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歸來的王子(八)
歸來的王子(八)
王琮像頭被折了四肢的梅花鹿那樣躺着,偶爾支吾幾句含混不清的話。他神智清醒的片刻,一把拽住我,楚楚可憐地說:“把我送回家,讓下江王氏布置間體面的靈堂。”
而青川聽到喬三虎在外的消息,頓時欣慰極了,虎叔叔一定會讓他們平安離開。
郭池冷冷回答:“是嗎?把王小鬼折騰成這樣,他也沒吱聲。”
我告訴青川,門外發號施令的是羽林衛的左督領。一旁湊熱鬧的屈巾花叫起來:“你們慘了,能出動羽林衛的只有陛下。”
青川擰着眉頭,良久說道:“陛下為了雪巢的事,竟然如此大動幹戈?”
窗外很遠處突然燃起一團火焰,天漸漸暗了,而萬家莊的四周很快被簇擁的火炬圍住。很快火光沖天,石堡內外都燈火通明。
青川依然擰着眉頭。
“殿下,”她憂心忡忡望着我,“你要為了雪巢的兩位苦主,與中殿起沖突嗎?”
我不知該如何回答。雪巢是多麽遙遠的事,羽林衛卻氣勢洶洶圍攻,根本不讓我有轉圜的餘地。
屈巾花一臉看好戲:“這不是甕中捉鼈?真好玩。本來求求小爺,我可以帶你們走;誰讓你們前幾天這麽作踐我,如今自作自受。”
青川突然臉色蒼白。小冰在收拾行禮,立刻緊張起來:“姐姐,你不舒服嗎?還是躺下來,休息一會兒我們再走。”
我把一架屏風移到長榻旁,小冰拿來軟墊,一定要姐姐躺下。青川卻執意說她很好,她打發屈巾花去整理好的包袱裏找些酸梅糖。
等到煩人的弟弟走了,她才對我說:“殿下,小花從小被家中溺愛,養得目中無人又口無遮攔。他有冒犯你的地方,我和喬叔叔代為道歉。”
青川姑娘說得很真誠,我只好按下心中冷意,口不對心說些寬慰話。
她又回到剛才所思所慮:“那麽我們走了之後,如果羽林衛一定要捉拿人犯,殿下要如何應對?你們會有危險嗎?”
我繼續寬慰她:“當然不會,我是儲君,他們不敢妄動。姑娘不要擔心了。”
她看我一臉篤定,半信半疑。
小冰蹲在一旁煮茶水,她在升起的水霧中觀察我,等我側過頭,她又安靜地垂下脖頸。
“真奇怪,”沉默片刻,我突然說道,“郡守阮同煙第一次見到我,就猜測我的身份,可他卻裝作不知。他沒有開口尋問過一字,也沒有确認任何事情,卻立即發急件去京都告之皇叔。”
小冰擡起眼睛,緩慢說道:“有什麽好奇怪的,他若認了儲君,中殿要不高興,不認的話,只怕将來得罪你。不如裝作不知,反正他只是四品地方官,不求晉升只保平安。至于發去京都的急件,應該只是順手寫一句,他為官多年自然懂得措詞。如論猜測是對是錯,中殿一定贊許他的通風報信。”
我心中有些震蕩,看着她笑道:“你嫁給屈巾花之前還做過官麽,揣度得這麽清楚?”
她也笑道:“兵臨城下,殿下不要故作鎮定了。”
青川示意她坐到自己身邊來,她總不讓妹妹和我說話,可她對我也沒惡意。她捂着自己的腹部,也用溫柔的目光注視我,仿佛我們都是她的孩子。
“殿下放心,西北侯府不會讓羽林衛傷到你。”
天色微明,我在門口幫忙小冰裝載馬車和清理貨物。她張望了一下,然後問:“郭将軍怎麽還不回來,我還想同他道別呢。”
郭池去梅家渡接應王玫,我計算時間,再過一個時辰他才能回來。
我琢磨着女子的心思,本來想說,如果能平安度過萬家莊之劫,我再去朔方找她。可她有點心不在焉,猶豫之間,屈巾花扶着他姐姐過來了。
“如果我們現在就走,恐怕羽林衛會肆無忌憚闖進來,不如等郭将軍帶援兵回來。”青川又說了一遍。
喬三虎同我說的時間是天明時分,為了确保安全,我還是讓他們上車。恰好屈巾花也在一旁不停催促,口口聲聲侯府不管閑事,青川只好登上馬車。
“我們不會走遠的,”她又探出頭,“等我見到喬叔叔,會和他說明一切,看見你們和萬家莊都平安,我們才會啓程回家。”
我感謝她的好意,微笑道:“我在南嶺陷過沼澤掉過溶洞,還被幾十條野狼圍追堵截過。今天的事吓不到我,放心吧。”
“你要親自送我們去嗎?”小冰接過話,她看我穿好護甲,跳上後方的貨車。
那是當然,門外全是妖獸惡犬,我要把你們交到喬三虎手裏。跟着前車行駛百米,天空半明半暗,昨晚的火焰都燃盡了,萬家莊就如暫時靜默的戰場,掃過冷冷的風。我們停在空地上,四周偶爾有戰馬低沉的哞叫。
