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水天雲夢
第63章 水天雲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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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波浩渺的大澤綿延千裏,只一棵巨大的古樹生于水天之間,冠蓋如雲,寂寞如雪。
樹枝上坐着一位白衣少年,雙腳垂落,赤着的雙足輕輕擺動,微風拂過,吹起他散着的長發,手腕間系着的白玉鈴铛輕輕搖曳,卻并無聲響。
少年微微仰頭,陽光透過層層花瓣落在他的睫毛上,在瑩白如玉的臉上投下一片扇影。他輕輕眨動了幾下睫毛,擡手将一片發間的落花拈下,仔細端詳了片刻,又鼓起臉頰輕輕一吹,花瓣便落入了澤水之中,蕩起一圈圈極其輕柔的漣漪。
不過十二三歲的模樣,眉眼溫潤,氣質卻清冷疏離,寧靜而神秘,仿佛來自九天之上,不似人間,但不經意間的動作和神态,卻又顯出孩童般的稚氣和懵懂。
腕間的鈴铛忽然發出一陣輕響,花枝間瞬間竄起一股黑色霧氣,将他的四肢纏住,但與此同時,少年身上的白光散出,很快便驅散了黑霧。
黑色霧氣在不遠處重新凝聚成型,慢慢顯現出一個黑衣男子的身影,身形高大,周身彌漫着暴戾的氣息。
白衣少年站起身,望着水面上的人,眼神清澈,如春水般柔和。
“喂!小啞巴,別用這種眼神看我!”黑衣男子神态狂傲,眼中滿是不屑。
“可為什麽?”白衣少年緩緩開口,嗓音也如春風般柔軟,語調卻帶着一些生澀。
“什麽為什麽?”黑衣男子皺眉,很是不耐煩。
“你會受傷的。”白衣少年指了指他,語氣有些無奈,“不要,靠近我。”
“你竟敢看不起本尊?若不是本尊被鎖着,一根手指就能把你像螞蟻一樣撚碎!”黑衣男子暴怒着叫嚣,但他立于波濤之上,卻無法向前一步,“有本事你被困住我,堂堂正正跟本尊打一架!”
“非是,困你。”白衣少年低頭握住自己發紅的手腕,一字一句說着,“仙尊說,要幫你化消身上的濁氣。”
黑衣人目光落在他手腕和腳腕處的紅痕上,那是方才被他的黑氣纏繞所留下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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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原來,你也是會受傷的。”他輕舔舌尖,微微眯起眼,藍色的眼中瞳仁豎成一線,露出野獸發現獵物時的興奮和兇戾之色。
“沒事,我無大礙。”白衣少年解釋。
“本尊不是在關心你!”黑衣男子惡狠狠道,他看着那少年,眼中又露出不明的神色,“本尊所到之處,寸草不生,你也不例外。”
白衣少年不解地看他,似乎想再說些什麽,黑衣男子身形一轉,化出一道虛幻的龍影,幾下翻騰便消失在了水面上,只餘澤上花瓣沉浮。
一陣風吹過,卷起水面上的波濤,将整個場景淹沒,但很快又幻化出一樣的場景。
落英缤紛,白衣少年仍舊坐在古樹之上,眉宇是淡淡的柔和的神色,一只翠色的小鳥落在他的肩頭,他側過臉,用指彎輕輕碰了碰它的頭,那鳥兒便眯着眼,親昵地去蹭他的手指。
玉鈴輕響,黑霧襲來,仍是故技重施般纏住他的手腳,某些人像是對這事樂此不疲。
那鳥兒的羽毛好似被火焰點燃,瞬間尾羽毛便焦黑了一塊。少年指尖在翠鳥身上一點,白色靈氣将黑霧驅散,鳥兒便撲騰着翅膀驚慌地逃走了。
“重淵。”白衣少年語氣平和,“這個不好玩,你別,鬧了。”
“本尊才沒空和你玩。”黑衣男子再次顯形,抱着雙臂,目光冰冷地看着他,“你在這一日,本尊便同你不共戴天!”
