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以身殉道

第43章 以身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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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腹之內，旋渦、血水和符文都緩緩褪去。

清晨的曦光從一線天照入，落在玄棺之上，也照在三人身上。

青落緩緩睜開眼，看到的是重淵近在咫尺的臉。

“怎樣？”重淵語氣微沉，有些急促，“他的心魔除了？”

“嗯。”青落點頭，看向明岚，捏緊的手指藏在袖間，還有些微微顫抖。

“你沒事吧？”重淵看他有些不對。

“我無事，只是前輩的情況，或許仍不太好。”青落看向明岚。

說話間，明岚也睜開眼睛，那血色瞳仁也已恢複正常。

“前輩，這些年你以自身修為守住陣法，所以外界很難感受到山中濁氣，如今你要一直留在這裏嗎？”青落說道，“陣法既然是出雲宗所設，那師尊他，是否會有其他方法處理？”

對于出雲宗用血祭之法設陣之事，青落心內仍有許多疑惑，但此時，他更加擔心明岚的情況。

“若是明宣有辦法，我便不會在此。”明岚只是淡淡說道，神色中并無情緒。

但青落覺得，師叔和師尊之間，當是已生嫌隙，或者更甚。他本能想為師尊辯解，可如今情況不明，他也不知要說些什麽。

“前輩可是，無法離開這裏？”青落似是察覺到了什麽。

明岚閉目許久，睜眼時神情平淡，只說：“我的命魂已融入了這陣法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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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落聞言怔然張口，看着他半晌才道：“原來前輩，是用自己的命魂代替了白雪姑娘……”

當年的血祭未能滿七七四十九日，陣法也并未完整，要想壓制如此強大的濁氣，必然要用與之對等的代價。

“我非是極陰之人，命魂不足以完全支撐這個陣法，最多也只能勉強維持這個陣法六十年。”明岚說道，“雖然封印幾經波折，已有松動，但我可用剩下的修為，加固陣法封印，再保此地十餘年。”

“前輩……”青落眼中露出凄然之色，似是有所不忍，“你是當世劍道修為頂峰，半仙之人，如何能為此犧牲……”

“為何，不能是我？”明岚看向這個後生晚輩，眸光中似是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笑意，“我已油盡燈枯，你不必為此傷懷。”

見青落越發震驚的神情，明岚像是微微嘆了口氣，緩緩說道：“三十年前，我道心已毀，無情道碎，無法再重鑄修為，也不可能恢複頂峰。能修補此陣法，倒也算我如今最大的用處了。”

“我希望你們，幫我最後一件事。”

明岚的眼神平靜無波，青落聞言卻是心中一顫。

他張了張口，心中似是有所明了，艱難開口：“前輩請說。”

“如識海幻境一般，殺我。”

*

半個時辰後，青落和重淵從山腳墳茔處帶回了靈均劍。

“前輩，你為何會将劍留在墓前？”青落有些想問那墓的主人是誰，可又覺得不好直接開口。

“當年我用靈均擊碎白雪的魔魂，以我的血完成了剩下的血祭陣法，但缺少命魂，這陣終究不完整，我只能用靈力暫且壓制。”明岚似是看出青落的疑惑，緩緩解釋起來，“下山時，我在山腳看到一具屍骨，已死去月餘，他手裏，拿着一支鳳釵，同玄棺中散落的那支當是一對。我将那人掩埋，在墳前坐了一日一夜。”

“我的道心，便是在那時毀了，所以我将靈均劍留在了那。”

明岚神色平淡，仿佛在說他人的故事。

此刻的他，不是人人敬畏的劍道奇才，不是修習無情道法的清冷仙尊，也不是負劍千裏斬妖除祟的正義修士，他的臉上，是如普通人般，平和而又哀傷的神色。

青落心想，那裏埋葬的，應當便是白雪姑娘的夫君。

“阿雪，從今以後，你便是我沈思竹的妻。”

“我會愛你、敬你，護你，一生一世，不離不棄。”

“幸而為人，幸而遇你。”

他想起幻境中洞房花燭的景象，心中不由凄然悵惘。

半晌後他擡頭問明岚：“前輩可還記得，一個叫林清慧的姑娘？”

明岚聞言眸光微動，眼睫低垂，說道：“是在山下救我的那個姑娘。他們，也挽救了我崩毀的道心。”

青落有些沒明白他的話意，但觀明岚神色，似是不想多說，便也沒有追問。方才他提到林嬸，也只是想替她，了卻一些遺憾。

他和重淵此時都站在玄鐵鏈上，明岚仍坐于玄棺末端。一線天的光落下，在他白色的身影籠上一層朦胧的光。

“前輩當真，決心要以身殉道？”青落看着明岚手中的靈均劍，眸光微垂。

明岚手指拂過如水光華的劍身，指腹在“靈均”兩字上停留了片刻。

靈，善也。均，調也。

湘水靈均，汨羅水泣。善良之人往往無法善終，而正義也無法落于每個人身上。

“你修的劍法，是九歌。”明岚看向青落，“而我的劍法，是天問。”、

“當年我同師弟明宣一同修行，只是兩人所求道法不同，我的劍名靈均，他的劍名靈澤。我的劍，為求正則，為護良善。而明宣的道，是澤被蒼生，求萬民生機。”

