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南宮世家(十六)

南宮世家(十六)

港口烏黑一片,而海面依然平靜。碼頭上只懸挂一盞微弱的油燈,夜晚時分起了一層薄霧,以至于連船身都看不清楚。我望一眼空蕩蕩的碼頭,只有這班夜船是載我們去京都的。

朱翼在船艙裏朝我揮手,催促我趕緊登船。而此刻,夜班的船員陸續路過我身旁,他們收錨揚帆,預備啓航了。他們倒是步伐整齊,我心裏想。甲板上濕漉漉的,把我的鞋都浸透了,在悶熱的夜晚,我渾身上下都是汗水。

灰色的巨帆如龐大的網展開後,我們的船慢慢駛出了港口。朱翼坐在我身旁,細數着帶給阿志的花籽。船艙裏有點熱,另外兩個男人待不住,都走出去了。

薄霧依然包裹着船身,而船緩緩行駛,就像行駛在雲河裏。周圍漆黑一片,就像去往地府的雲河。

我被自己的想法驚醒了。

“小月,平時碼頭總停泊很多小船,怎麽今天一艘也看不到?”我幾乎在自言自語。

真是奇怪,我走出船艙,去甲板上找叔父。而叔父面朝船體,正注視着高聳的巨帆。

“小冰,這艘船同官船有些不同。它還有一層暗艙。你瞧,船體整個高大不少,可是我們待的船艙,卻比以往的官船小一些。”

那時,翻滾的烏雲仿佛裂開一樣,眼前劃過一道微光。

“叔父,這是一個圈套。”我幾乎可以肯定,從我們收到阿志病危的消息開始,或者更早,這就是一個圈套。

他用溫熱的大掌握住我的手,而我正攥緊拳頭。又來了,就像孤零零面對暴雨的那個晚上,我驚慌而憤怒。

這時天空劈過一道閃電,借着轉瞬即逝的明亮,我看清這艘船根本不是官船,它不是運送商旅的船。它行駛得非常快,沒有朝對面港口開去,而是朝向更深更廣的海面。

叔父把我的手捏得生疼。“小冰,我會用他要的東西,來保住你們的命。”

“不要交給他,千萬不要。”既然要在無人的海域做交換,那麽今晚,勢必九死一生。

這時甲板發出刺耳的咯吱聲,我在夜色裏分辨,原來是井生。他踉踉跄跄地,朝我們走過來。

“三小姐…”他笑嘻嘻看着我,“我去讨了杯酒喝,還不錯。”

叔父一把提起他的後頸,強迫他把酒吐出來。我突然想到朱翼,拔腿朝船艙奔去。

“你怎麽了?”朱翼借着艙內明亮的燭光,正在看一本野史蜀地志。

我拉起朱翼就往外走,我知道大型樓船的兩側,都會備有求生小艇。

“我們要離開這裏。小月,找找有沒有浮囊,把它們纏在腰上。”

也許朱翼被我的臉色吓到了,她一動不動停在原處,目光瞅着我的背後。

回過頭,只見叔父扶住井生走過來,井生不像喝醉了,他吐得也不是酒。

“多拿點水來,讓他把東西吐出來。”叔父命令我們。

“阿爹…”朱翼的手裏還捧着花籽,她挑選了很久,一定要送給阿志姑姑。

我抓起水囊,叔父掰開井生的嘴,水沿着井生的半張臉,流到他脖子凸起的青筋上。

“阿爹,”朱翼叫起來,“他的眼睛怎麽紅了?”

