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南宮世家(九)
南宮世家(九)
其實小船王是個很安靜的人。
朱翼制了一鍋羊肉爐,當時大家圍坐在雪夜,綿水夫人給他夾了許多菜,他一直淺淺笑着,吃起來同姑娘一樣秀氣。
他面前的碗筷都擺得很整齊,手弄髒了就要水洗幹淨。大部分時間在聆聽綿水夫人和叔父說話,對于自己的事很少提及。
我在想,他也許生來如此,也許京都以及婁柱塵的府邸将他磨練得更光滑。反正小倉山不喜歡這樣的虛禮。
綿水夫人說:“博兒,你吃得太少了。男孩子吃飯,都要囫囵個吞下去的。懷東就是這樣。”
看來鎮國公府和小倉山一樣粗糙。
朱翼在熟人堆裏膽子最大,直言不諱:“姑奶奶,他是心思重。肚子裏都是心眼兒,當然吃不下東西咯。”
初六我們從宮中回府,南宮博也留下吃飯,叔父便把發生的事說了一遍。
綿水夫人一直在與朱翼讨論藥膳的做法,我以為她沒有聽,哪知等到叔父講完,她就說:“這事兒要擱在從前,元老頭一定打折小子的腿,發到邊疆去永不錄用。”
叔父就笑笑:“現在也差不多。”
綿水夫人極其嘲弄地悶哼了一聲。
南宮博則很斯文地嚼着羊肉,慢慢吐聲:“不知道陛下責令成安侯遷至邺城,是為了什麽呢?”
朱翼大聲說:“我知道。當然防着南蠻了。反正京都容不下王爺爺父子,幹脆讓他們守住南方。”
我冷笑接話:“防着南蠻?是防着儲君回來吧。”
“哎…”朱翼突然嘆氣,“也不知太子殿下還能不能回家。我小時候見過他,他是個乖巧的孩子。”
我心想,要是長豐能娶到世家閨秀,再生幾個孩子,那乖巧的太子鐵定回不來。
而南宮博,他似乎很驚訝叔父對于朱翼和我的縱容。他低頭啜酒,饒有趣味地聽着。
“先帝只有儲君一個孩子麽?”我有點奇怪。
叔父點頭,不過他不願細談。
“生過幾個。只是,長大成年的只有現在的儲君。”
這時綿水夫人感慨而道:“一個人若沒有子嗣緣分,也是無奈得緊。先帝是這樣,如今他的弟弟也是這樣。哎…我最心疼的,還是雲羅。”
“姑奶奶,”我立刻用高亢的聲音蓋住呼之欲出的低沉,“人豈有十全之美。姑母是一代賢後,即使沒有子嗣,她還被人世代傳頌。”
“可是,”這時南宮博放下杯盞,有意說道,“這的确是姑母的心病。小時候入宮時,常常見她愁眉不展。真正的痛楚是無法與外人道說的。”
他知道什麽是真正的痛楚。
“不過,”他又笑了笑,“幸好叔叔一直會去瓊華宮,安慰姑母。”
爐子裏跳動的火星蹦得太近,我揉起了眼睛。
朱翼拿出米酒,先是敬給了父親。然後她走到南宮博的身旁。
“博哥哥,姑母做皇後那會兒多麽風光,每天內廷鎖事一籮筐,她當然要皺眉頭了。我去見她的時候,她可都是開開興興的。”
可是南宮博卻說:“哪有人能一直開開興興呢?只有傻瓜才一直笑。人的一生有多少件事,能真正誠心如意?所以不開心才是人長存的狀态。我這樣講,沒有對姑母不敬的意思。”
可你就是故意的。
“博哥哥,”我也學着朱翼這麽叫他,“那如此說來,你也常常不如意咯?”
