麽機密大事嗎?天都黑了,還不出來?”
顧玉婉笑了起來:“恩公,嫂子,不如今日到此為止,剩下細節我們再慢慢參詳。”
林燕然自然是欣然從之。
等顧玉婉等人退出去,她轉向有琴明月,眉眼含笑道:“明月,你腳還疼嗎?要不要我抱你回房?”
有琴明月還在惱她抓自己手腕的事,懶得理會她,林燕然便跟在她身後,陪着她回到房間,等她安坐後才道:“你歇着,方才林江河告訴我,我要的燒烤架已經做好送來了,今晚我便為你做一頓燒烤大餐。”
說着便興沖沖地出去了。
有琴明月一直沒睬她,這時忍不住追逐她背影。
方才熱鬧散去,她獨自轉身走向房間,那一瞬間的割裂感,帶來了難以言喻的孤獨。
林燕然卻并未馬上離去,而是陪在她身邊。
亦步亦趨,緊緊相随,直到她坐下。
期間她們沒有說一句話。
可是有琴明月的孤獨感忽然減輕了許多,心裏那份長久的落寞也仿佛輕了。
她形容不出那種感覺。
林燕然本該走掉的時候,選擇了留下來陪她,就像是她獨自走在荒蕪一人又漆黑難行的路上時,有個人從另一條路上走來和她并肩。
她心裏莫名覺到熨帖。
這時忍不住扭頭看向了窗外。
林燕然去到院子裏,便被衆星拱月了。
柳蓁蓁第一個攔住她,要抓着她去自己師父面前聆聽教誨,她看出來,柳蓁蓁其實是想向自己師父推銷林燕然,無奈林燕然始終不接茬,接着又吩咐陳平陳安和林江河去幫忙采買雞肉羊肉,自己則帶着陳小花在院子裏生火燒炭,布置燒烤架等物。
忙的那叫一個不可開交。
柳蓁蓁本來氣她又放自己鴿子,這時被她燒烤架吸引,便圍上去觀望,接着她師父也被吸引了去,顧玉婉徐娘子等人也被吸引了去。
封谷看了會燒烤,便失去興趣,從腰上的錦囊取出一只瓷瓶,倒出了一顆藥丸,大刺刺遞到林燕然面前。
“此藥丸由幾種藥配制而成?給你十息。”
林燕然觑了他一眼,帥大叔這番舉動其實很冒昧,但是作為鑽研狂魔的她卻能理解。
有些人眼裏只有研究,沒有世故。
她随手接了過來,右手不住翻動烤肉,左手将藥丸放在鼻子下嗅聞。
嗅了三下後,她道:“這是治療傷寒的藥丸,含六味藥材,還加了饴糖,看來是給小孩吃的。”
封谷神色不變:“不錯,這正是小兒傷寒散,乃是最常見不過的藥,你辨的出不足為奇。”
柳蓁蓁看看自己師父,又看看林燕然,暗道師父啊師父,你給她十息,她只用三息便答對了,連含有饴糖都聞出來了,你居然好意思說不足為奇。
啧啧啧,等着吧,現在你這麽雲淡風輕,等會兒你就該變臉了。
她這麽想着,也不去戳穿,反而饒有興味地抱臂在胸,一副看好戲的模樣看着自己師父考驗林燕然。
封谷又從身上取出一粒藥丸遞過去:“二十息。”
看來這個藥丸的配制難度大些,林燕然來了點興趣,伸手接住。
又是嗅了三下後,她道:“十三味藥,大部分都有養顏滋補之效,是用來養顏美容的養生藥。”
封谷眸光一閃,盯了她片刻,才道:“不錯,正是冰肌玉骨丸。”
徐娘子和金福立刻發出了一聲驚嘆。
他們都是顧玉婉帶來的,浸淫藥材日久,對各種藥丸可謂如數家珍,而這冰肌玉骨丸名氣極大,乃是閨閣千金和名門貴婦最渴盼的一種藥丸,每次面世,這些人的家仆都要蜂擁而至,搶購一空。
可惜這種藥丸被控制在少數幾家大藥鋪手裏,便連顧家也只能眼巴巴看着,沒想到這位林郎君一眼就看出了配方?!
他們驚地張大了嘴巴,均暗道,小姐真是撿到寶了!
