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南宮世家(四)
南宮世家(四)
宣和五年的夏天,世界仿佛從慶禧十三年的悲痛中緩和過來。南宮府收到許多雅樂請柬,春天是喝茶泛舟,到了夏天,最盛行的就是納涼會。一行人在湖邊包下幾片庭院,吃果子扯段子。因為山間清涼,叔父一般不去應酬。我發現他作為世家族長,縱然被許多人尊敬,也有自己的弱點,就是懶。
某日午後,我們正在吃水果,叔父接到一封信。信用大紅印戳封着,信封上沒有署名。我注意他的臉色,就問是誰的來信。叔父沒有回答,他匆匆離開了。
很晚的時候他才回來。我和朱翼都沒睡,他坐在床沿,用異常專注的眼神望着我們。
“明日你們随我下山,去見一位貴客。”
朱翼問貴客是誰。我心中湧起異樣的感覺。
“小冰,你別緊張。”叔父注意到,我的異常敏感。
第二天清晨,朱翼和我,還有青川,跟着曙光驅車下山。除了井生,叔父的幾名親信也随行。南宮府的侍衛都很低調,有時我會忘了他們的存在。這次我們一行人,整齊踏馬下山,是幾年來頭一次,
馬車行到臨湖小院,那正是納涼的熱門之處,以往叔父帶我來的時候,根本沒有吃茶的空隙。太陽已經高懸空中,我出了一身汗,發現院子裏肅然安靜。
走過垂花門,走過游廊,朱翼淡然前行,仿佛她已經知道面前是誰。走到臨湖一間竹屋內,叔父停下腳步,這時裏面走出一個女人,大概三十歲的樣子,朝我們和善微笑,她還特地朝青川一拜。青川微愣,她們是認識的,她旋即朝屋內看去。
我進入房內,竹屋對着湖水,室內明亮異常。一個瘦長挺拔的男子站起來,他擋住了光,以至于我看不清長相。這時叔父已行了大禮,青川朱翼也稽首跪拜,我也連忙跪下,耳邊只聽那男子說:“師兄,太客氣了。”
他親自扶起叔父,又對青川說:“姑娘,竟然認得我。”
青川颔首:“除夕中秋,每年家宴,陛下都會回京。”
那男子微笑道:“是麽?可惜那會兒,認得我的人不多。”
避開陽光,朝那男子望去,那完全與我想象的不一樣。恭王長豐,從他被迫即位那日起,就遭到質疑。人們從來不明說,但或多或少,在心中質疑這位君主。我從兒時就得到這樣的印象,儲君被擄去蠻邦,而恭王得到了皇位,得到了他不該得到的東西。
其實對于後者這是不公平的,如果我能做個局外人。可惜,湧動在心中的不安愈來愈強,這幾年的平靜生活是多麽脆弱,南宮世家有它自己的命運。
叔父只說了我們的名字,以及如今大家留都在小倉生活。
“雍州的許多房舍都燒盡了,也沒有精力重修。”他慢慢解釋着。
“家父臨終前,只擔心着子孫平安。他老人家,一生都把自己逼得緊,對先皇的事,對家族的事,件件窮盡心力。屍骨已安葬雍州,但願他的身心都能安息。”
“婆娑一族若敢來犯,少全不會姑息。”
“京都皇城,少全一介布衣,還是不去為好。”
叔父以謙卑恭順的姿态,回應着陛下的追問。那時兩人相對而坐,長豐本性認真又容易緊張,從他的眼神和時不時緊握的手掌可以看出來。
他松開手掌,笑笑。
“看來,師兄不願幫我。”
叔父叩首行禮,“陛下言重。少全所能助力的,實在有限。至于南宮世家,世世代代,都竭力襄助皇室。”
長豐有些激動地站起身。
“襄助皇室,又不是襄助我。”
我們幾個本來在吃果子,現在都停下手。
