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南宮世家(十)
南宮世家(十)
“想知道我為何一直冷落他?”叔父問我,“你不是一直很好奇麽?”
“其實在他還是小孩子的時候,是南宮家的寶貝。他長得精靈可愛,很讨人喜歡。雲羅特別喜歡他,每年中秋內宮祭拜月神,總是挑他做五福童子。”
我想象南宮博打扮成五福童子的模樣,就像包裹着惡靈的花布娃娃。
“兄長常年外出,孩子就養在雍州。有一年春天,我打獵弄傷了手也要休養,所以就和他親近了許多。他是個聰慧早熟的孩子,同齡人的游戲引不起他的興趣。他也擅長洞悉人心,可以覺察成年人內心的秘密。小冰,你覺得自己和他像不像?”
哪裏像了?因為我的臉上多處都敷着紗布,不能做憤怒的表情。
“我做過很多年的漢章院主政司,看到有天賦的種苗就想栽培,更何況他是我的同族血親。那時,我真心想把他培養成繼承人。有一天下午,我在書院沒有找到他。這孩子一直很自律,不完成作業是不會亂跑的。于是我就到處找他。我在後院幾棵高大的榆樹下找到了他,他把樹上所有的喜鵲窩摘下來了。”
叔父擰起了眉頭,回憶這些事情。
“他不止把鳥窩毀了,還把剛出生的雛鳥,一只只地碾死。我找到他的時候,他的鞋底全是鳥毛,血肉模糊。我問他為何要這麽做,他竟然告訴我,因為前一天,我曾抱怨過,附近的喜鵲太多了,打擾了午休。那一年,他還不到十歲。”
我覺得自己臉上的傷口又疼了,就慌忙用冰敷,還好是凜冬,鎮國公府從後院鑿了很多冰給我用。
他說再多也沒用,我不打算在三個月之內原諒他。都是叔父不好,昨天他不陪我們去那個鬼地方,害得我差點命也丢了。現在賠禮道歉有什麽用,又喂藥又喂飯,又對朱翼發脾氣。我昨天得到的待遇,多半因為過繼給了你。
“而且,你明知道小船王是個瘋子,也不提早告訴我。”
他連忙托着我的下巴。
“別說話,臉上的傷要好好養着。”
那年,我還沒有明白美貌是一個女人的利器,對自己的臉蛋沒那麽珍惜。
“叔父,”我口齒不清,摸索着他的手掌。“你要把屬于自己的東西,牢牢握在手裏。”
這是我來到京都後不久,在混沌中得出的結論。你要把帝王的信任握在手裏,把南宮世家的命脈握在手裏,要把先祖賦予的權利握在手裏。只有這樣,才能保護自己,和自己身邊的人。
他怎麽會不懂呢,還是他不在乎,我心中嘆氣,只能默默喝着糖水。
沒想到,替我主持公道的是綿水夫人。而婁姣姣與她母親在第二天前來探視我,多半是懼怕她的緣故。
婁夫人分辯道:“會首,姣姣真的沒有。她連捕獸籠在哪兒都不知道…”
于是綿水夫人說:“既然如此,那就直接去官衙說理吧。”
婁夫人咬着唇,吐出柔弱的求助。
“會首,誰也丢不起這個人。您要幫幫我們。”
綿水夫人被稱作會首,是因為鎮國公與西涼抗敵時,京都女眷成立了戎衣會。當年的戎衣會是女眷籌措軍需,同舟共濟的地方。在戰争中,她們撫慰彼此的傷痛,維護家族的榮譽,在京都女眷心中有很高的地位。而綿水夫人作為鎮國公的遺孀,一直是戎衣會的會首。
“是我的錯,”這位會首突然感慨說,“國公爺死後,再也沒有可以期待的事了。你們這些小輩只能活在卑微的泥垢裏,成天搞些閨閣傾軋的事。”
這時,婁夫人很輕微地牽扯了嘴角。
“是啊,我們自然都活在卑微的泥垢裏。您的驕傲您的寶貝,早就離開這個凡塵俗世了。”
