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白鶴忘機

第45章 白鶴忘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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墟境裏的場景在此時消散,慕青山緩緩睜開眼,見戚無患已先從墟境中醒來。

他不動聲色地瞟了眼邊上的驚蟄,見他正要睜眼,在兩人就要目光相對前,慕青山趕緊轉過了眼神。

“戚某人……”他朝對面喊了一聲。

戚無患像是已低眉沉思許久,此時擡頭,清冷的眼中帶着不明的情緒。

慕青山看着這個從小一塊長大,處處跟他不對付,勉強可以算朋友的人,有些心虛地眨了眨眼。

畢竟剛看了墟境中的記憶,上輩子人家是高他一大截的師叔,最後還是被自己一劍捅死的,雖然那是他自己要尋死。

“前塵如水,都是上輩子的事了,你也不要再萦懷于心。”慕青山幹巴巴地說着他慣有的臺詞,“知曉了前因後果,也算是了卻了執念,合該放下了。”

戚無患目光落在白玉蓮紋盞上,卻是說:“我如今,大概能理解,義父為何做出那般選擇了。”

“嗯?”慕青山有些沒明白他的話意。

“若是前世虧欠之人就在眼前,或許,我也會想要盡自己所能去贖罪。”戚無患嗓音淡淡,語氣卻很沉。

“那個,輪回轉世,你們都是新生之人,沒有誰虧欠誰了……”慕青山企圖寬慰他幾句,“那姑娘與我緣分淺薄,或許我們之間的因果早已了卻了,不過若是之後有機會再遇到……”

他話說一半突然頓住。因為白雪那時候乃是魂飛魄散,一點殘魂雖被淨化,但也是沒法再入輪回了,時間久了便也只能消散在天地間。

“我是說,因果循環,天道自有他的緣法,你上輩子扶危濟世,這輩子懸壺濟世,行的都是善,這輩子會有善緣的……”慕青山忙換了個說法,“白雪和明岚的恩怨,已經由他們自己了結,你不必,再為此愧疚。”

戚無患眼睫低垂,臉上看不出情緒,又沉默了,說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我或許,沒法這麽輕易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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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青山知曉戚無患的性情,他看着性子冷淡,對人事漠不關心,但其實,他最是在意人命。

“慕青山。”戚無患擡頭看他,“若我不了卻這因果,會如何?”

慕青山似是知曉他會這般問,只平靜道:“夢魇纏身,氣運有虧。”

戚無患又問:“那你會如何?”

慕青山輕笑了下:“你居然這麽關心我?”

戚無患看着他,只道:“你若自以為是地騙我,我也不會感激你。”

慕青山覺得,有了明岚的記憶後,戚無患對他,态度還是有好上那麽一點點的,雖然還是很別扭。

“你今日已經見過因果樹,落下的花瓣便代表我們前世的因果。”慕青山伸出右手,掌心浮現那片白色花瓣,“若你不喝下‘浮生夢’,忘卻前塵 ,這片花瓣八十一日後,便會自行消散。到那時,這段記憶會成為你最深的魇,日日與你糾纏,此後的人生,也會氣運不順,有諸多坎坷。而我非但得不到這份因果之力,還會受到無相盤的反噬。”

戚無患眼眸微動:“何種反噬?”

“也就是壽元折損,身體衰敗。”慕青山這次倒是如實相告,語氣卻還是玩笑的意味,“不過算上本該得到的,這失去的算是雙份。”

戚無患默了幾息,問:“你當年,就是因為受了反噬?”

慕青山的笑意忽然凝在了眼底,唇角抿了抿,說道:“也不全是。”

這次他會将這些都直接同戚無患說,也是因為,戚無患在戚常寧之事後,便知曉因果之事,這些年也對他的身體情況再了解不過,有些事,瞞他也無濟于事。

戚無患聞言便也知趣地不再多問,沉吟片刻,他道:“因果之事,七日後戚某會再來了卻。”

慕青山點頭:“嗯,無論如何,我都不希望此事影響你這一世的人生。”

他掌心一拂,将花瓣收入袖中。

戚無患起身,跨出門前,又微頓了下腳步,說了句:“你亦如是。”

等到他離開,慕青山坐在那,糾結要不要主動同驚蟄說話,畢竟這次墟境中的回憶,結束地有些尴尬。

“青山。”卻是驚蟄先開了口,“他說的當年,是發生了什麽?”

慕青山回過神,眼睫眨動了下,笑說道:“就是反噬啊,總有人,不願意了卻因果的嘛。”

“你是不是因為這個,身體才會這樣不好?”驚蟄追問。

“都是過去的事,結果也已經發生,不重要了。”慕青山忽然有些不想同驚蟄繼續這個話題,他站起身理了理衣袖,便往外走去。

“你要去哪?”驚蟄在身後問。

“睡覺。”慕青山頭也不回。

每次從墟境回來,他都困得要死,第一件事就是想着補覺。

他方才瞥了一眼驚蟄,見他臉色沒有如上次那般蒼白,應當不至于再暈過去

驚蟄跟在他身後,一路到了房門口,然後被關在了門外。

驚蟄:?