他一時沒有回答,也許不知如何回答,又持起酒杯。
“可是一點也看不出來,”我繼續說,“你藏起喜怒哀樂,不肯示于人前。這樣對其他人很不公平呢。”
他笑了出來,眼睛只望着面前的酒杯。
“我聽得,都糊塗了。”他輕輕對我說。
“大概哥哥認為,藏起自己的心事就能藏起弱點。”我看着他,他就坐在我身旁,“可你,卻毫不留情地利用別人的弱點。”
“妹妹一直曲解我的意思。”他摸着杯壁,還在微笑。
“其實叔父很關心小輩。希望哥哥不要心生怨怼。”
他斂起面容,一本正經地對我說:“妹妹想得太多了。叔父是南宮氏的族長,一直是我們小輩敬慕的方向。”
朱翼瞟着我倆竊竊細語,她是不是覺得,我又要搶走她的兄長。她對這位兄長了解多少;而南宮博,他雙目上的寒冰是再熱的爐火也融化不了的,我瞬間明白了自己的幼稚。
此時屋內,分明是一片久違的熱鬧祥和之氣。我抹去心事,那只是錯覺。綿水夫人正殷殷切切地望着我們三個,對叔父說道:“府中好久沒有這麽熱鬧了。有孩子們在真好,聽着他們說話,仿佛時光又回到年輕的時候。”
叔父朝南宮博示意,讓他去給綿水夫人斟酒。我不知道他聽到了多少,還是他裝作不知。
南宮博很快站起來,乖巧地陪姑奶奶飲酒,又說了許多船坊的趣事,瞬間席面又笑意融融。
在我依然好奇着這位小船王的時候,叔父接到了婁柱塵府上的宴請。帖子是婁夫人下的,那是一張花團錦簇的請帖,還散着濃郁的花香。這位婁夫人會與南宮雲羅有幾分相像,那是我最好奇的地方。
“阿爹,我們要帶小冰去嘛?”朱翼搖晃着請帖。
按照南宮簡的性情,他多數要退避人情往來。而且在內宮被拘束了這些天後,他很想一個人惬意待會兒。
“你們作為晚輩都要去,代我向婁夫人問好。”他想了一個借口,“我怕宮中還會傳喚,就不去了。”
朱翼哧哧笑起來,笑得我的背脊有點發涼。
于是初七下午,陽光很溫暖的時候,我們站在了婁柱塵府邸的門前。不同于前橋閣的質樸,我站在門口,就能感受到金漆的銅門與連綿的紅牆所無法遮擋的雍容華貴。我已經穿上了自己最好的衣服,可依然與撲面而來的雍容華貴無法匹配。
我們被引到西面的會客所。這間會客所其實是一整套庭院,裏面分有雅樂室,茶室,劍閣,冥思殿,盡頭則延綿出一大塊草坪,方方正正,由成片的松柏圍繞,而正中立有箭靶。因為昨天下了雪,沿碎石路布置的竹枝都覆了層晶瑩薄霜,拿手抹去,就能露出翠綠的竹枝。這片竹林養得真好,修建得疏密得宜,遠近相依,在淩冽的冬日,依然是濃郁的綠色。我在驚訝婁府奢侈的同時,卻無法質疑它的品味。我只好承認,單是西面的會客所,比起小倉山上笨拙的石木屋來,就像東海仙境比之漁村的陋室。
冥思殿的檐廊造得更真美。檐廊的美在于下檐口的弧度,從屋頂順勢而下,到最低處再微微翻起,就如拍打堤岸的海浪,型與神的契合。我啧啧稱奇,想知道這是誰的傑作。
而檐廊下的女主人,我不由羨慕起她來了,正站在殿中迎接我們。
“小月,終于把你盼來了。”
婁夫人體态勻稱,看得出來,年輕時有耀眼的容顏,即使當下也毫不遜色。她拉起朱翼的手,三言兩語未到,眼眶已含了淚水。
如果不是朱翼別扭的表情,在這座唯美的殿宇中,我不禁要對她生了好感,就像對南宮雲羅一樣。
“小冰,快過來。”朱翼招招手,又對她的姑母說,“別讓小冰在那裏傻站着。”
我依言走過去。婁夫人身旁還站着一個女孩。
走近了,才發現她臉上的脂粉真厚,并且散發着甜香味。她簡短地打量我後,就微笑而道:“我早說過了,兄長的眼光不會差。”
她說完就不啃聲了。而朱翼則很隆重地同我介紹,那位嬌滴滴的女孩,名叫婁姣姣。她同母親站在一起,每個人都看出來她們是母女。
“幾年未見,表姐生得真美啊。真像一朵嬌豔的玫瑰。”她虛情假意地贊美,又拉住我,“對不對,小冰?”