少年看着身邊的古樹,平靜道:“可是,我長在這裏,去不了別的地方。”
黑衣男子看了看他,忽然有些得意道:“本尊騰雲駕霧,日行千萬裏,黃泉碧落,便沒有我到不了的地方。小啞巴,你都沒去人間看過吧?”
少年茫然地點點頭,問:“人間,很好嗎?”
黑衣男子想了想,忽然有些煩躁道:“也不是什麽好地方,都是些脆弱的凡人和草木。反正你也去不了。”
少年側頭,看着自己肩膀上那翠鳥留下的一點灰黑,若有所思道:“你是不是,很難過?”
黑衣男子有些莫名其妙:“你在說什麽胡話?”
少年從枝丫上站起,白色的衣擺半遮住雙足,裸露的腳踝處,有一圈圈紅色的勒痕新舊交疊,只是今日這一道,顏色卻比之前的更淺些。
他順着枝丫走了幾步,站在枝頭,離開重重花枝的掩映,讓陽光盡數灑在自己身上,擡起眼,微微眯着眼睛看向天空。
“重淵,終有一日,你會站在陽光下、人世間,被花兒和小草圍繞,被天地萬物接納,去觸碰到任何,你想觸碰的人。”
澤水輕輕拍打着古樹的,枝葉在微風裏沙沙作響,白衣的少年回頭,微微一笑,身上披着的金光暈染開,仿佛要将他整個人融入這片天光裏。
黑衣男子愣了下,有瞬間的失神。
他有些懊惱地偏過頭,眉間越發陰鸷,冷冷地說道:“莫名其妙。本尊對這些弱小之物沒興趣。”
白衣少年偏了偏頭,眉宇間仍是溫和柔軟的笑意。
雲開霧散,水天明淨。
黑衣男子越發煩悶地“啧”了一聲,龍形翻騰,躍入了水下。
大澤上的波瀾瞬間平靜,花瓣紛紛飄落,仿佛天地為之傾心。
*
慕青山知道自己在做夢,也知道夢到的人誰。他甚至希望,這個夢能再長一些,能讓他再看看,他們從前的樣子。
可是從前,是多久之前呢?
百年,千年,萬年?在寒潭那次相遇,更早之前嗎?
那時候的他,原來,是一棵樹嗎?
夢境戛然而止,慕青山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眼前水汽氤氲,他應當是在溫泉中睡着了。
身上的的疼痛雖是緩解了一些,但溫熱的泉水将身體泡地有些發軟,他站起身走了幾步,便伸手去抓池子的邊緣,卻沒扶穩,身體失重向前栽去,卻是被什麽東西擋下,沒有摔倒。
這裏什麽時候有牆了?
周圍都是白色水霧,他現在眼睛更是看不清,相當于一個全瞎,只能用手上下摸索着。
稍微有些硬和滑,但是溫溫熱熱的,好像,還越來越燙了?
“你別,亂動……”
那堵“牆”忽然開口了。
聲音落入耳中,慕青山猛地一驚,整個人都哆嗦了一下,然後身體連着手都僵在了那。
“你,你怎麽……在這?”他喉頭滾動,艱難出聲。
這個池子向來是他專屬的,他哪想到還會有色膽包天的人會來跟他“共浴”?
“我……遇到三更給你送衣服,便幫他拿了過來。”驚蟄故作鎮定道。
慕青山緩慢地,自認為不動聲色地将自己的手從驚蟄身上挪開,往後退了兩步,心想:來送衣服的怎麽自己衣服都脫了?還泡上了?我信你的鬼話!
但他此刻也只能強撐出從容不迫,說道:“幫我放邊上就行。”
意思是,我假裝不知道,你可以走了。
但驚蟄卻沒有動,也沒有答話。
慕青山此刻看不清事物,聽不到聲音後便越發緊張,既怕被發現他現在是個全瞎,又怕兩人現在坦誠相對,自己方才不知道“看”到了多少,而對面的人又不知看了他多少。
他的耳根瞬間又紅了起來,連帶着臉頰也是一片緋色。好在是在溫泉池子裏,應當看不太出來。
“那個,我洗好了……”他的意思是,我要穿衣服了,請你回避。
但偏偏驚蟄是個聽不懂人話的,仍是立在那,半晌後忽然抓住他的手道:“我幫你穿衣服。”
慕青山又被驚了一下,雖然忍住了沒哆嗦,但身上一陣陣熱流滾過,感覺自己都要熟透了。
這種表面關心實際耍流氓的話是可以亂說的嗎?