叔父示意我們出去。
“不…”長豐拉起他,雙手緊握他的兩臂,“沒有什麽不能說的。”
我們立刻回避了。
臨出門前,我還是聽到那句話。
“師兄,幫幫我。”
我們退至一間偏廳,內官客氣地讓我們小憩片刻。外廊似乎有侍衛巡邏,內廳卻安靜地心慌。我心裏盤算,不知井生他們在哪裏。一柱香的時間過去了,叔父還沒回來。
青川端莊坐着,領口一絲褶皺都沒有。朱翼拿出香囊裏的幾個珠子,自己在小桌上玩。我扒着窗戶,觑眼偷看。
“阿青姐,剛才接見我們的那個娘子,走過來了。你快來看。”我小聲通知她們。
青川打開門,迎那女子進來,那女子朝青川福了福身。
青川像是在由衷感嘆:“真沒想到…”
而那位女子,比起青川來,腼腆多了。她的五官并不出色,卻生了一副優雅的脖頸和線條優美的溜肩,像窗外湖水中的白鵝。眼神舉止,分外謹慎。她身上的薄荷綠薄衫,也是沒有一絲褶皺。
青川說,這是阿志姑娘,現在應該是宮中首領女官了。
阿志好像并不在意這個虛銜,依然對青川十分恭敬。她沏好茶,一杯端給我,另外一杯執給朱翼。此刻偏廳的窗戶都打開,屋內涼快了不少。她看着我微笑道:“這位是烏潭南宮府的三小姐麽?”
我還未開口,青川就把我從烏潭投奔來的事說了一遍。
阿志聽完後,感嘆:“三小姐死裏逃生,後福無量。”
接着,她就轉向朱翼,也許只是一瞬間的停頓,可她卻仔仔細細看了一遍。
“這位就是雍州的大姑娘。果然…”她似乎不知該如何表達,“果然同嘉寧皇後,有些相似。”
這大概是朱翼最不愛聽的,我心裏暗笑。不過她垂下眼睑,裝成溫順的幼鴿。
阿志是個很容易親近的人,同樣是女官,青川就非要咄咄逼人。
“機緣巧合,才能侍奉天子左右。”她向我們解釋,“我的母親是陛下的乳母,從小都在宮裏長大。陛下十五歲就去了封地,直到…直到五年前,才能回來。”
“我年輕的時候,受了阿青的照拂,在內宮中做花房買辦的差事。後來嘉寧皇後過世,內宮中生計艱難,靠着原先的積蓄才熬過幾年。”
“原以為可以否極泰來,哪知還有更遭的。躲在井中的幾天,宮裏的老人都說,時也命也,時運不濟。”
“因緣際會,陛下得以回宮。他在宮中并沒有熟人,我算是他唯一認識的舊人。”
我聽明白了,這位阿志姑姑,因為是宣和帝的共乳姐妹,才得到的信任。他出宮巡游,也把她帶在身邊,因為…
因為什麽呢?
我也不信,以青川的性格,會照拂當年一個默默無聞的宮女。可是如今,她依然對青川,禮敬有加。
“陛下與南宮先生,正在花廳比劍,很快回來了。”她看出了我們的焦慮。
烈日當頭去比劍,我咽下口水,跟咽下桃核一樣。
阿志善解人意,帶我們朝花廳走去,路上她吩咐了其他女侍安置卧房被褥,我才知道,我們要留在這裏過夜。
“陛下囑咐,晚飯擺在竹屋,請小姐們一起用膳。”
她腼腆問道:“不知道我的手藝,各位吃得慣麽?”
青川有些訝異,問她怎麽出行不帶禦廚,還要掌管膳食。
阿志停頓一下,才微笑回答:“陛下的膳食要求精細,我自己做,可以放心些。”
我們走出林蔭小徑,撲面而來一陣熱風。刺眼的日頭下,我看見叔父,他正好收了劍,面對天子作揖。此時周圍站着幾個武裝打扮的男人,我們便遠遠站在一旁。那幾位武将喝彩起來,其中一位劍眉白須,深目鷹鼻,我認出他是成安侯。
“阿爹!”朱翼叫起來;我也同時大叫:“叔父!”