她同她的母親一樣,也散布着發膩的甜香味。玫瑰美在自然之氣,順從花開花落的命運。而人卻太貪心。
我瞬間想起她的父親,還有那間質樸無華,卻站在權力頂峰的前橋閣。而他的女兒金簪玉環,紗衣羅裙,帶着矯飾的美貌,還有輕蔑的眼神,她腳下的一切,都是屬于她的。
我立刻決定不喜歡她,而他們一家也不喜歡我。婁夫人的噓寒問暖都是對着朱翼的,而婁姣姣,在她第一次正眼瞧我後,對朱翼說:“小月,她是你新買的婢女麽?”
朱翼回頭,朝我眨眨眼,然後對婁姣姣說:“對啊…”
見我故作鎮定,就壓下笑意。她挽起表姐的手,預備去草坪上玩幾局弓箭。
“不過她脾氣不好,你不要惹她。”她似真似假地警告着。
草地上的弓箭本是給閨閣取樂的,箭頭上包着粘土。我在小倉山上拿的是真弓,已然練得很娴熟了,所以這些玩意根本難不倒我。沒一會就覺得不好玩,無聊地坐在廊下。廊下蹲着一只瘦弱的小白貓,我抱起來,拿桌上的奶酪喂它,它舔了幾下後,就朝我懷裏蹭。
我正和小貓玩得起勁,南宮博也來了,他是悄然而至的。他奉命送行婁柱塵的馬隊,回來後需要同姑母禀報一切細節。婁夫人坐在虎皮鋪置的軟塌上,看到女兒和朱翼耍弄花拳繡腿。她凝望着朱翼,在這樣的場景中,朱翼是很容易吸引注意力的。她在草地上放肆地奔跑,她有朝氣勃勃的兩頰,以及無拘無束的發絲。
過了一會兒,她突然問我:“三小姐,你覺得小月和姣姣,誰更讨人喜歡些。”
我想起講兩句場面話,還沒想好,朱翼又放聲大笑。她笑起來極沒有儀态,兩手叉腰咧開嘴,而絆倒的婁姣姣被她吓壞了。她一把拉起婁姣姣,又舉着那幅假弓箭,蹦蹦跳跳地喊道:“再來,再來。”
婁夫人微嗔:“早就聽說,兄長溺愛女兒,果然是真的。”
我擡頭說:“姑母,自然是表姐讨人喜歡。她多麽端莊大方。”
可是婁夫人的臉蛋冷漠了片刻,我以為她聽出了揶揄。可她的冷漠不是針對放肆玩耍的朱翼,她回收了眼神,針對着我。我有點奇怪,可她很快就解釋了。
“三小姐,小月是本家最後的希望,她再不守規矩,也是兄長唯一的骨血。”這位姑母,她一直喊我三小姐,我想起婁柱塵,他也是這麽喊的。他們在拉開與我的距離。是啊,其實他們并不認識我,即使從屬一個姓氏,也是親疏有別。就像叔父對我和對南宮博那樣。
而此刻的南宮博雙手抱胸,靠在柱子上,他站在離我很近的地方,凝神望着我懷裏的小貓。
我發覺婁夫人長了兩瓣薄薄的嘴唇,在外人看來,她的嘴生得很好看。于是那兩瓣淺薄的嘴唇繼續說:“兄長待你親厚,那是你的福分。可是,你生于三代外的旁系,母親又是無名無姓之人。這樣算下來,老爺與我,做不了你的長輩。”
懷裏的小貓嘶叫了一聲,我勒住它的脖子了。
這時朱翼在身後大叫:“小冰,過來。過來和我玩,表姐她不玩了。”
而婁姣姣則悻悻走來,她的神情有些生氣。可她的怒氣也不是針對朱翼,她眼底的陰沉是朝我來的,她手裏還握着弓箭。
我本能地把小貓掩在懷裏。