“他說世人善惡難辨，但強弱易分，修行者雖能鋤強扶弱，但不能永遠保證行的是正義之事。若為天下萬人福澤，為世道長久安寧，負一人，殺百人，皆可當為。”

“之後，我潛心修劍道，他一心護宗門，兩人雖不至于離心，但也不是同路。”

“遂古之初，誰傳道之，上下未形，何由考之。真正的天道，又是什麽呢？”

“我曾以為，縱使世事難全，但只要我有足夠的實力，至少能守住自己的本心。”

“可我為了世人，殺了白雪。”

“那是我當年親手救下的孩子。”

“她也是蒼生，她本是良善。”

明岚站起身，足下輕點，身形淩空于玄棺之上，棺蓋在他靈氣牽引下緩緩打開。他手掌一拂，紅色蓋頭便輕輕飄了起來，落到了潭水之中，而後漸漸下沉。

白雪的臉上神色安詳，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

明岚唇角抿出一點淺淺的笑意。

然後白雪的身體，便在剎那間粉碎，化成無數紅色熒光，飄散在整個山腹中，最後被一線天的光，照成透明，緩緩消失不見。

“我終于能夠放下，欠你的，也該還了。”

明岚手腕翻轉，将靈均劍輕輕一抛，劍柄的方向便朝青落而去。

“九歌，敬天地，祭鬼神，頌情愛，悼國殇，是萬民的禱告。”明岚于空中轉過身，面朝青落，衣袂翻飛，“你用九歌劍法可徹底除去我身上殘留的濁氣，靈均劍可将我的身軀和修為，徹底融入此陣中。”

青落目光定定看向明岚，雙唇抿成一線，右手緊緊握着靈均劍。

“你若不想，便讓我來。”重淵一直沉默着站在邊上，他知道青落有他的堅持和考量，但他也知道他心裏的掙紮和不忍，明知勸說無益，他還是開了口。

青落果然只是輕輕搖頭，朝他遞來一個柔和的目光，含着一點寬慰的笑意。

他又轉頭看着明岚，說道：“我知道，前輩，是為鑄我的道心。我修行多年，只知劍道，不懂人道，不問天道。我的道心，并不堅定。”

“你同我當年一般，困于己心。若他日遇到極端抉擇，便有可能道心不穩。若能用我的死，讓你明白自己內心的堅持和選擇，也算是，我這個師叔，最後能做的。”

明岚緩緩而笑，臉上清冷之色消散，語氣如一位慈愛平和的長者。

“青落，你需得明白，你的道，要求的是什麽，你的劍，要護的是什麽。”

青落點了點頭，但握着靈均的指尖已捏得發白，額間也沁出細細的汗。

“若是痛苦，為何還要修這道？”重淵忍不住再次開口，“還未到來之事，為何要逼他現在選擇？”

“重淵……”青落沒想到他會這麽說，不由有些驚訝。

“青落，你的人生，難道只為他人而活嗎？所謂天下蒼生，和你又有什麽關系？你不欠這個人間的，放手又如何？為何要讓自己背負這些？”

重淵踏着鎖鏈，一步步走近。

“你若不想，不願，便不要勉強。此間濁氣，我替你消弭。”

青落張了張口，一時無言，半晌後才道：“重淵，謝謝你一直這般幫我。可我，總要學會這些，我不能永遠都讓你保護……”

自從遇上重淵，他好像不知不覺，就有些依賴和習慣他。

可他這樣的妖，總有一天要回到屬于他的地方。

“為何不能？”重淵霧藍色的眼睛看着他，似乎帶着不解。

青落怔愣了一下。

“他是，你的師弟？”明岚忽然開口。

“他……其實……”青落一時語塞，不知是不是應該同他明說，先前只提了句師弟，但以明岚的修為，或許已經看出重淵是妖。

“無論是什麽身份，都無法長久地留在另一個人身邊。”明岚看向重淵，眸光淡淡，“你也無法，事事都替他做決定。”

“青落，你要自己做出選擇，不是因為責任，因為使命，而是做你認為該為之事，決定了，便不要後悔。”

明岚的目光落在青落身上，柔和而平靜，如春日将消未消的雪。

“我已做出了選擇，也将得到解脫。”

青落終于擡起執劍的手，劍尖指向明岚。

“前輩，我明白了。”

他又朝重淵深深看了一眼擋在他身前的重淵，覺得有一股陌生的感覺從內心深處湧出，溫暖而柔軟，帶着些細細酸澀。

“重淵。”他只輕輕念了一聲他的名字。

重淵站在那與他對視着，僵持了片刻，最終足下一點，身形往後退去，落在了另一根鎖鏈上。

青落運氣靈氣，周身被靈流包裹，靈均劍身也散出銀白色光芒，九歌劍訣随着他躍起的身形而出，白色衣袂飄飛，攜帶寒光朝棺椁之上的人刺去。

冰寒劍身刺穿身體，溫熱的血湧出，而劍身攜帶着靈流湧入明岚體內，将潛藏的濁氣一點點淨化。

“明岚——”

一道尖利的女聲傳出。

“師尊，救救我——”

明岚閉着的雙眸霍然睜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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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落：我很強的，可以保護你。

阿龍：我也很強的，可以保護你。

青落：好像比不過，輸了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