那幾個男人看過來,我倆就三步并兩步走過去,一人一邊,挽住他的臂膀。
長豐收劍入鞘,看到這副場景,覺得很有趣:“師兄好福氣,養了這麽兩個貼心人兒。”
他記憶有些模糊,把我倆瞧了一會,才認出朱翼。
“小月,已經長得這麽大了。”
朱翼退到叔父身後,叔父笑道:“是啊,我也發覺自己老了。臂力也不如從前。”
這時阿志帶着女侍捧上冷水洗面,還有替換幹衣。偏廳裏預備好茶水,阿志詢問是否要移駕。
長豐興致不減,依然對朱翼說道:“小月,你出生那日,你的阿爹在內宮夜宴。來報信的人探頭探腦,幸好我坐在最邊上,被我一眼瞧見了。你的阿爹着急不已,我趕着車送他回去。那天正好是十五,月亮很美。後來…後來皇兄皇嫂就說,南宮家得了一個小月亮。”
阿志已把茶水端過來,長豐示意還是去偏廳飲茶,他回頭對叔父說:“今日累了,你帶着女孩子們去歇歇吧。明日再試試弓箭。”
叔父颔首答應,目送天子離開。他的衣衫也濕了,剛回身,成安侯走過來。
剛才武将們站得有些遠。成安侯六十多歲了,并且早年與我們相識,這時走過來寒暄。
“少全,”他說,“早知道你會來。”
叔父的情緒并不放松,雖然他裝得很輕松。
“還沒恭喜侯爺,領職上都護府。”他誠意恭賀,“如今四海五湖風波叢橫,侯爺得到陛下重用,勞心勞力。少全欽佩。”
成安侯王善香是行伍出身,不喜歡堆砌辭藻和人客套,他以看待晚輩的眼光看待叔父。
“少全,你也知道世道不好。你受皇家庇佑,又吃百姓米糧。得之就要惠之。”他望着長豐身在的偏廳,“我老了,所做有限。京都之內,翰林內制,幾省幾部,世家林立。這些糾葛…陛下南行,就想找到可相信之人,分去憂慮。”
叔父低下頭:“少全慚愧。”
我擡頭凝望,那時的成安侯一點沒有老态,他像一只蓄勢待發的老鷹。大多數男人都是野心勃勃的,他們與南宮少全不同。比如王善香,還有他的孩子。
自從阿楚的婚事擱置後,我再也沒去過成安侯府。不過侯府的幾個面龐我都記得,比如站在面前的小叔叔。他是成安侯最小的兒子,佑珍與他們熟絡的那幾年,都叫他小叔叔。
“小叔叔,福安。”
“很久沒見,幾位姑娘。天氣炎熱,還是先去涼亭裏說話吧。”他長了一副聰明樣,不過精明外露,有點顯眼,“父親,南宮世子比我們更清楚陛下心意。我們只需領兵打仗,京都的事不要管。”
成安侯半分沒有放過的意思:“少全,伏波将軍是你們的姻親,他如今和你還有書信?”
叔父見他問的突然,就笑道:“只有年節下互相送些禮。來往沒有,畢竟老人家快七十了,又遠在西北。”
成安侯感嘆:“英雄轉眼見白頭。當年他與我,是鎮國公麾下左右騎都尉。甘州兵敗,我們再也沒有見過面。”
我認真聽着,不知道王氏父子,意欲何為。
“老将軍德高望重,在西北掌控衛國大軍。如果他願意相助陛下,那陛下在京都的威望…”
叔父做了一個手勢,他知道成安侯要說什麽,示意他不用再說。
“侯爺,請諒解。南宮世家有祖訓,不卷入任何朝事紛争。”
成安侯很生氣的樣子,不顧王珒的勸阻,直接說:“這是推卸責任。”
原來是這樣,我心中漸漸明朗,想通過叔父争取更多的武官支持,也許不僅僅是武官。我想起朱翼背的族譜,除了嘉寧皇後,她的姑姑們和姐姐們,都嫁給了皇親顯貴。就連佑珍,也是巴陵名府盧翰林的兒媳婦。
所以,如今陛下勢弱,更需要娶一位南宮皇後。我心裏突得一跳,那不會是我,随即轉向朱翼,她在烈日下的臉色有點蒼白。
