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三枚銅錢

第36章 三枚銅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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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圖觀原本是浮圖寺。

只是荒廢許久,廟裏原本的佛像金身也早就被偷走或者毀壞。後來,這裏便成了附近的居民丢棄佛像的地方。

每年都有無數百姓将各種佛像請回家裏供奉,但随着時間推移,有些人會丢棄信仰,有些人會信奉別的神明,有些人也會在發達如願後,為神佛請一尊更加華貴的塑像。

因此,每年都會有一些被丢棄的、替換下來的佛像。

但所謂請神容易送神難。

佛像是不能被随意丢棄毀壞的,于是很多人便會把家裏的佛像“請”到寺廟裏。但佛像太多,寺廟卻少。

所以這座廢棄的“浮圖觀”,便成了許多廢棄佛像的栖息之地。

驚蟄直接越過高牆,落入院中,在無數佛像平靜的注視中,緩緩走入內院。

桑黎并未入睡,而是背對着站在門口。

他一身藏青色長袍,長身而立,月色下的背影仿佛帶着千百年歲月沉澱後的蒼涼孤寂。

“你會來,可是已經想起一切了?”

桑黎身影未動,只緩緩開口。

驚蟄在離他三丈左右的距離停下,沉默已回答了他。

“進來吧,我們之間,該好好聊一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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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黎走進屋內,驚蟄遲疑了一瞬,也跟了進去。

房間簡單素淨,幾乎沒有多餘的家具,只放了一床、一桌、兩椅和一個櫃子。屋內沒有點燈,只有月光從打開的窗子裏灑落,帶來一片冷白的光亮。

“你究竟是誰?”藍色的眼眸注視着他的背影,眸中晦暗不明。

“他怎麽跟你說的?”

“他說是故人。”

“确是故人。”桑黎像是無聲笑了一下。

“寒潭的陣法,是你設下的?”驚蟄往前走了一步,冷冷開口。

“是我。”桑黎轉過身,與他平靜對視。

“為何?”

“自然是怕你出來,找不到他,會毀天滅地。”桑黎神情平和,說完有些随意地在椅子上坐下來,嘴角似乎還帶着一點笑,“沒想到,天雷也還是困不住你。”

“可我已經找到他了。”驚蟄看着他,平靜的眼眸中泛起波瀾。

“你覺得他是青落,還是慕青山?”桑黎擡眸與他對視,目光沉沉。

驚蟄聞言怔愣了一下,心中似是有一瞬間的茫然,他張了張唇,聲音帶着無法抑制的顫動,他說:“他就是青落。”

桑黎的眼眸深如幽潭,一字一句道:“他是慕青山”

驚蟄不由後退一步,身形竟像是晃了晃。

“當年之後,又發生了什麽?他為何會是現在這個樣子……”

“現在的一切,如你所見。他需要靠因果之力而活,而你,是他最大的因果。”桑黎面色平靜,看不出多餘的情緒,“如今你找到了他,要做什麽呢?”

“我……我會想辦法,救他。”驚蟄壓抑的呼吸微微有些急促起來。

“沒有龍珠,你只剩一成不到的修為。”桑黎冷冷道,“同他了卻因果,才能救他。”

月光被浮雲遮住,屋子裏的光亮瞬間黯淡下去,只餘黑暗中兩雙幽沉的眼。

“就算他記起從前的事,但于他而言,都已經是前世。他已經有新的人生。”桑黎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你難道,希望他再當回青落嗎?”

“不……”驚蟄按住了自己的額頭,腦中像是被冷硬的冰錐一點點刺入,全身都泛起刺骨的寒意和疼痛。

“我不想他,記起從前的一切。”

*

慕青山一直參悟佛法到了半夜。

他沒法起身去窗邊,看不到外面的情況,便以為驚蟄生了悶氣,同從前一般又在屋頂思考人生,也就沒再去招惹他。

那點靈心佛性終于被睡意打敗,他眼皮沉重,迷迷糊糊便睡了過去。

驚蟄披着月色回來的時候,見到慕青山抱着《涅槃經》睡得正熟,被子只蓋住了一個小角。

如今雖然已是四月,夜裏卻還是有些冷。他俯身幫他蓋好被子,又掖了掖被角,然後在床邊坐下,就那麽靜靜地看着床上人的睡顏。

這張臉還是記憶中的樣子,眉眼都十分柔和,但比青落更成熟一些。

從前,他似乎也只敢在青落睡着時,那樣長時間地看他。

他看着天不怕地不怕,什麽都不放在眼裏,可其實,從來都不敢告訴他。

慕青山醒來時天已大亮,床上的經書話本都已經被收拾好放在一邊。

不知道驚蟄是什麽時候回來,又是什麽時候出去的。

慕青山按着自己的腦袋,覺得現在已經清醒了。也不知自己昨天是不是看佛經魔怔了,居然真的想勸驚蟄出家,還想讓自己也出家。

他一條六根不淨的鹹魚,還想在紅塵濁浪裏好好翻滾,不想脫離苦海,四大皆空。

驚蟄就更加不用說了,他要是出家,估計也只能給人物理超度。

不過看看佛經,倒确實能讓他的心境平和不少。

慕青山躺在床上等三更來幫他洗漱翻身,結果等來的是宋璟。

宋璟當真是不會錯過每一個靠近他的機會。

“阿璟,你看到驚蟄了嗎?”慕青山在宋璟面前還是拘謹矜持,今日也覺得好了些,便撐着腰堅持自己起來。

“哦。”宋璟乖巧應了聲,“不知道呀。”