而綿水夫人沒有為她的話生氣,或者說,這些話本身帶來的痛楚更多。
“會首,我只是來看看孩子。”在雙方都能感受痛楚的時刻,婁夫人把自己也陷入某種悲傷裏。
接下來,便是很長的沉默。而婁姣姣則蠢到去打破這種沉默。
“阿娘,到底什麽時候能回去。明天還要進宮呢。”
她瞥了我一眼,又說:“她不是好好的。再說,奇珍異草都賠了,讓她好好治就行了。”
婁柱塵的府邸送來很多藥材,我冷眼瞧着。我現在是外傷,需要吃人參蟲草麽。再說,我最讨厭吃補品了。
我心裏好笑。果然綿水夫人命令:“掌嘴。”
聽說這位老太太年輕的時候打過仗,有雷厲風行的派頭。很快有人提着戒尺出來。
婁姣姣完全不能相信,而她的母親一把奪過戒尺,苦苦哀求。
“會首,明日姣姣是奉旨入宮,怎麽能臉上帶傷呢?這是大不敬。”
為什麽婁姣姣會奉旨入宮,我心裏有點好奇。
這時叔父回來了,他和朱翼去了一趟昨天的事發地,回來的時候帶着小船王。
小船王自然擺出一副招人憐愛的嘴臉,他彷徨無措地跪到綿水夫人的腳邊,蒼白的臉上有個很清楚的掌印。
這時朱翼指着婁姣姣:“就是她,她在滿京都搜羅藍眼貓兒,把它們養在一起,又打又扔的。”
怪不得我能随處撿到一只幼崽,那只可憐的幼崽,好不容易逃出圈禁,又遇到了更倒黴的我。
“小月,你激動什麽。”婁姣姣滿不在乎地回應,“我養着那些貓兒是全京都都知道的事,養着就是取樂的。過幾天你來選一只,帶回雍州玩。”
朱翼大概又想起剛才看到場景,她比昨天更生氣。
“表姐,幾年不見,你的心腸更歹毒了。”
而婁姣姣并不在乎這樣的評論,反而她的母親在苦苦解釋。
“兄長,小月,你們誤會了。姣姣是好意,這些貓兒養得矜貴,小衡王妃來要,她還不願意給呢。”
大開眼界,我都不顧上臉上的疼痛感了。而綿水夫人,縱然她是脂粉堆裏的翹楚,可對于子孫後輩的堕落,她是無能為力的。那把戒尺有什麽用,花兒的根莖早就爛掉了。
我不清楚他們姑侄有多深的感情,但是作為一個來自很遠的旁系晚輩,當我與綿水夫人的目光再次相遇時,我明白她的無奈和失望。讨論是誰布下陷阱似乎已經無關緊要。因為婁姣姣根本不在乎,而她的母親滿口冤屈,更有小船王包攬了所有過失。
“剛才,我已經向二叔認錯了。”他臉上的掌印更清晰了,“這一切,都是我的錯。”
“姑奶奶,別生氣了。是養貓的維護欄沒有綁好,昨晚貓兒跑得到處都是。不知是誰惡作劇,作弄三妹妹的。都是我的錯,沒有好好檢查院落各處。妹妹傷成這樣,我難辭其咎。”
而綿水夫人在沉默與無奈之中,又細細看着侄孫臉上的傷,對叔父說:“你下手太重了。”
我和朱翼在小倉山做錯任何事,都會受到相應懲罰。我對老師們有任何不敬之舉,叔父會帶着我親自道歉;而尊貴如朱翼,撕壞了皇後的畫像,也在祠堂裏領受戒尺。我們從小就明白,做錯了事就要付出代價。
可是他們卻不用。這是南宮少全對于家族的失職,我望着他,尤其是對小船王。
我從胸膛呼出一口氣,那是一記沒有痕跡的嘆氣。
而叔父似乎聽到了,他對綿水夫人說:“姑母,這件事交給我處理吧。如果國公爺還在,他會贊成我這麽做的。”
那位遙遠的鎮國公對于這個家還有什麽威懾力,我輕輕懷疑,而綿水夫人與我的目光再次相遇,她有些震動,或者說她掙紮了一下,然後答應了。