看來,婁姣姣已把那句所謂三代外的旁系,母親是無名之人的理論背熟了,恐怕整個婁柱塵府邸的人都這麽想吧,就連路過的家仆也這麽想。瞧瞧他們,婁姣姣的手腳又沒斷,需要四個女侍圍着她伺候麽。
而她對我的怒氣未消,我很快弄清了怒火的源頭在身後。直到南宮博離開我走進她,又笑眯眯地摘掉她頭發裏夾的樹葉,她才忘了我的存在,一心一意纏着她的表哥。
朱翼不知所以然,還跑過來拉我射箭,真是不知好歹。
“小月,”當我用另一種目光注視她的時候,她覺察到了異樣,“剛才姑母說,我不配喊她姑母呢。”
她的眼珠子朝上轉了半圈,已然猜到了大致。
“你說說看,如果不喊她姑母,那我要喊她什麽?”
我并不清楚自己當時的表情,可是婁夫人的表情驚訝極了,而她更驚訝的是朱翼跺着腳,氣急敗壞地朝我吼:“你要幹什麽嘛?不要惹事了。”
我面朝衆人,認真地說:“姑母不肯認我,自然是我的錯了。我需要馬上反省。”
婁柱塵的夫人并不知道我接下來會做什麽,她半是狐疑半是憤怒,吐了口氣,又多叫了幾名下人過來保護她。
“小月,我不知道少全在外鄉是怎麽教養你們的,可是這個丫頭,”她指着我,“她也太奇怪了。她是變着法忤逆長輩麽?”
這時婁姣姣坐在遠處,女侍們還在為她梳妝打扮。她咬着自己的頭發碎屑,拉着她的表哥,詫異地望着我,那時我正在衆目睽睽之下,筆直地跪在她母親面前。
我懷裏的小貓不停地顫動,不停舔我的手指,剛才萦繞在腦中瘋狂的暴怒褪去了半潮。
“小冰,我們很快就要走了。到了雍州,就看不到這些人了。”朱翼在我耳旁重複這句話。算了,他們人多勢衆,不要給叔父招惹是非。
而南宮博,是我們這群人中唯一不為所動的。他看着朱翼一直在平複我的心情,就慢吞吞走過來。
“朱翼,晚飯擺在花廳,你要陪姑母吃完這一席哦。”
朱翼點點頭。
他又對我說:“三妹妹,還是去南面的小花園逛逛吧,那裏風景很美。我可以奉陪。”
而婁姣姣就跟在他身後。他倆并肩站在一起,是挺般配的一對。我心裏冷笑。婁姣姣不再以陰沉的目光注目我了,而是換了一種更奇特的表情,她的嘴角還粘着剛才嚼過的發絲。
我搖搖頭。
“不用。你們都去花廳吧,我自己去逛逛。”
我剛到小倉的時候,偷聽到旁人議論父親的話,為此發了一場癫狂的脾氣。其實經過如何,我已經記不清了,我只知道,在暴怒的狀态下,我控制不了自己的行為。後來,再也沒有人在我面前議論父親,或者我家中的任何人了,其實回想起來,那些人并沒有說很惡意的話,但是帶來的結果,卻使小倉山上的很多人都怕我。
在我能夠回憶的幾截片段裏,對自己的行為很懊悔。尤七老爺說,如果将來發現自己有發作的征兆,就去找些開心的事做做。我找到一片沒人的樹叢,逗弄着小貓,那是挺開心的事。
黃昏已盡,很快天要黑了。我在樹叢裏待了很久,沒有看到一個人。朱翼一定會盡快脫身,然後我們就能一起回去了。我走出樹叢,有些理不清方向。懷裏的小貓有對寶藍色的眼睛,在暮色中很漂亮,它朝我喵喵直叫,很依賴我的手臂。我想把它一起帶走,反正這座金貴府邸中,沒人在乎一只野貓。