而我連續拍打井生的臉,我的手又濕又冷,又止不住顫抖。

這時,整個船體突然放慢節奏,而所有人朝前方撲去,趁着這一記作用力,井生突然恢複了意識,張嘴噴出一口鮮血。

“啊…”他喊了一聲,然後轉着頭,不知要找什麽。

船停了,四面大海茫茫。甲板上又響起腳步聲,步伐緊湊而整齊,每一蹋步都震動着船身。

叔父拔出手中的佩劍。

這艘船上,除了夜班的船員,還會有誰?不,連船員都是圈套。那些整齊的腳步聲,他們是一夥的。

這兩個月中發生的瑣事在我心中流走,的确都是些瑣事,寫在信上告訴了我們。那些信,随着甲板上的腳步臨近,漸漸浮在水面上。

艙門打開了,我一點兒也不驚訝。

叔父對峙着成安侯,而我瞅着王珒。

“小叔叔,你也來了。”

井生掙紮着坐起來,他是要找他的佩刀。

王珒沒有看我,只對他說:“小護衛,勸你省省力氣,越使力,你死得越快。”

叔父用劍指向他,示意他離我們遠點。

王珒後退了一步,接着拍拍手,船艙四周立刻湧現出虎視眈眈的背影。

“侯爺,開條件吧。”叔父告訴成安侯。

這時船外淅淅瀝瀝下起雨來,而原先靜止的海面突然刮起大風,整艘船不停搖晃。

成安侯的模樣改變不少。兩年前,他在烈日炎炎之下為長豐所用,而如今,他卻要在陰霾縱橫的黑夜中殺人嗜血麽。

“少全,陛下要一樣東西,他說你知道是什麽。這裏還有一道聖谕,等東西封箱後,我就會讓你知道。”

叔父轉過冰冷的眼眸,而成安侯的劍立刻架在他的脖子上。

“侯爺,先讀聖谕。”

對方搖搖頭。

“這由不得我做主。”

叔父就說:“那你什麽也拿不到。”

對方依然搖搖頭。

我不明白他灰色的臉龐做出了什麽暗示,可是王珒突然像豹一樣沖過來,扣住我的脖子,把我扔到船艙的角落。

朱翼驚恐尖叫:“你要幹嘛?”

而叔父同時朝她大喊,小月,退到後面去。

我與他們對視,須臾之間,成安侯又問了一句。

“東西在哪裏?”

只過了片刻,只是霎那的停頓,叔父未及反應,王珒就将匕首捅進了我的腹部。

我還未能感受到切實的疼痛,詫異注視着王珒的眼睛。

這時天空響徹一記悶雷,在井生劇烈的咳嗽和朱翼的呼救中,我才真正看到腹部的血湧出來。

叔父沉聲說道:“王善香,看來聖谕的意思是不要我們活着。那你憑什麽來要東西?”

可是對方根本不為所動,只是冷漠地搖着頭。

“少全,你猜三小姐還能挨幾刀?”

“不。”朱翼聽出了其中的含義,立刻撲過來,抱住王珒的手臂,“你們要的我都給。去告訴他,他要什麽我都給。”

王珒打了一記暗號,艙外立刻進來兩人,都蒙着面紗,将朱翼禁锢到邊角。

成安侯灰色的臉龐凝視着叔父,而王珒又取出一把匕首,劍鋒抵着我的胸口,似乎只等他再搖搖頭。

“阿爹…”朱翼拼命朝父親求救。

成安侯突然笑道:“看來少全不明白今晚的形勢,也不懂陛下的決心。”

他剛說完,我只覺得鎖骨下方一陣劇痛。王珒手持匕首,半垂眼睑,居然莫名地笑。而那時我痛得呻吟了兩聲,他托住我的背,把我推到陰暗無光的木棱邊上。

“阿爹…”朱翼厲聲說,“把石碑給我。王善香,我會帶着石碑去皇城的。我是未來的皇後,我向你保證。”