至于顧玉婉,早已流露出小迷妹般的眼神,崇拜至極地瞧着林燕然,看她那副架勢,真像極了現代粉絲看見愛豆高光時刻的癡迷模樣,若她手上有個熒光棒,早已揮舞吶喊起來了。
便是有琴明月,也忍不住走到了窗戶前,靜靜地觀望着。
封谷這次在身上掏摸了好一會兒,卻是掏出來了一只小小的鐵皮盒,他揭開盒蓋,立刻露出了裏面深褐色的如棗泥般的藥膏。
“此藥,不限時間。”
林燕然眨了眨眼,這藥在揭蓋的第一瞬間,她便認了出來,一股子驢膠味道,裏面還有各種補氣血的藥材,又用鐵盒裝着,這不就是現代版的驢膠補血膏嘛,只不過是專門用來治療缺鐵性貧血的。
封谷見她不接,眼神裏生了絲藐視:“怎麽,小丫頭你要認輸了?”
林燕然頓時挑了下眉,她本來是想磨蹭一會兒再說出答案,也好讓這位帥大叔不至于因為自己太天才而受打擊,可既然他這麽看不起人,她還擔心個球啊?
“呵。”林燕然輕笑一聲,連接都不接,兩只手飛快地翻動着烤架上的雞腿雞翅,嘴裏漫不經心地道:“不過是專門用來治療貧血之症的藥罷了,一共十六味藥。”
此言一出,封谷霍然變色,猛地上前一步,便連那炭火快要燒到他衣袖都不顧及,眼睛死死盯在林燕然臉上,一字字問道:“此藥便是大醫師來辨,也是答十五味藥,你為何要說是十六味藥?”
林燕然翻了個白眼:“那是他們笨。”
柳蓁蓁忍不住戳了戳她胳膊:“咳咳,林燕然你胡說什麽呢,每位大醫師都是鳳毛麟角的存在,要敬重,知不知道?”
林燕然觑了她一眼:“去給我端盤子來。”
柳蓁蓁順其自然地哦了一聲,轉身去端盤子,走出幾步才反應過來,不是,憑什麽讓自己去端盤子啊?自己又不是她的仆人?
陳小花、林江河等人早就在旁邊眼巴巴瞧着,暗地裏不知吞了多少口水,此時聽林燕然說端盤子,趕緊遞到柳蓁蓁面前。
柳蓁蓁被迫接了下來,被迫遞到林燕然面前,林燕然笑眯眯接過去:“多謝柳大夫。”
也不知怎麽地,柳蓁蓁對上她含笑的眼睛,心裏那點不爽頓時沒了。
封谷被打擾,很是不滿,直接将自己的漂亮徒兒拽到一邊,目光咄咄盯着林燕然:“你為何說是十六味藥?”
林燕然被他纏的煩了,只好道:“因為裝藥的鐵盒也是一味藥。”
封谷直勾勾的眼神猛地一亮,接着狠狠拍了下自己腦袋,呢喃道:“原來如此,竟是如此,怪不得,怪不得!”
然後便站在那裏,不動了。
其餘人都擔心地看着他,只有林燕然和柳蓁蓁不擔心,柳蓁蓁将自己師父拉到椅子上坐好,心裏得意洋洋,暗道老頭子總算發癫了,不枉自己千裏迢迢把他騙來。
嘿嘿。
她喜滋滋,走路幾乎快要蹦起來,三兩下走到林燕然身邊,好奇問道:“烤好了沒呀,我都要餓死了。”
她一說,圍觀的人頓時都吞起了口水。
那烤肉的香氣,飄散的滿院子都是,誘惑的大門外都來了好幾撥鄰居,還是陳平陳安好說歹說地攆走了。
便連窗戶前的有琴明月,也不小心偷偷咽了下口水。
烤肉她不是沒吃過,可是林燕然做的烤肉,怎麽會這麽香,還隐隐有一股甜絲絲的味道,越發勾人了。
她凝視着坐在廊下發癫的封谷,忽地心中一動,柳蓁蓁找來自己師父,極有可能是想讓他收下林燕然,若是有個頂級大醫師做師父,林燕然會安全很多,畢竟大樹底下好乘涼,沒成名前的天才,極容易夭折,夭折的天才就不是天才了。
只是——
林燕然的命是自己的,而且還是顆搖錢樹,必得放在自己手裏才安心,怎麽能被別人拐走?
她忍不住捏了捏指尖,看來今晚要好好提點提點這個賤民,好叫她知道自己才是決定她命運的人,少去其他人面前晃。
這個時候,她已經忽略了自己不想林燕然來房間打地鋪的打算了,只想等她來打地鋪的時候,好好敲打一番。
顧玉婉也忍不住問:“恩公,你做的烤肉怎麽那麽香?”