慕青山倒沒有鎖門,只是沒有和從前那般,等他進來而已。他雖然現在心裏還很亂,但也實在沒有精力去多想,胡亂脫了外衣,倒頭就睡。

這次的夢境,是一處雪峰。

冰雪皚皚,寒風凜冽。

藍白修士服的小小身影在雪地上盤腿而坐,身前的地上插着一把銀白長劍。不過五六歲的模樣,個頭也就和那把劍差不多高。

像是已閉目凝思許久,他長長的睫毛上,挂着凝結的冰晶。

他忽然睜開眼,湛黑的眼眸清澈如水,無波無瀾。

“扶光,師尊說,這裏,以後就是我的家了。”他看着面前的長劍,輕輕說了聲。

雪花似玉片一樣飛旋狂舞起來,周遭場景變幻。

十來歲的孩子,立于雪峰之巅,手持長劍,眼神專注而平靜。劍芒綻放,如閃耀璀璨的星光,照亮他的眼眸,也照亮四周極寒的白雪。長劍鳴動,劃破寒風,輕靈而淩厲,藍白的身姿随着劍身翻飛舞動,如行雲流水,又如驚鴻游龍。

四季流轉,日月轉換,冷峰的景色好似終年不變。孩童的身形漸漸長成少年,而大雪依舊紛飛。

天地之間仿佛只有他一人舞劍的身影。

“扶光,你速度,怎麽慢了?”

少年一劍舞閉,足尖輕輕落地,衣擺不沾一片風雪。

他擡起手,橫劍于胸,光滑如水的劍身映出清冽的眼眸。

“才練了,一百零一遍,不準偷懶。”他長長的眼睫眨了下,嘴角抿出一個淺淺的弧度,像是有些無奈地笑了笑。

那略顯生動的表情轉瞬即逝,很快又恢複了清冷淡漠的神情。

長劍像是有所感似的,微微顫動了下,發出一聲低吟以示反抗。

“不過,可以,休息一下。”

少年輕撫了一下劍身,盤腿坐下來,将劍橫放在膝頭。

“扶光,師尊讓我下山,去找自己的魂魄,可我,還有些害怕,你會一直,陪着我嗎?”

他低垂着眼眸,目光落在長劍之上,喃喃低語着。

他說話總是一頓一頓的,不怎麽流利,語氣也顯得有些生硬。

長劍華光閃過,雪白的劍光照在他略顯稚嫩的臉上,似是在以此回應他。

*

慕青山睜開眼睛,對着床幔呆呆地看了許久,眼前似乎還萦繞着漫天的大雪。

他忽然擡起手,張開五指擋在眼前,仿佛有雪花從指縫間落下。

他看着自己的手背,手指修長,骨節勻稱,指甲修剪得很整齊,手掌處的那一面,也白皙光滑,沒有一處老繭傷疤。

這樣的一雙手,曾經卻也是能握劍的。

他自六歲起,練劍十年,從未有一天懈怠。

他的師父看着像個不着調的神棍,可劍法卻是天下一絕。

或許自小在街頭巷尾聽英雄故事長大的孩子,心中總會有一個走馬山川、仗劍天涯的江湖夢。他做事向來貪玩偷懶,但對練劍一途,卻是情有獨鐘,刻苦異常。

師父說他于此道有天賦,他不願他以劍揚名,只希望他能以劍寄情。

十三歲那年,師父送給他一把劍,劍身銀白通透,劍刃銳利雪亮,是把難得的好劍。

師父只輕描淡寫地扔給他,說:“不過是尋常鐵劍,不磨砺,便難免暗沉,你若能日日勤勉,堅持初心,也算對得起它。等日後劍道大成,你會有一把真正的絕世好劍。”

他給那把劍取名“忘機”。

——羨青山有思,白鶴忘機。

他想,他不需要什麽絕世好劍,能承他劍意的,只有這把“忘機”。

他以為這把劍會陪伴他的一生。

可十六歲那年,他親手将那把劍葬入沉星湖,從此再未得見天日。

是他慕青山,此生負一劍。

白鶴遠去,再難忘機。

門外傳來輕微的腳步聲,緊接着是一陣輕緩的敲門聲,但沒有出聲詢問。

慕青山卻知道,外面的人是驚蟄。

他緩緩放下手,許久後才低低說了聲:“進來吧。”

“你醒了?”驚蟄推門進來,手上拿着一壺熱茶。

他倒了杯熱水,走到床邊。

這場景,倒和墟境中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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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山子:我現在就是個廢物!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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