可我走了很久都找不到一個人,無奈只能向有光的地方繼續走。這裏是南宮博所說的花園麽,四周花香濃郁不散,凜冬也能培植薔薇,這也太奇怪了。借着僅剩的暮色,眼前真的有一片花海,嬌豔的玫紅色以及刺目的金黃色,花骨朵都攪合在一起,這片絢爛太詭異了。
我走到花海之中,原來是這些植被常年被棉布包裹取暖,這要花多少精力培植。瞬間想到,這些詭異的花骨朵,多麽像婁姣姣,還有她的母親,和她的表哥。而小船王竟然在這樣的地方長大。
就在我感嘆南宮博的遭遇時,腳下撲空,未及反應,整個人掉入一座深坑。這個地方怎麽有個深坑,我吓了一跳,這個坑很窄,站立空間不到四人,可是卻很深,我一屁股着地,痛得站不起來。
小貓也被吓到了,緊緊依偎着我,我朝着洞口大喊,沒人相幫我無法出去。雖然天已經黑透了,可我并不害怕,朱翼很快就會來找我。
就在我尋思會等待多久的時候,上方洞口立刻有了聲響。我松了口氣,大叫:“來人,救命,救我出去。”
可是沒有人回答,而洞口的确有人在用細微,甚至是慢條斯理的語氣說着話。我奇怪極了,繼續放聲大喊。
依然沒有人回答,而且我還聽到了笑聲,就在困惑之間,竟然有一只黑貓從天而降,它被人從洞口扔進來的。我本能伸手接住,這只黑貓受了驚吓,朝我嘶吼一聲,在狹窄的洞內不停地來回蹦躍。
是誰在洞口,我未發出聲,又有兩只貓被扔了進來,我只能接住一只,而另一只就摔到了地上。它直接摔在了我的腳邊,把原來的小白貓吓壞了。
我盡量靠着洞壁,陷入極度的驚恐之中,朝洞口大喊救命。這時七八只貓被同時扔了進來,簡直就像一推帶鐵爪,到處滾動的肉團,那些貓兒全部驚慌失措,互相踩咬,沿着洞壁瘋狂地朝上爬,爾後爬到一半又往下掉。我舉手護着眼睛,顧不上身上有多少血淋淋的傷口。
那時洞內一片烏黑,只有貓兒壓抑地嘶叫聲音,它們像幽靈般的眼珠,怨毒地掃視我,在血腥氣和怨毒的注目下,我摸到了藏在腰間的匕首,那是父親在訣別的時候給我的。
恍然間我又聽到一陣笑聲,爾後,在驚恐之中令我更絕望的,又有無數的貓兒給扔下來。我不清楚自己發出了怎樣的聲音,因為唯一的光亮也抹去,洞口正被人封住。在我十幾年的人生中,從未如此害怕過,這時有只貓的爪子扣在我的脖子上,而血液黏糊糊的,沿着脖子逶迤而下,在極度驚恐之下,我抽出刀把貓殺了。
随後我就陷入了與貓的搏鬥中,只要有貓靠近我,我就揮舞匕首殺了它們,在致命的黑暗裏,無論有什麽靠近我,我都揮舞着武器。可我本身也沒占到便宜,如果僥幸能活下來,估計也是滿身傷痕。就在這場絕望的,令人作嘔的屠殺中,我突然想到那只小白貓,那只依偎我的小白貓在哪裏,可是洞內一片漆黑,我根本找不到。
直到四肢打顫,我再也握不住刀了。而此刻,洞口的封蓋被人移走了。我重新看到了月光,以及疑惑的詢問聲。
“有人在裏面麽?”