柳蓁蓁嗅了嗅小巧精致的鼻子:“确實,烤肉我吃過,但是都沒有這麽香,林燕然你放了什麽香料嗎?”
林燕然眨了眨眼,流露出一副要揭開謎底的表情,柳蓁蓁便眼巴巴等着,孰料她語氣幽幽道:“秘密。”氣得柳蓁蓁又瞪了她一眼。
此時那院子中間的一堆篝火上正架着兩頭烤全羊,兩只羊經過炭火的烘烤,發出滋滋作響的聲響,香味散發出來,所有人都在偷偷咽口水。
林燕然瞅了眼也在偷偷咽口水的柳蓁蓁,暗自好笑。
“柳大夫既然想吃,就幫個忙,去将每只羊都戳上幾刀。”
她遞過去一把匕首。
柳蓁蓁橫了她一眼:“哪有讓姑娘家去做這種粗俗的活計的?”
林燕然道:“待會兒你吃起來,就不會覺得粗俗了。”
顧玉婉反倒是來了興趣,自告奮勇道:“恩公,我來試試。”
她伸手要接匕首,柳蓁蓁忙搶了去,她橫了林燕然一眼,卻笑眯眯對顧玉婉道:“你是妹妹,哪能讓你做這種活,我來吧。”
遂取了匕首,好奇地往烤全羊上戳去。
“是這樣嗎?會不會太罪過了啊,阿彌陀佛,阿彌陀佛,羊啊羊啊,你們別怪我,要怪就怪那個林燕然吧。”
她一邊戳刀子,一邊念念有詞。
林燕然翻了個大大的白眼,這時林江河和陳小花已按照她吩咐在院中擺好桌椅,還準備好了幾大盆涼菜,什麽小蔥拌豆腐,涼拌黃瓜,鹽水煮豆角,煮花生擺了滿滿一桌,又搭配了一大盆酸鹹口的疙瘩湯。
她同時烤了六只雞,這時火候已差不多了,直接用烤夾托着放到盤子裏,吩咐林江河等人切割分肉,很快盤子裏就堆成小山。
“諸位,吃吧。”
封谷被柳蓁蓁拉到桌邊品嘗了幾塊,發癫的眼神頓時亮了,沖林燕然道:“丫頭,你這燒烤架不錯,你再去打造兩副,我帶回去用。”
無奈林燕然之前已經用這燒烤架刷了好感,此時怎麽能當衆出爾反爾,何況反派還在房間裏聽着呢。
她便故作為難地道:“前輩實在對不住,這燒烤架是我專為我娘子打造的,除了我娘子,我不會給其他人享用,還請前輩見諒。”
封谷頭次被人這樣回絕,有些落面子,不悅地道:“你這般兒女情長,日後如何功成名就?”
柳蓁蓁看出自己師父不高興,暗道林燕然真的是不識相,趕緊幫襯道:“師父,她雖然兒女情長,但是也算專一,師父你不是說專一的人才能做到極致嗎?”
封谷如何聽不出自己徒弟在幫林燕然說好話,輕哼了一聲,也懶得計較了。
孰料林燕然大大方方地回道:“前輩說的是,我本就沒想過功成名就,只想陪着我娘子一生一世一雙人,種田打獵,如此足矣!”
這番話頓時又将封谷氣的不輕,好好的一個帥大叔,氣得臉紅脖子粗,将筷子重重擱在桌上,惱怒道:“孺子不可教也!”
他氣得要走,柳蓁蓁卻知道自己師父心思,故意拿起一只烤雞腿放在鼻尖下嗅聞,一邊嗅一邊說道:“師父,這烤雞腿可香了,你真的不嘗嘗,咿,好鮮嫩呢,咬一口直流汁水。”
封谷頓時被吸引:“胡說,烤雞怎麽會流汁水,你拿來我嘗嘗。”他又一屁股坐了回去。
顧玉婉捂着小嘴,在旁偷笑。
林燕然又吩咐陳平陳安将兩只烤全羊分割切塊,一只送給顧玉婉的那些家仆,一只分給在場衆人吃。
顧玉婉驚詫不已:“恩公,我那些家仆都已回去了船上,上面自有廚工給他們做飯,你不用擔心。”
林燕然笑道:“既來了我的地盤,便是我的客人,今日倉促不及做飯,便準備一頭烤全羊,分給大夥每人嘗一塊。”
顧玉婉感動不已,便不再阻撓,叫來四個家仆,将烤全羊搬到了船上去。
其餘人便圍坐在院子裏,就着涼菜和疙瘩湯,吃着烤羊烤雞,好不暢快!