“父親…”王珒适時解圍,“你瞧,把小姐們都吓到了。”
成安侯略有觸動,轉而看着我們。因為提及她的外祖父,青川有些激動。她與王氏父子并不相熟,只認為成安侯與她的外祖父是舊識,所以說:“侯爺,叔父沒有推卸責任,他體諒我的外公年老,又守着祖宗規矩。如果侯爺想請西北軍相助陛下,可以親自寫信聯絡。外公南征北讨,他…”
“他年紀大了,牙也松了,上次來信不是說了嘛。”她未說完,就被我打斷了。
朱翼慢悠悠接了一句:“好像腦子,也不太好使了。”
叔父面露不悅,晚輩不得随意插話。
成安侯卻不介意,他看着我們,好像欣賞幾件精美的瓷娃娃。
他仿佛有些釋懷,緩和語氣。
“少全,這些女孩子們,都養得很好。我知道你的難處,也不勉為其難。只是,該是你的責任,你們不能推卸。”
叔父沒有接話,只是一直說,侯爺幸苦了。
我有些生氣,成安侯憑什麽來指摘叔父;這間院落也悶得窒息,仿佛把我們都兜籠在一張網裏。朱翼內心不安,她把頭靠着叔父肩上,輕輕哼着小調。月落時分,阿志親自送來飯菜,菜品非常清淡,一條肉絲也看不到,
陛下着了涼,不和我們一起用膳了。她很抱歉,也許飯食不合口味。
叔父詢問陛下的身體情況。
阿志說:“已經把過脈,只是受涼腹瀉。公子放心。”
我想應該是中暑了;叔父則立起身,要過去探望。
阿志攔住他,陛下已經睡了。
叔父不相信,接着冷淡問道:“那成安侯呢?”
阿志微笑道:“真的睡下了。喝了清粥就睡了,難得睡得那樣沉。奴家沒有看到成安侯。”
我想問問白天的事,是否和我猜想的一樣。未開口,叔父就說:“小冰,謹言慎行。”阿志走了,他再次提醒我們幾個,身處陌生之地,更要謹言慎行。
可是朱翼依然開口:“阿爹,我們此行為何?”她站在叔父面前,地上的陰影拉得老長,陰影裏有诘難也有怨怼。
他們平時父慈女孝,從來未在我面前争執過。朱翼常說,世上最愛最在乎的,就是爹爹。可是,她對最愛最在乎的人,也有不可明說的怨怼。
“陛下與我許久未見,他親自南下,我們全家當然要迎接。”叔父看着女兒,“小月,你不相信我麽?”
朱翼擡起下巴,“我怎麽相信。爹爹為了家族榮譽,會把最心愛的人送走。”
滾燙的茶杯燙了我一下;青川不明白為何他們父女倆突然争執起來,莫名其妙看着我們幾個。
可是叔父沒有生氣,他依然覺得我們都是小孩。他把茶杯蓋上,蓋得嚴絲合縫。
“小月,你要相信我。”他還是說着那句話。
朱翼從小與我争搶很多東西,争搶父親的疼愛,争搶族人的贊美,甚至井生被我多差遣幾回,她都嫉妒如小獸。可她也有很多不在乎的東西。她不在乎錢財富貴,不在乎胭脂花粉,也不在乎做皇後。那天,當這個機會從天而降的時候,我忽然意識到,因為朱翼不在乎,我也興趣缺缺。憑什麽我要去撿她不要的東西呢,縱然我從小有出人頭地的願望,可在那時,她的喜好憎惡,遠超過了我兒時萌生的,模糊的志願。
我理清了心意,就不再煩惱;可是随之而來的,是另一種深沉的擔憂。我偷偷溜出來,想對着夜空喊幾聲。這座輕歌笑語的臨湖小院,如今在天子威嚴下,顯得有些笨重。湖邊回廊上的花燈都給摘掉了,原先這裏輕快的夜晚,也消失無跡。我坐着吹晚風,看到回廊盡頭的成安侯父子,心裏警覺起來。
其實我內心并不反感野心勃勃的人,因為相比野心,人還有更多劣跡斑斑的側面。王珒還穿着白天的騎裝,那套騎裝有點舊,但是很合身,把他襯得很精神。他在黑夜裏專注地說着什麽,兩手抱胸,眼神矍铄,一副對世間萬物游刃有餘的樣子。