他掙了幾下沒能掙開驚蟄的手,簡直急的滿頭大汗。水汽和汗珠一齊滾落,順着紅透的臉頰一直滑到滾動的喉結處,再從脖頸那流暢的線條一直往下,彙聚在深陷的鎖骨中。
繞是驚蟄再遲鈍,也察覺慕青山現在全身都紅地發燙。
他的目光順着那清瘦的鎖骨和白皙的胸膛向下,停在被溫泉水沒過的小腹處,然後硬生生将眼睛挪開,壓着嗓音問:“是不是這裏太熱了?我先帶你出去。”
慕青山心內氣結:當然熱啊!誰家好人大熱天泡溫泉啊?
自己是因為這破身體沒法泡冷泉,他又是來湊什麽熱鬧?
但一聽到驚蟄說要“帶他”出去,當下又覺得有些不妙。
“我想再泡一會,你先出去吧。”慕青山咬着牙道。
“那我等你。”驚蟄道。
“不用……”慕青山拒絕。
“青山。”驚蟄忽然喚了他的名字。
慕青山有些愣愣地偏頭:“嗯?”
驚蟄的聲音啞了下去,他說:“我可以等你,百年,千年,萬年……我會一直等。可是,我不能忘記你。”
他又往前走了兩步,抓住他的手,兩人又同方才那般幾乎面對面貼着。若是慕青山此時能看清,定會因着這突然靠近的、居高臨下的壓迫而不由自主地擡頭。
但他此刻只是硬邦邦地站在那,空茫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前方,不知道自己眼前,正對着驚蟄的下半張臉。
“我不能忘記……”驚蟄又低低重複了一遍。
溫熱的氣息打在慕青山眼睛上,他這才意識到,兩人之間的距離有多近。慕青山微微擡起臉,目光與驚蟄“相對”。
那雙霧藍色的眼睛濕漉漉的,如春雨洗潤過的天空。慕青山的眼瞳雖失了焦距,但桃花眼被這溫熱的泉水氤氲許久,反倒像潋滟着一池春水。
慕青山不由用力眨動了幾下眼睛,可眼前仍是模模糊糊一片。雖然做了這麽多年半瞎,他也習慣了不能視物的情況,但此時此刻,他卻忽然很想看清眼前的一切。
想認認真真,看清眼前人的眉眼,他的表情,他的神色。
怎麽,偏偏就在這個時候瞎了呢?
慕青山有些自嘲地扯出一點笑,然後閉了閉眼,睫毛顫動,挂在眼睫上的水汽便凝結成珠,順着臉頰滾落了下來。
仿佛流淚了一般。
驚蟄微微愣神,不由松開他的手腕,用指尖去輕輕抹去那道“淚痕”,手掌順勢貼在慕青山泛紅的臉上,小心地,細細地摩挲着。
他的手掌寬大,又有些粗糙,連最柔軟的指腹,都能在玉白細膩的肌膚上擦出紅痕。
慕青山感受着臉頰處微癢的、柔軟的觸碰,感受着掌心的炙熱和自己臉上的滾燙,像是有一種熟悉的、被灼傷的疼,讓他一時恍恍惚惚,分不清夢境和現實,不知今夕何夕。
終有一日,你會站在陽光下、人世間……去觸碰到任何,你想觸碰的人。
許久後,他喉頭動了動,用低啞的,柔和的聲音問:
“重淵,我們是不是,很久很久以前,就認識了?”
驚蟄的手掌微微一頓,仿佛回過神來,又仿佛再次淪陷入夢裏,他張了張唇,聲音也有些細細地顫抖,他說:“很久很久以前,在你,還很小很小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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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阿龍以前就是又中二又暴躁的傲嬌龍!
阿龍:本尊的事你少管!
PS:因為青落對白雪說了有些類似的話,可把大醋龍給氣壞了23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