成安侯依然不為所動,他只是專注地要完成任務。我預測今晚,自己非死即傷了。

艙外似乎下起瓢潑大雨,雨滴落在甲板上,跟打鼓似的。我視線模糊,王珒扣住我的手腕,好像又多了一把匕首。

“阿爹…”朱翼凄慘地叫,在深邃的夜裏格外驚心。

恍惚之間,我看見井生掙紮着要爬起來,可他扭動了半天,只是不停吐血。他的血和我的血,可把這船艙弄得臭死了,我神志不清地想着。也許過了很久,也許只是剎那,我聽到叔父說:“王珒,把刀放下。”

那把刀沿着皮膚緩緩落下,我還是覺得好疼。先前王珒一直擋住了我的視線,他挪開後,我又看見成安侯了。

他似乎也松了口氣:“想通了就好。東西在哪裏,我立刻派人去取。”

其實我也一直在想這個問題,石碑是什麽時候被人移走的,接着又藏在哪裏。

“不用這麽麻煩,”叔父拿出一枚羅盤,“照我說的,朝北開船。”

成安侯狐疑道:“少全,你不要耍花樣。”

叔父看了井生一眼,又望着我。我渾身血淋淋的,還剩半口氣。

“你說誰在耍花樣?”

成安侯思索片刻,随即命令開船。因為風雨頗大,船體搖得厲害,王珒幹脆把我綁到木樁上。

“三小姐,想不想喝口酒?”這是今晚,他對我說的第一句話。他說話的語氣,就如在巴陵的家宴上,問我要不要喝酒一樣。

然後,他就坐在一旁,自己大口喝起來。

石碑既然不在小倉,多半給帶到雍州來了。可是憑我的直覺,雍州的老宅被人搜掠過,而長豐一無所獲。那石碑在哪裏,叔父緊張地握住羅盤,他好像曾經教過我如何擺弄它,可我也沒認真學,直到如今,也沒有機會學了。我一陣心酸,更不能看朱翼,她悲傷的眼睛會讓我流淚的。

在跟随船體搖擺了很久之後,船漸漸停下來。

“石碑就在島上,”叔父說,“位置只有井生知道。”

我并不知道船開到了哪裏,但應該不會離雍州很遠。叔父要把石碑給他們嗎?那接下來會如何?我憑着殘存的意志,不讓自己暈過去。

這個地方真奇怪,背後黑漆漆的是山崖嗎?我根本擡不起頭,也看不清任何東西。

“侯爺,把解藥給我。”叔父伸出手。

而成安侯又搖了搖頭,他走到趴着的井生面前。

“小兄弟,要是想救你家小姐,就把東西給我。我這裏,有的是人背你過去。”

井生睜大充血的兩眼,努力擡着脖子。無論他是否願意,他很快被人架出船艙。

“侯爺,我想把小冰挪到我身邊來。”叔父又說。

成安侯朝我看了一眼,非常冷酷也非常憐憫。

“少全,人只有遠離自己的弱點,才能變得剛強。”他提着劍,把叔父挾持去了甲板。并且不顧瓢潑大雨,執意站在船頭。

“小叔叔,讓我看看小冰吧。”朱翼趁此機會,朝王珒哀求起來,“先給她止血,再喂點水給她。”

王珒的神色很冷漠,在漫長的等待中,他一直在喝酒。當艙外的腳步聲重新響起來,他似乎哆嗦了一下。

井生又被人架回來,而身後的兩人捧着一方木盒。我凝神看着,石碑真的在裏面?

成安侯扯開艙內一處粗布遮蓋的鐵箱,他叫人把木盒放進去,然後迅速用封條把鐵箱封住了。整個過程沒有遲疑。

“小叔叔,”我突然問王珒,“你不好奇嗎?不想打開看看?”