可惜我一直成為不了那樣的人,內心惶恐。我把小孩式的惶恐藏在心底最深處,對他們喜歡不起來。
“小叔叔…”王珒發現了我,我就做出笑盈盈的甜美模樣。
他們都稱呼我:三小姐。我是烏潭南宮氏的三小姐;到了小倉後,井生還是稱我三小姐;于是大家叫開了,走到哪裏,我都是三小姐。
“三小姐,出來納涼麽?”王珒收起了剛才的專注勁,轉而注意我了。
我點點頭。目測到遠處幾個随從正等着和他報事,而成安侯坐在一旁,随意翻看幾本冊子。
“小叔叔真忙啊;比幾年前見到時,長瘦了不少。”
“三小姐比起幾年前,标致了不少。”
幾年前我還是個孩子,現在他的語氣,還是像稱贊一個孩子。他随口閑聊,提起佑珍。
“盧夫人,是位很盡責的姐姐呢。”他笑道,“你們都挺有福氣…”
我想起那門未談成的,尴尬的婚事。有些窘,不知道王珒了解多少內情。
他卻望着我,意有所指。
“不知道三小姐的前程如何。按照我的理解,三小姐的一切都聽命少全兄了。如今正是天作之合…”他的精明模樣又溢出來了,“三小姐的運氣,真好。”
我心裏冷笑,他們父子倆真有趣,好像認定我們幾個,都要嫁給當今陛下。于是,就陰恻恻提到:“小叔叔,你操心太甚了。我每年都去昌化文廟理賬,成安侯府捐了不少供給。有錢有地,很多捐贈都是小叔叔的名義。原來除了王家的家事,小叔叔還要提菩薩操心。”
我早就心生疑窦,捐給文廟的地,都可以圈成獵場了。果然王珒目光收縮,換了口氣。
“原來三小姐,還懂算計賬冊。”他似乎在細嚼慢咽什麽東西,“哦,昌化那塊地方原是南宮氏的。我差點忘了。”
“那麽,是少全兄讓你去玩的。”他微笑問道,眼中沒有笑意。
我考慮一下,就說:“沒有。姑子們看不懂字,才來問我。是我自己發現的。”
他冷哼一聲。
我厭煩他多管閑事,才故意轉移話題,這下戳中要害,他緊張起來。他依然叫我三小姐,再沒有兒時的親切。
“三小姐生在世家,不懂我們的難處。希望三小姐,不要把剛才的話,告訴別人。”
他微笑着,警告我。
我努力回憶,分析賬冊的內容,昌化文廟接受的捐地,多半囊入成安侯府了,不然他不會這麽緊張。他們這麽做,叔父知道麽?他們圈地斂財,是很缺錢麽?
王珒的眼中充滿了對我的探知,他輕輕催促:“三小姐,還沒答應呢?”
我本來就不感興趣;不過,現在有了。
“為什麽要答應你?小叔叔。”
我一本正經的樣子,他大概覺得好笑。
“算了,這也不是什麽非要答應的事。”他望一眼遠處的侍從,他們等得很久了,“只希望三小姐記得,與人為善比與人為敵好。”
我坐在高椅上,兩腳閑晃,心想,你又不是善類,為什麽要與你為善呢。
他問我,要不要派人送我回去;我搖頭,一個人走更安全。
“那好,”他随即告辭,“侯府一直想和南宮府交好,只可惜…王珒祝願三小姐,前程似錦。”
他在黑夜轉身,立刻消失了。
我心中不安更甚,要不要告訴叔父剛才的事。這些瑣碎事,現在不是提起的良機。可是,王珒會怎麽做。我想找到井生,讓他去文廟走一回,先拿走賬冊。
那只是轉瞬即逝的念頭,謹言慎行,還是謹言慎行為好。井生他們進不了內院,現在天又黑了,還是不要冒險。等到明天吧,我走在寂靜的夜裏,明天,還有更多的事要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