“……沒事我就随便問問。”慕青山怕他又要陰陽怪氣,忙補了一句。

“青山哥哥以後還是不要這麽随便的好。”宋璟這次語氣居然還挺硬,一點都不像平時那個裝柔弱的小可憐。

“嗯?”慕青山不由出聲。

“你要是不是真的喜歡他,就不該随随便便跟他睡一個屋子。要是不是真的關心他,就不要随随便便就問起他。”

宋璟說得頭頭是道。

“你這樣很會讓人誤會的。”

慕青山被他當頭棒喝,一時間無法反駁。

宋璟今日難得沒有纏着他繼續胡鬧,收拾完便出去了。

慕青山坐回床上,覺得心緒有些亂。

自己這些日子以來對驚蟄的種種,似乎确實有些暧昧不明,導致三更和半夜都誤會他們兩人有什麽。

可他和驚蟄之間的關系,他自己都說不清楚是什麽。

若只是為了了卻因果,便不該羁絆過深,若是想和他做朋友,又不夠坦誠坦蕩,若是別的情感,經過前幾次反省檢讨,他覺得自己應當是不喜歡驚蟄的,不過是一些誤會罷了。

但驚蟄如今恢複了部分記憶,對自己,或許已經是不一樣的感情了。

他不是青落,也不該理所應當地接受重淵對青落的感情。

也不該再這樣讓人誤會下去了。

接下來一整天,慕青山都有些恍惚,甚至看着佛經,都無法靜心。

或許是驚蟄不在的緣故。

也不知道這大黑龍一聲不響地去了哪裏,難道當真是因為昨晚的事還在生氣?

直到晚飯過後,驚蟄才翻窗回來。

慕青山躺在床上,聽到窗邊的動靜,下意識探出頭去張望,在看到黑影後,又很快縮回,用被子蒙住了頭,躲在被子裏尴尬地出了一層汗。

聽外面腳步聲,驚蟄像是走到床邊站了一會,然後又走開了。慕青山又蒙着被子等了一刻鐘,終于忍不住将腦袋露了出來。

屋裏沒有燈,借着月色,只能看到軟榻邊坐着的一個很模糊的黑影。

他又想到白日裏宋璟說的話。

“驚蟄。”他喊了一聲。

黑暗中傳來驚蟄低沉的回應,慕青山摸不準他現在心情怎樣。

“你……”

“你……”

兩人同時開口,這場面似曾相識,慕青山頓了下,道:“你先說。”

“你想……?”

驚蟄說了兩人間的暗語。

慕青山有些怔愣,仔細想來,驚蟄已經許久沒有在晚上變回過大狗了。

他沉吟片刻,才道:“不是,我是想說,你之後還是睡客房吧,軟榻太小太硬,你那麽高高大大一個人,總歸睡着不舒服。”

黑暗中,驚蟄沉默了許久。

“是我吵到你了嗎?”

“不是……”

“你生氣了?”

“沒有……”

“對不起。”

“嗯?”

慕青山不明所以,他為什麽要突然跟自己道歉?

驚蟄的語氣平緩,卻比平時更低啞了幾分:“我不知道哪裏做錯了,你可以告訴我。”

這句話,若是換一個人說,定是會讓人覺得,是在陰陽怪氣。

可慕青山知道,驚蟄是很認真地在說這句話。

他是真的不知道,他也是真的想道歉。

他從來都不是一個會說話的人,也不是一個善于道歉的人。

慕青山覺得心裏像被擰了一下,有些發酸,又有些疼。

“我真的沒有生氣,你也沒做錯。”他平緩着呼吸,盡可能平靜說道,“你沒必要這麽委曲求全,你沒欠我什麽的。”

或許還是我欠你。

驚蟄沉默一會,卻道:“我欠了你的。”

“……嗯?”

“我昨日說,要養你。”驚蟄的聲音仍是淡淡的,聽不出有什麽情緒。

慕青山有些被他這話逗笑,扯了扯嘴角道:“開玩笑而已,你怎麽又來一遍?”

“沒有開玩笑。”驚蟄說道,“我在做了,只是有些慢。”

“啊?”慕青山這一晚上被驚訝的次數有些多,“你在做什麽?”

“賺錢,養你。”驚蟄一字一句,都沒有開玩笑的意思。

慕青山側過頭去,在黑暗中與他遙遙相望。

“所以你今天一天,都去做什麽了?”

那邊驚蟄又沉默了片刻,才道:“做了很多,但沒做好。”

慕青山聽到衣料摩擦的聲音,緊接着是腳步聲,然後黑影便站在了他床頭。

驚蟄蹲下身,将從懷裏摸出的三枚銅錢放到了他枕頭邊。

就像平日裏把剝好的核桃肉放過來那樣。

“只有三個。”他說。

月光落在枕邊,将三枚銅錢照出有些晃眼的反光。

慕青山張了張口,不知怎的,一行眼淚就流了下來。

“抱歉,太少了……”驚蟄見狀有些無措,聲音又低了些,“人間的事,我總是做得不好。”

慕青山擡起手臂擋住自己的眼睛,咬着唇許久,才将那心裏莫名翻湧的情緒一點點平複下來。

他喉頭動了動,低啞着聲音道:“驚蟄,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是誰啊?”

驚蟄眼中仍滿是不解。

“你可是……”

堂堂玄龍。

能上九天,能吞萬物,合該受萬人膜拜,睥睨衆生,無拘無束,無法無天。

怎麽會,需要去做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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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山子:原來你是這樣的阿龍?

诶,說不上來,有點點替小山子難過,又有點點替阿龍難過。

這章寫得有點難受。或許感情裏先愛上那個,總是有些卑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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