我氣若游絲,可是他聽見了,他也用同樣低微的聲音回答:“不要作弄我。三小姐,你還是操心自己吧。”

大功告成,成安侯輕松了許多。他命令不相幹的人離開船艙,大船行駛了兩盞茶的工夫,他才緩緩拿出那封聖谕。

“少全,不要怪我。”他說,“其實我也不忍心。”

他展開那道黃皮文書。

“先祖開朝艱難,幸得南宮氏助援,披荊斬棘,勵精圖治。孤家自幼坎坷,與南宮氏丹城相許,更不敢辱命。特此恩封雍州南宮氏第九代南宮簡,于京西淩霄宮頤養天年;其獨女封後,即日入京。天佑鐵券乃本朝生死之物,令成安侯封存帶回。此外一切知情者,殺無赦。”

在報完這道聖谕的最後一個字後,未等船艙內的任何人說話,成安侯抽起手上的金刀,奮力一擲,直接插進井生的胸膛。而與此同時,叔父與朱翼的臉同時分裂成好幾片,每個碎片都是驚恐,我這才發現王珒又刺了我一刀。

耳朵裏只剩嗡嗡的聲音,王珒鬧出了很大的動靜,他把我推到木桌上,一桌子器皿全掉在我周圍。而剛才我僅憑着意念支住的一口氣,随着那道聖谕的明朗,再也支持不住了。我軟綿綿趴在地上,跟一團棉花似的。

他們怎麽打起來了,他們所有人都在對付叔父一個人,可我也幫不了他。井生是死了嗎?朱翼,快讓你爹住手,只要你們活着,就還有希望。

成安侯真是老而彌堅,他金刀上都是血,都是我親人的血。不知過了多久,他們終于把滿身是血的南宮簡捆住了。

“侯爺,你把我活着帶回去,将來會後悔的。”

我想讓他閉嘴,用力動着手指,一不小心把一盞銀杯推出去了。那只杯子骨碌碌地在船艙正中央打了一圈,成安侯回過頭,發覺我竟然還活着。

“珒兒,怎麽回事?”他提着金刀走過來。

王珒一直站在木樁的陰影裏,他沒有說任何話。我只聽見朱翼的哀求聲,凄凄婉婉,像為臨別的親人送行。

朱翼,你不會再生活在水晶牆裏,你要一個人了,勇敢地趟過荊棘與污泥。

“不,我不要…”她依然在反抗,“誰來救救我們…”

那時船體很劇烈地搖晃一下,成安侯舉着金刀也往後退了一步,等他再次站穩時,我覺得四周明亮了很多。

我是死了嗎?在疑惑之際,我聽到王珒的聲音。

“父親,還有一艘船,你看那邊。”

所有人都愣住了,在漆黑的電閃雷鳴的夜晚,怎麽還會出現一艘船。

王善香有着極為敏銳的戰争觸覺。

“告訴舵手,把船側過來,出炮口對準前方。”

在他下完命令後很短的時間,整艘船突然劇烈震蕩,有人在用鐵錘攻船嗎,船艙都被砸扁了。

“父親,它靠得太近了。我們的船現在動不了。”

王珒的聲音很緊張,他略一思索,看向被綁住的叔父。

成安侯會意,大手抓起叔父的領口。

“少全,你還有幫手?”

驚疑之下,有無數只箭朝破損的船艙飛進來,這些燃燒的飛箭根本不分彼此,鋪天蓋地湧向艙內。因為大雨傾盆,船艙沒有燒起來,不過煙霧彌漫,成安侯一時睜不開眼睛。趁此機會,叔父掙脫了繩索,撿起地上的飛箭,朝成安侯的脖頸刺去。

王珒見狀,也一把揪過朱翼,把匕首對準她的咽喉。

他說:“世兄,你可要小心。不要失了手,後悔一生。”

叔父滿身傷痕,面露兇光,毫無猶豫扭斷了成安侯持刀的一只胳膊。

王珒被激怒了,他也要以牙還牙。可是喘着粗氣的成安侯卻喊道:“珒兒,不能傷害她。”

這時外面擊打聲一片,船身整個朝□□斜,再這樣下去,船就要翻掉了。

朱翼根本不怕王珒,我身上的窟窿都是他造成的,她恨死他了。她拼命要擺脫他,還呲牙咧嘴地咬他。

“小冰,我來救你。”