林燕然卻仍在忙。
她挑了些精心準備好的雞翅和雞腿,放在那只小一點的烤架上翻烤了起來。
有琴明月靜靜地站在窗前看着她。
炭火将林燕然的臉龐映亮,她臉上挂着一股淡定的微笑,眉毛上揚了起來,嘴裏好像還在哼着小曲兒,模樣看起來自在極了。
顯然,她很享受燒烤。
過了會兒,林燕然端着一只木餐盤走向屋內。
有琴明月聽見她的腳步聲一步一步接近,很輕快的腳步,嘴裏哼着的小曲兒也跟了進來,她沒聽清她在哼什麽,因為林燕然掀開門簾後,便沒哼了。
“明月——”
她先朝她看來,口裏道:“對不住,讓你久等了,是不是餓壞了?”
“我知道你不喜熱鬧,不過今日月色甚美,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在堂屋吃飯,可以順便看月亮?”
有琴明月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神,鬼使神差地便點了頭。
林燕然先去擺好餐盤,又來為她掀起門簾。
“慢點,不急。”她跟在她身旁道。
有琴明月有點嫌她啰嗦,可是又說不上來的受用,坐下來後,林燕然便開始往她面前擺餐。
一盤烤雞翅,一盤烤雞腿,雞腿切成了适合夾起來的小塊,還有一盤切好的烤羊肉,一碟小蔥拌豆腐,一碟拌黃瓜,一碟醋泡花生米,還有一小盆疙瘩湯。
院子裏衆人有的吃食,她都重新準備了一份,将桌子上擺的滿滿登登。
“你先吃這個。”她将一只雞翅夾進她面前的碗裏,湊近了些,壓低聲音道:“這是我專門為你做的烤雞翅,其餘人沒有。”
說話的時候,她眉眼間都是笑,眼神充滿了期待地望着自己。
有琴明月不由自主地夾起那個雞翅,咬了一口,一股濃郁的香味萦繞而來,口齒間更是彌漫着甜香,雞肉很鮮嫩,鹽分恰到好處,還帶了絲可口的甜。
她立刻嘗了出來:“蜂蜜?”
林燕然頓時笑得眯起了眼睛:“明月你真聰明,一下便猜了出來,噓,小點聲,別被其他人聽到。”
她又湊近了些,鼻息輕輕撲到她臉上,“我讓陳平陳安去捅了個蜂窩,烤雞翅時将蜂蜜塗在上面,烤出來的雞翅香甜可口,鮮嫩多汁,最是好吃。”
不知道為什麽,普通的雞翅被她這麽一說,好像真的變得好吃了起來。
尤其是只有她有蜂蜜味的烤雞翅,院子裏衆人都沒有。*
有琴明月慢慢品味着口中的雞翅,心裏慢慢品味着林燕然的話,忽然忍不住擡起頭朝她望去。
林燕然也正拿着一個烤雞翅在啃,她吃的很大口,但是吃相并不難看,反而讓人看着充滿了食欲。
發覺自己看她,她也扭頭望來,露出了一抹笑:“明月,你怎麽不吃,是不是吃不習慣?”
她放下手裏啃到一半的雞翅:“要不我再去給你煮個湯面?”
有琴明月輕輕別開臉:“不必。”
她吃的慢,林燕然吃的多,兩人也因此達到了奇妙的一致,等她放筷子,林燕然也放下了筷子,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滿足地道:“真痛快,這麽久了,可算是吃到燒烤了。”
說着又朝着屋外瞧去,此時院中衆人已吃飽喝足,正在談天。
彎月高懸,夜色無邊。
夜風徐徐吹拂,撩起她的秀發,她望着夜空,感嘆道:“月色真美。”
有琴明月望着她仰望夜空的側臉,莫名想到她方才在院子裏說的那句話。
“我本就沒想過功成名就,只想陪着我娘子一生一世一雙人,種田打獵,如此足矣!”
一生一世一雙人,聽來真美。
可惜,注定與她無緣。
她收回了視線,也将自己今夜泛起的那些奇妙的、暗湧的心緒壓進了心底深處,默默想着,暗影那邊的私兵應當已經準備好了,只需石門縣發兵攻打黑龍寨,便可将黃金神不知鬼不覺地盜走。
屆時,真正屬于她的人生便要掀開篇章,那是個血與火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