我發不出聲音,可是洞內的血腥氣可以回答。
終于,在漫長的等待後,我被一個濃眉大眼,厚嘴唇的少年救了上來。他原來以為洞內掉入了野獸,是用網兜和鐵鉗把我夾上來的,在看清了我,以及滿地的死貓屍體後,不能控制地吐了好久。
後來我就一直坐在地上,大口呼吸着重回人間的空氣。渾身劇烈的疼痛襲來,我摸摸自己的臉,我的臉還在不在。
在那位少年大聲呼救中,朱翼很快跑來了。
“小冰…”她緊緊抱住我,痛得我打了個顫。于是她立刻松開,我指了指自己,她看了我的臉,我的手腳,還有我的前胸後背。然後她說:“沒事的,都是皮肉傷。沒事的。”
可她明顯被吓壞了,因為她抖得比我更厲害。這時府中的其他人也趕到了,婁夫人為了晚宴細心打扮了一番,她戴了一支純金造的鳳尾釵,精致的琉璃珠串瑩瑩爍爍,優雅地垂向左側;而南宮博和婁姣姣,那一對金童玉女站在她右側。
“我的天啊…”這是她說的第一句話。
在她回神後,想啓齒再說什麽,已然被朱翼打斷了。
朱翼身上還有我的血。
“姑母,出了這件事。你們預備怎麽交代?”
而婁夫人驚慌又憤怒:“小月,你在說什麽?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朱翼不像剛才那樣渾身發抖了,她看了看手上的血,對衆人說:“我可是我們家,脾氣最好的人。阿爹會怎麽樣,我就不知道了。姑母,今天我們可是誠心來做客的。阿爹相信你,才讓我和小冰來的。”
婁夫人聽出所以然,又睨一眼貓和我。
“這是有人布置的陷阱麽?”
這時那位救了我的少年,突然說道:“母親,這個捕獸籠很久沒有打開了。”
我動了一下,眼睛看着他。朱翼示意他過來,而他依然有些怕我,他在我的注目下,畏畏縮縮地挪到我面前。我一把抓住他,與貓搏鬥後我的力氣還沒消失。
“你叫什麽名字?”我的聲音嘶啞。
他一覽無遺的淳樸,不像這個家的人。
“我…我叫婁寶勤…”他結結巴巴,勇敢地回答。
“婁寶勤,”我握住他的手,只是想說這個,“謝謝你救了我。”
如果不是你,我八成死了。眼光掠過少年呆滞的臉龐,他的身後站着南宮博,南宮博用冰冷的眼珠俯視着我,而婁姣姣則一臉嫌惡。
我從她嫌惡的視線裏,找到了那只小白貓。它和其它不同顏色的貓兒堆在一起,都被我殺死了。
朱翼用披風裹住我,她的意思是先回家治傷。南宮博俯下身,他靠近我的時候,我哆嗦了一下。
朱翼警覺到了,問我:“怎麽了?”
而南宮博立刻說:“妹妹的衣裳都破了,她是凍到了。”
我依然痛惜那只白貓,手指在微微發抖,其實身體上的疼痛不算什麽,可我卻殺死了曾經卷縮在懷裏,依賴我保護的東西。他想說什麽呢?我與他四目相對,他已經變成關懷體貼的好哥哥。他指揮下人把死貓都埋掉,又命人去請大夫。
因為依靠着朱翼,我非常疲倦,已然失去大部分的意識。後來發生了什麽,我都不知道了。渾渾噩噩之中,南宮博的身影很清楚的呈現,他洗幹淨雙手,把一只白貓活生生地開膛破肚,他拎起動物的內髒,朝我斯文地笑。可我一點辦法也沒有,我想阻止他,可是雙手沒有力氣。一個手中沒有力氣的人,怎麽去保護自己的東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