叔父說,小船王要挨竹杖五十下,然後去雍州戒律堂禁足一年。
婁夫人叫起來,她堅決不同意,一下子撲到綿水夫人的懷裏。
而婁姣姣生怕相同的懲罰落到她身上,吓白了臉。
“我…我要去告訴父親。”她說。
叔父又說:“明日初九,前橋閣開閣。我會禀告聖駕,博兒犯了家規,要随我回雍州去。”
婁夫人滿臉淚水,斥責他的狠心。
我瞅着小船王,才讓他在雍州禁閉一年,夠不夠洗刷他的惡毒心腸。
他規矩地朝叔父磕了頭,低頭不知在想什麽。
“二叔,”他說,“侄兒甘願受罰。只是,能不能延遲一月。”
我就知道,他不會坐以待斃。
“二叔,瓊華宮的重建由侄兒制圖,還需一月才可完成。那裏是侄兒從小玩耍的地方,希望叔叔可以成全我的心意。”
果然擊中叔父的軟肋,我在他的沉默中提醒:“叔父,明日進宮問問陛下,是不是需要哥哥留在京都待命。”
這時,小船王在陰影中朝我咧嘴笑了一下,他旋即朝叔父說:“等為先皇後盡了孝,侄兒立刻回雍州領罰,一定讓妹妹解氣。”
這個說法招來婁姣姣的不滿,畢竟我只是小月的婢女,憑什麽讓她的表哥受罰。
“姑奶奶,我也是南宮氏的女兒,你不會偏私吧。”我沒有忘記這個表妹,今天她別想輕易走出鎮國公府,“戒尺拿出來很久了。”
婁夫人連忙抓住老太太的臂膀。
“陛下知道小月在京都,所以明日請了三小姐和姣姣作陪,一起入宮賞琴。誰知昨日搞成這樣,若是姣姣再受了傷,可是對中殿的大不敬。”
什麽都把陛下擡出來,我吐着厭煩之氣。
突然想起昨天她問我的話,小月和姣姣,誰更讨人喜歡些。
叔父是不會主動讓女兒入宮的,那麽,婁柱塵府邸為何起勁。
她不是和小船王…
小船王至多只是小船王了。這不是他痛苦的地方麽。
而婁姣姣可以攀山越嶺,做手握乾坤的女人。
我帶着奇特的心情重新審視屋內的人。如果不算朱翼的話,婁姣姣的确是京都內身份最貴重的女子。
這時,我的腦中好似夏日的悶雷裂開,滾滾作響。我握緊了雙拳。
而綿水夫人有了決斷:“戒尺等到明日之後再領,領完後去茅山谒陵,你的女兒若不誠心悔過,就不要回來。”
于是婁夫人驚天大哭,好像受不白之冤。婁姣姣則是跺腳耍賴,說她堅決不去茅山。
“那裏偏僻,路程又遠。那是老爺兒歸魂的地方。”
原來是鎮國公的陵墓,那真是個好地方。我聚起眼中的戾氣。
正當綿水夫人示意我,她會對子孫一視同仁的時候,我崴着腳也撲去她懷裏哭泣。
“姑奶奶,這不公平。我不服氣。”
我能想象周圍人的表情,在片刻的靜默之後,我避開叔父的凝視,轉而提示朱翼。朱翼心領神會,知道我不願善罷甘休,就附和說道:“對啊,小冰差點命都沒了,表姐挨兩下戒尺就算抵過,這也太便宜她了。”
婁夫人大怒,瞪着叔父。
“兄長,我們一向守望相助,以和為貴。”
而我與她平行跪着,正好迎面她扭曲的目光。
婁姣姣想入宮為後,她想占據皇權的一席之地,她要居高臨下對我們發號施令。我的每個毛孔都冒着刺。她的身後還有小船王,他倆的陰影在地上交疊在一起。我想象着婁姣姣坐在瓊華宮裏,她的表哥則陰恻恻地站在背後。如果婁姣姣做了皇後,那麽小船王是不會把叔父放着眼裏的。按照他的性格,雍州本家又會迎來災難。
“姑母,昨日你說我不配叫你姑母,那話是怎麽說來的?”
我渾身都冒着戾氣,此時劍鋒對準她的母親。
“我的父親是烏潭南宮氏第九代嫡傳,母親是勺館吳幼禾。這樣清不清楚,姑母?”