我還趴在地上,盡了最大的努力對她搖頭。

“不要亂跑…”不知道誰大聲叫喊。

船艙內依然濃煙滾滾,蘸着火星子的箭沒有停歇一刻。我趴在地上喘氣,意識到另一艘船絕非善類。原本以為,在聖谕讀完的那一刻,這一切都可以告一段落了。

“小月…”我啞着嗓子尋找,心中徒然升起比之前更恐怖的感覺。

在濃煙消散的那刻,朱翼終于來到我身邊。還好,她完好無缺地出現,只是臉上多了一抹血。

“不是我的血。”她摸着臉。我看見王珒跪在她的身後,背上插了兩支箭。

而艙外漸漸安靜了下來,只有風蕭蕭而過的嗚咽聲。

朱翼扶起我的上半身,掐着我的人中。

“別暈過去。你冷嗎?”

因為船體傾斜一側的緣故,我非常清晰地看到了另一艘的輪廓。近在咫尺,燈火通明,飒飒大風卷起了船帆,無數野鬼攀附着繩索,朝甲板上跳過來。這幅場景在哪裏見過,我大口喘着氣,身上湧出越來越多的血。

王珒搖搖晃晃地倒下,成安侯顧不上我們了。而我伸出手,叔父立刻跑過來,顫抖又小心翼翼,撫摸着我的臉。

“阿爹,那是疾風號…”朱翼認出來了,“是博哥哥…他來救我們了。”

她喜極而泣,沒注意到他父親沉寂而灰白的臉色。

越發沉重的雨聲和突如其來的寂靜,艙內的幾人,如同嚼蠟似沉默片刻。叔父突然看着角落裏的那只鐵箱,那只被封印的鐵箱才是目的。

成安侯預備給兒子拔箭,可是王珒也看清疾風號了,他指了指那只鐵箱。

這時艙門被人踢開,一只幽靈身披鬥篷湧入,帶着雨水與血水,掃了四周一圈,目光也落在鐵箱上。

成安侯立刻撲過去,帶回鐵箱和南宮氏父女,是他此行的最終目标。

“請問是…”成安侯還未說完,就被突然而至的鎖鏈纏住了脖頸。他掙紮了兩下,毫無還手之力,并且那根鎖鏈持續收緊,他粗壯的喉骨揉碎作響。

叔父站了起來,而南宮博的聲音先到了。

“無風,你在幹什麽?”他倚在那樘快要分崩離析的門框上,“找到了嗎?”

他掃了艙內一眼,立刻找到了,施施然走上前,一揚手撕掉封印。

成安侯大怒,而那根鎖鏈把他的臉逼得紅紫,他使出渾身的力氣,想伸出僅剩的一只手抓住他。

南宮博瞥一眼後方。左無風的黑袖底下赫然出現一把刀,他提起鎖鏈,把成安侯拉近幾尺之間,然後,手起刀落,把他的腦袋割掉了。

朱翼發出一聲尖叫。

“父親…”王珒匍匐爬到那具沒有頭顱的屍體旁,他完全不敢相信。回頭看着艙內的一切,即使他再聰明,也不能預料這樣的結局。他把頭重重砸到地上。

而南宮博看着另一個男子。

“二叔,我殺了他,你沒意見吧?”他歪着嘴笑。

成安侯的頭顱從高處落下,他就這麽死了。雖然是他讓我們置身腥風血雨,可他死了,我卻沒覺得痛快。

“輪到你了。”左無風指向王珒,刀鋒滴着血。

南宮博皺了下眉頭,然後說,拖去外面處理。左無風來了勁,沖上去拳打腳踢,拉拽着王珒往外拖。

過了一會兒,我聽到撲通一記聲響,而左無風一瘸一跛地回來,滿嘴是血。

“那個狡猾的賊子,被我咬死扔海裏了。”

南宮博很生氣,朝他吼:“你浪費什麽時間,以為來這裏玩的?”

