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不告而別
第66章 不告而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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疾風呼嘯,大雨頃刻間便從窗戶中打了進來。又是“咣铛”一聲,窗邊的花瓶被風雨吹落。
慕青山撐着身體站起來,走到窗邊将窗戶關上,又蹲下身去摸索花瓶,卻摸到了幾枝盛開的花,他輕嗅了下,竟是山茶花。
此時已過了山茶的花期,怎麽還有盛放的山茶花?又是誰插在他房內的?
會是驚蟄嗎?
他又在地上小心摸索了一會,摸到一張信箋一樣的紙張,被雨水打濕了,粘在地上,或許是從哪本話本裏掉出的紙,他便将那紙和山茶花都放在了桌上。
銅錢還未找到,他順着方才聽到的銅錢滾落的方向,一點點摸索過去,終于将那三枚都撿了回來。
又是一道驚雷滾落,慕青山不由按住了頭,仿佛那雷聲在腦中炸開一般。他蹲在角落裏蜷縮着,整個人都無法抑制地顫抖起來。
他害怕打雷。
從小到大,這是他極力掩飾的弱點和秘密。
他不知道這種恐懼是來自哪裏,明明只是雷聲和閃電而已,卻像是一道道帶刺的鞭子打在身上,将靈魂都抽得四分五裂,從每寸肌膚,每個骨頭縫中散發出疼痛。
窗外電閃雷鳴。失去視覺後,聽覺像是被放大了數倍,慕青山捂着雙耳,雷聲卻依舊無比清晰刺耳。
記得遇到驚蟄那日,也是這般雷雨天。他第一次做夢,夢到自己死在那個人間仙境一般的地方。
那時候,他還不知道那夢境中的就是他自己,但他能夠感受到,在即将消失之前,那個人從心底湧出的那股情緒。
像是原本空茫遼闊的煙水之上,一棵屹立了千年的樹,在剎那間消散,天崩地裂,卻悄無聲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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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獨自生長,獨自消失。他本該如此。
可那一刻,胸口空空茫茫的地方,竟生出了絲絲縷縷的情感,像是留戀,是不舍,和悲傷。
天荒地老,日月不息,為何他的生死枯榮,都只有他一人?
慕青山那時不明白,這是怎樣的情緒。
是孤獨嗎?
為什麽會覺得孤獨呢?
明明那是經歷了千年滄桑的樹,明明他是生在煙火人間的人。
可就像現在,外面風雨交加,他在自己最熟悉的“顧春風”,卻覺得天地浩大,無所依憑。
他抱着自己蜷縮在角落裏,無處藏身。
不知過了多久,像是有另一雙手,觸碰到了他捂着腦袋的手指,他身軀本能地一顫,然後有些茫然地睜開眼睛。心裏那缥缈無所依的情緒好像忽然落了下來,他不由自主地松開了自己的手。
“你回來了。”他開口的聲音帶着微啞。
不知什麽時候,外面的風雨已經停了,再聽不到雷聲。
“對不起……我回來晚了。”
是驚蟄的聲音。
“方才的雷聲太大了,是我不好。”
他的手掌輕輕地撫上他的耳朵。
慕青山的意識還有些迷糊,聽到這卻不由笑起來:“怎麽這也要說對不起?打雷是老天爺的事,你怎麽……你的手怎麽這麽冷?”
他反手抓住驚蟄的手,才發覺他手上都是濕冷的雨水,又順着手臂摸到了肩膀處,衣服也都是濕透的。
“你怎麽都濕透了?”
驚蟄垂眸不語。
“你這一整天,都去哪裏了?怎麽一聲不響就不見了?”慕青山眉心皺了皺,板起臉道,“你忘了之前答應過我什麽?”
“我……”驚蟄一時不解。
“我說過,不要再不告而別。”慕青山輕輕吐出一口氣,神情卻仍是十分鄭重,“一個人離開的時候,不管是一會還是很久,都要告訴身邊的人。”
要不然別人會擔心。
“我,我去了日月山……”驚蟄解釋道,“我給你留了字條……”
“字條?”慕青山微愣。
驚蟄看向窗邊,見到地上散落的花瓣和桌上的被山茶花壓着的那張字條,目光凝滞在那。
“你去日月山做什麽?那裏不是……”慕青山想到了一些難以啓齒的回憶。
驚蟄轉過頭,伸手用微涼的指尖觸碰到慕青山的眼尾,慕青山這才下意識後退,然後反應過來,有些慌亂地垂下眼。
“你的眼睛,怎麽了?”驚蟄看着他,艱難出聲。
暮青山心下一驚,忙說道:“我沒事……不過是現在太黑了……”
驚蟄的手停在半空中,卻不敢落到眼睫處,指尖都在微微顫抖着。
“你的眼睛,是不是看不見了……”
“我……只是一時看不清罷了,并無……”
他話還未說完,便聽一聲悶咳,濃重的血腥味鋪面而來。
“驚蟄?”慕青山驚道,“你怎麽了?”
他半跪着坐起身,伸出雙手去摸他的臉,拇指落在柔軟的唇上:“你受傷了嗎?你到底去了哪裏?”