而她驚訝又憤怒地回答:“放肆。你們放肆。”
我就轉向綿水夫人:“姑奶奶,昨日她們就是這樣侮辱先父和先母的。我的父親自然不比婁大人位高權重,而母親也沒有姑母那副惡毒心腸。可是作為女兒,今天要來讨個公道。”
婁夫人指着我的眼睛:“你胡說。”她同時覺察彌漫四周的寒意,又回頭解釋:“兄長,當時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心裏冷笑,朱翼适時添油加醋:“姑母就是這個意思。我都聽到啦。”
而那時,我都有些可憐綿水夫人了,在她這個年紀,本該享受兒孫滿堂的其樂融融。
“姑奶奶,”我繼續朝她說,“要是今天沒人給我做主,明天我就入宮去。父親可是為了保護烏潭,被婆娑人燒死的。陛下總有些恻隐之心吧。我為父親讨個爵位,給母親讨個封號。這樣姑母就能記住了,以後她就不會不忍我了。”
于是婁夫人帶着輕蔑,咯咯笑起來:“異想天開。”
叔父将我拉開一些距離,他怕我會動手打她。而我的确準備這麽做,可是綿水夫人先動手了。她掄起一巴掌,毫不含糊地扇在侄女臉上。
“鼠目之光。”她的下巴氣得抖起來。
大廳重新安靜了,原來天色已近黃昏,每個人都很累。婁姣姣扶着母親坐在地上,睜大嬌媚的眼睛,傻愣愣地望着周遭的一切。
在黃昏微弱的日光中,綿水夫人重新獲取了勇氣。她早知道自己的至親是這種貨色,她早該伸出手幹預。可她沒有理她們,卻對我說:“小姑娘,你想怎麽樣?”
行軍打仗,總要在千鈞一發中分析問題的症結,而這位老太太沒有忘記。
我擺脫叔父的雙臂,又重新到她面前。
“既然哥哥要在雍州禁足一年,那請表姐也去茅山思過一年。這樣不算過分吧。表姐至我于生死困境,而她的母親又侮辱我的雙親。”
婁姣姣擰着眉頭,她措手不及,連忙呼喊她的母親。其實在千頭萬緒之下,她們并不知曉我的用意。
綿水夫人也有些意外,不過去茅山思過是符合她心意的,這點我能捕捉到。
小船王在身後提醒着:“那麽明日入宮,姑母要和陛下說一聲,這次除夕夜宴,表妹要缺席了。”
而婁夫人立刻提議,京郊也有許多地方可以思過,為何要路遠迢迢去茅山。
我立刻否決,“姑奶奶要是不答應,我只好走另一條路了。”
那位胖老太太似乎不怕我的威脅,而對我的動機更感興趣。她眯着眼睛,研究我奇怪的行為。
“聽說前橋閣也處理世家糾紛,姑母侮辱我的雙親,作為遺孤,我要為雙親讨個說法。事情雖然不大,可是我會每日一件奏書,讓前橋閣的大人們都評評理。南宮世家上的奏本,總有人會看一眼吧。”
“姑奶奶,我可是說到做到的人。到時候鬧得滿城風雨,我素來皮厚,沒有臉面的,怕是姑母一家。”
綿水夫人似乎很驚訝,爾後卻笑了,下巴上的肉又簌簌抖起來。那模樣可不好看,我有點心虛,她到底是幫誰的。
“真是個小辣椒。”她指着我,“少全,你真是太縱容她了。”
可是她依然疑惑我的動機,所以沒有答應。
而婁夫人,此時此刻最驚怒的,是她兄長的态度。
“兄長,你真的放任這個丫頭,壞了我們幾十年的情誼?”
而小船王,卻恐怖地嘿嘿笑起來。
“為何要高看自己呢,姑母?我們在二叔眼裏從來可有可無,他情澤四海恩造五湖,根本瞧不上我們。”
我想起今天上午的那個故事,而叔父的神情很疲憊。
他說:“我已經處置了阿博,而女眷的事,由綿水夫人做主。”其實他也是困惑的,不過,他從不在衆人面前駁斥我的任何說法,對我和對朱翼都一樣。
長豐應該在幾天前就邀請了朱翼吧,他沒有啃聲。長豐又通過婁柱塵府邸,再次邀請,後者當然忙不疊答應了。
等到把婁姣姣趕走,我要好好與他談一次。
“小辣椒,腦袋瓜裏又在搗鼓什麽?”綿水夫人給我起了新名字,“你氣性兒那麽大,非要把得罪你的人,趕到千裏之外才罷休麽?”