艙內只剩我們幾個了,而艙外全是他養得的海鬼。我緊緊捏住小月的手。

他是為了石碑來的,他已經拿到了,為什麽還不走。他取出木盒,正要打開的時候,動作卻凝滞了。

“二叔,這裏面到底是什麽?你該不會騙了所有人吧?”

他用手指撥弄着鎖扣,明明可以打開的,可他卻沒有。他注視着對面的男子,猶疑片刻,還是沒有打開。

我發覺叔父一直沒說話,從他看到南宮博登船的那一刻。

“你一直跟着我們?”他問他,“你早就知道了,一直跟着我們。”

“這裏面到底是什麽?”

“你讓至親陷于危難之中,冷眼旁觀。”

“你說啊,你回答我。”

“家門不幸。”

南宮博沖過去,使勁掐住對方發聲的喉嚨。

“你活了一把年紀,幼稚,”他突然放開他,指着這方快要塌陷,風雨搖擺的天地,“這就是證明,證明你幼稚。”

叔父滿眼是淚,鬓角被冷風吹得灰白。

“阿爹,”朱翼掙脫我的手,去父親身旁安慰,“就算博哥哥做錯了,回去後再教訓他吧。你看,這船快要沉了。”

這艘船的确快沉了,右側裂開一道口子,突突冒着海水。冰冷的海水讓南宮博冷靜了,他的眼底結成了寒冰。

我渾身上下都是寒意,小月,快回來。

叔父老了,今晚發生的一切,讓他因為極度痛楚而蒼老,他的身心從未那樣疲憊和衰弱過。

而面前的少年,是那樣冷酷與自信滿滿。

“二叔,南宮世家只能有一個主人。”

我意識到什麽,他也意識到了,他的手剛觸摸到劍柄,背心正中就被刺了一劍。

我悶聲吐了口血,而朱翼愣住了。等她回過神來,依然愣愣地看着她的哥哥。

叔父極輕微地嘆了口氣,朝一側倒去,左無風走到他面前,又在胸口補了一刀。

船艙內誰也沒有說話,只有底板上裂開的口子,一直汩汩翻騰着海水,口子越裂越開,底板快要崩裂了。

南宮博走到朱翼面前,朱翼還是少女的模樣,仰着頭,神情困惑不解。

他接過左無風遞來的刀,親手捅進了她的身體。

就讓這一切快點結束吧。我願意沉埋在大海裏,永遠不要醒來。

“少爺,小妞還活着。”左無風瞄了我一眼,“不過,也差不多了。”

“其他人呢?”

“老頭子在這裏,他兒子在海裏,剩餘十二人都晾在甲板上。”

“很好,把船燒幹淨,不要留下痕跡。”

面前的人恍恍惚惚的,我只能分辨出模糊的輪廓。仿佛有很多人在我面前走過,又仿佛沒有人。

魔鬼的聲音從遠處傳來:“妹妹,你和他們一起,留在這裏吧。”

我順從地點頭。很快在一片白光中,找到了叔父和朱翼。他們朝我微笑。叔父把我從烏潭的大火裏抱出來了,那時我還是個嬰兒,朱翼牽着我的手,我們在小倉山的瀑布裏淋雨。

我渾身濕漉漉的,可是烏潭的大火依舊在燒。叔父一直抱着我,可走幾步又把我跌到地上,我的五髒六肺都要錯位了,痛楚地睜開眼。

“三小姐…”他說,“忍住了…”

他在大火裏穿梭,走了很久才把我放下。這時後方火光沖天,烏潭的老宅在濃黑的煙霧中分解,随着一聲爆炸,我找回了視線的焦點。

“井生,讓我留下吧。”我試圖抓住他的手。

他把我放入小艇,用了最後的力氣,将小艇推向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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