“你的眼睛,怎麽會看不見了……”驚蟄聲音嘶啞,有溫熱的血滑過慕青山的指尖往外淌着。
“傷到了哪裏?你……”慕青山慌亂地去摸他身上,想看看有沒有傷口。
然後面前的人便重重倒在了他的身上。
*
驚蟄在日月山的幻障中困了一日。
他看到一身白衣的人胸口淌血,笑着看了他最後一眼,然後化作白光消散在天地間。
他看到自己的手穿過那人的胸膛,将一顆龍珠生生挖出。
他看到青落提着劍,頭也不回地走入風雪中。
他聽到他說:“你不過是芸芸衆生中的一個,是我的責任,你與他們,并無不同。”
驚蟄猛然睜開眼,從床上驚坐而起,額間滿是冷汗,劇烈喘息着。屋子昏暗狹小,不是在顧春風,而是浮圖觀。
“醒了?”房門被“吱呀”一聲打開,桑黎緩緩走了進來。
“我怎麽在這?”驚蟄盡力平複着心緒。
“我那好徒兒,用了我給他的保命用的唯一一顆傳訊珠,讓我大半夜跑去救你。”顯然,桑黎的語氣和臉色都不太好。
“他……”驚蟄頓了下,“他的眼睛怎樣了?”
桑黎并沒有立刻答話,而是在椅子上坐下,眉頭微蹙,半晌會才道:“是我疏忽,竟沒想到這層,當時也沒看出他的異樣。”
“可有醫治的方法?”驚蟄問。
“他的眼睛本就靠着與世人的因果相系才能看見一些,如今他在世間的因果将盡,便無法再看清了。”桑黎嘆了口氣,“不是尋常眼疾,無藥可醫。”
“那,若是有因果之力呢?”驚蟄艱難道。
“若是在徹底失明前,或許這法子是有用的,如今,我也無法确定。”桑黎如實說道。他看了眼驚蟄,又問:“你去日月山,可是發現了什麽?”
“我找到……救他的辦法了。”驚蟄按下紛亂的思緒,緩緩說道。
桑黎聞言定定看着他,眉心仍是攏着,卻沒說話,像是等着驚蟄說一下去。
“日月山的‘龍門’,其實是一個‘通道’。”驚蟄繼續道,“破解那裏的幻障,便能到達天地山,那裏,才是真正的龍門。”
“天地山,龍門……”桑黎喃喃,“竟是在此。”
“若能越過龍門,我便能成金龍之身,再結龍珠。”驚蟄道,“用龍珠,可再救他一次。”
桑黎沉默着,好一會兒後才道:“你該知曉,所謂躍龍門化龍,且不說通過龍門要經歷的千難萬阻,成功入龍門後,會撕碎現有肉身,死身百痛,方能再成龍身……這是九死一生的辦法。”
“我自混沌而生,區區龍門,我自能躍過。”驚蟄垂下眸,神情卻很堅定。
“你果然,還是這般張狂。”桑黎勉強笑了一下,“所以這次突如其來的風雨雷電,也是你弄出來的?”
“我在天地山方化龍身,便引來天地驚雷,我不知這是否會對現世有所影響,便不敢貿然行動,出來後,果然發現以日月山為中心,方圓百裏都受到了雷電影響。”驚蟄說道。
“沒想到,你如今行事還會有這般考量。”桑黎不由有些驚訝。
“他害怕雷電,我不該留他一人的。”驚蟄低着眸,眼中滿是自責。
桑黎眼中似是閃過驚訝,默了片刻才道:“竟是如此。那場雷刑烙印在他身上的疼痛,連重生一世,都無法抹去。這麽多年,我這個做師父的,卻沒能發現他的異樣。”
他站起身,将一枚丹藥遞給驚蟄:“但你此番強行将雷電引入自己體內,也太過冒險。縱然你的體質特殊恢複極快,這天雷入五髒六腑,也不是你一時半會能化消的。”
“我在一日,便不容雷電再傷他分毫。”驚蟄接過丹藥,目光凝在上面,頓了頓,“這次吸收雷電,也是為了看看我如今的軀體能承受多少,若要過天地山的龍門,這種程度還遠遠不夠。”
桑黎點了點頭,不再多說,驚蟄擡頭看向他,眼神欲言又止。桑黎明白他的心思,說道:“我未将此事告訴青山,只說你傷勢嚴重,需要在浮圖觀休養四五日。這些時日,你盡快養傷,青山那邊,我也會注意。”
驚蟄心內稍稍安定了些,将丹藥服下,又看向桑黎道:“你如今的狀态,還能維持多久?”
桑黎笑了下,道:“怎麽,他讓你問的?”
驚蟄道:“他有些話,想跟你說。”
桑黎轉過身,便見一道白光化出的虛影站在了他身側。那虛影漸漸顯出實體,一身白衣,仙風道骨,竟和桑黎長得一模一樣。只是他臉上沒有胡子,看着更加年輕,氣質溫潤出塵,如谪仙一般。
“曦澤,你倒是肯現身了?”桑黎語氣淡淡,臉上看不出情緒。
“我連維持形态都困難,非是有意避着你。”那人語調溫和,輕聲解釋道,“你我本是一體,你當明白我的。”
“你是他,但我不是。”桑黎聲音冷了下去。
那人無奈搖了搖頭,不再繼續這個話題:“當年你執意要将青落帶回人間,我非是想要阻攔,只是覺得妄動因果風險極大,且沾染紅塵,于他而言也不一定是好事……”
“若留在缥缈仙境,不過是再種出一棵無心無情的神木,那不是他想要的人生。”桑黎淡淡道,“我想給他的,是尋常人完整的一生。”
“我知道,總歸是我們虧欠于他。”那人手閉了閉眼,輕輕嘆息,“如今,我和重淵,都希望能好好護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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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天幫家裏做事有些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