這時朱翼看出了父親的疲憊,她并不關心她表姐的命運,不過她暗示我适可而止。
“姑奶奶,她氣性兒一直就大,可怕得緊。”她慫恿着綿水夫人,想盡快結束鬧劇,“就随她的意吧。表姐離得遠,反而太平呢。再說也就一年的時間。”
于是姑奶奶松動了,又問了問叔父的意見。叔父說,茅山凝聚着天地之正氣,是個思過的好地方。
在那對母女的驚愕目光中,他又說:“我會親自寫信給婁大人,不讓姑母為難。”
不知道婁柱塵收到信後會是什麽表情,可是我不在乎。
接下來那對母女如何哭訴耍賴,綿水夫人如何疾言厲色,我都沒有在意。她們回去了。
當叔父重新坐到我面前的時候,我覺得他有點心疼,也有點老态。
“我怕下手太重了。”他喃喃自語。
我讓他振作起來,把盤旋于心中的憂慮說給他聽。他有些驚訝,驚訝我為何會想這些問題。
“小冰,你多慮了。”他有些不可置信,不知如何反應我的憂慮,“首先,陛下是不會喜歡婁府千金的。”
“這怎麽可能呢…”他說。
“怎麽不可能?”我心急地反駁,“這和喜不喜歡有什麽關系。婁柱塵在前橋閣侍上禦下,他很得陛下的依仗。”
難道你看不出來麽。
“既然如此,娶一位貴臣之女是理所當然的。”
叔父沉吟半晌。“如果真是這樣…”
我接口:“如果真是這樣,小船王憑借與婁府的關聯,他一定會報複你。”
叔父覺得這一結論扯得太遠。他根本不相信長豐會娶婁姣姣。至于南宮博,即使他與我都能窺見他的惡意,可他本着純良的天性,拒絕報複之類的想法。
我停頓一下,再說:“好吧,我們不讨論陛下會立誰為後。可是小船王恨你,你清楚吧。”
我想告訴他,并不是人人同他一樣,生了一副晶瑩剔透的心腸。
“他恨你,也恨我。”我身上的傷就是證明,“也許還恨小月。如果将來他有機會,他得到了一個機會,他一定會對我們不利。”
叔父知道他恨他,他沒有反駁這個說法。
“我已經決定,要把阿博帶回雍州禁锢。從前是我的疏忽,既然他恨我,就讓他在雍州一直恨我吧。”
他用手指松了松眉眼。而我有點不忍心繼續說下去。
“我早上說的話,你還記得麽,”我搖了搖他的手臂,決定不能放松,“我們要把屬于自己的東西,牢牢握在手裏。”
“小冰,京都改變了你很多想法。”他在微涼的暮色中,朝我微笑,“我們要握住什麽東西?”
“握住手中的權力。”我想到那塊在石洞中倒扣而置的石碑,它是危險的,它像熊熊烈火,猙獰地燃燒,圍堵在我們四周。可它也在保護我們,因為沒有人可以越過火焰。幾個月前,我還幼稚地想銷毀它。
“這是先祖留下的東西,我們要牢牢握住它。只有這樣,你才能保護自己,保護身邊的人。”
他沒有說話。而我,把他當作比父親更親的人,才傾心相告。
“也許陛下不會娶婁姣姣,可他會娶其他人。到時候,南宮世家只會與中殿越行越遠。”我說,“叔父有沒有想過,如果沒有你和陛下師兄弟的關系,即使昨天我死了,你也沒有申訴的權力。因為婁柱塵,他是前橋閣的住持人。”
“或善或惡,你只有拿到了說話的權力,才能有争取公平的機會。”
“小冰,”因為我幾乎要從榻上爬起來了,而他摁住我,也安撫我的激動,“你吓壞了,現在才會如此偏激。”
“我窮盡心力,就是為了讓你們遠離紛争,”他又說,“我不覺得那樣做錯了,你沒體會過身不由己的滋味。而且,如今雍州并未勢弱,我也有能力保護小月和你。”
“那麽将來呢?我們把皇後的寶座讓出後,無論誰接過它,你有沒有想過後果,”我知道他是想過的,可是他卻回避了。
到時候,你覺得你能握住雍州的家,依然保護我們麽。
“既然男子不能為官,那女子…”我希望他能明白,我是很愛小月的,“叔父,有些東西我們不能放棄,要讓小月明白這點。”
“不…”他還是拒絕。
“我會陪她一起去,我會保護她的。”
“不。”他拒絕得更幹脆,這時他仿佛找回了自己的意志,“你們應該有自己的人生。我不會讓相同的事,再發生一遍。”
我明白他說的是什麽。他深愛的人得不到幸福,而他無能為力。終其一生,他都不能釋懷。他不會再讓小月去涉險了。而南宮雲羅,是他一生的桎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