屈巾花朝空曠的大地大吼一聲,沒人回應,他又喊一聲,迎接他的依然是蕭瑟的風。他停住馬,挺身站在前座上,活脫脫把自己暴露成靶子,大聲吼叫:“老喬,你在哪?快來接我。”
這時,突然從前方飛來一支箭,猝不及防劈開寂靜的空氣,劃過屈巾花訝異的臉頰,不偏不倚落到離車轱辘三寸之外的地方。
我跳下貨車,示意小冰把車簾放下。
還未說話,四周已出現整齊的列隊,就和昨天黃昏一樣,堅硬的鐵甲和緊繃的□□,齊刷刷對準我們。而剛才吓到失聲的屈巾花,突然反應過來,捂住臉大叫:“虎叔,快來救我。你躲到哪裏去了。”
周圍暫時無人應答,我心想喬三虎不會走遠,他應該随時等在附近。果然很快聽到一陣怒吼,有人騎在馬上,魁梧的身軀很容易辨認。
“不要放箭,大家不要放箭!”他在空地上飛馳,對蓄勢待發的羽林衛發出命令。
他繞了兩圈,直到周圍無人敢擅動,接着又輕勒缰繩,如校兵般地在列隊中穿梭。這時布秦通也出現在遠處,他朝我們望了一眼。
喬三虎快速朝他奔去,大聲斥責幾句。可對方并不理他,他朝身後的羽林衛示意,那名羽林衛很快騎馬朝我們奔來。
“奉令請西北侯府的車馬撤離。”他一路跑到我們面前,又來回巡視兩圈。
青川探出頭,指着前後兩輛車:“這就是西北侯府的車馬,誰讓你們亂放箭的?”
那人沖上前去撩開車簾,看清車內有兩個女人,随後又瞧了一眼後面的貨車。
我告訴他,這幾位就是西北侯府的家眷,讓喬三虎過來接人。
那人卻說:“請車上的兩位娘子報一下姓名與戶籍。”
青川說了自己的名字,又指着小冰,說道:“這是小花将軍去年秋天新娶的娘子,戶籍在朔方竹節鎮,原是我新婚買進屋的,沒有姓氏只有小名。”
那人很詳細地入冊了,随後又對我說:“公子不必送了,喬督領就在前面接人。”
我朝遠方遙遙望去,喬三虎寬大的上軀筆直跨在馬上,目光炯炯望着此處。而身旁的小兵走到貨車旁,想打開幾只大箱子查看。
這下惹惱屈巾花,他一腳踹過去:“你是什麽東西,敢翻小爺的東西。叫老喬過來接我們。”
那人只低頭回答:“屬下只是聽命行事,我們要确認除了侯府家眷,無人可以擅離萬家莊。”
僵持片刻,敵不過屈小爺的盛氣淩人,那人不再堅持:“好的,請三位跟我回去。”他從腰上掏出一面旗幟,朝前方左右揮兩下。
喬三虎一直緊張盯着此處的動靜,可畢竟他只有一個人,我心裏惴惴不安,常年練就的警惕心又冒出來。望一眼小冰,為什麽青川要隐瞞她的身份,恰巧她也望着我。她也帶着不安又警惕的神情。
“三位跟我走吧。”
有人把貨車拉走了,屈巾花也立刻跳上馬車,他們從我面前離開,沿着逶迤的路跡越來越遠。太陽還未升起,空曠又晦暗的操場上只有車轱辘的轉動聲。皇叔既然讓喬三虎接走親眷,就不會對他們不利,我在擔心什麽呢,我還是擔心自己吧。突然想起昨晚青川的話,如果羽林衛硬闖萬家莊捉拿人犯,我會有危險麽?
我沒有告訴她實情,雪巢固然是皇叔的心結,可我本身是他心中更淩厲的刺。西北侯府的馬車已經離我幾十米遠,而我一人孤零零立在晦暗不明的光影下。時至今日,皇叔還會在乎雪巢嗎?或者那只是他的借口。
遠處喬三虎對我抱拳,緊繃的身體明顯放松了,他在感激我未将他的家人卷入紛争。我轉身往回走,想到王琮被硬生生折斷的四肢,按壓的怒火又冒出來。睚眦必報,我不會放過布秦通。這時,背後突然傳來一聲呼喊,那是小冰的聲音。
她探出頭,在朝我揮手。我回頭的霎那,瞬間嗅到暗流湧動,如同剛才射向屈巾花的利箭那樣突兀,從相同的方位又飛出更淩厲的鐵風,我本能一閃,沒有躲過去,箭頭直接插入胸口,随即人朝後仰去。恍然之間,只覺得日出前的天空真壓抑,我快要透不過氣了。
有人在叫我,還有很輕飄急促的馬蹄聲。擡手按住胸口,發覺箭頭紮到肩胛骨內。
“殿下…”
很遠處是青川的聲音,他們的馬車又往回跑了,馬蹄聲很重。我掙紮坐起來,後方自然有人看見我受傷,全都沖了出來。可是四下一片寂靜,靜得我只聽見自己的喘息。
青川和小冰從馬車上跳下來。屈巾花也被寂靜的氛圍包容了,愣愣看着我,他們身後的枯草黃葉左右搖擺着。
“誰敢放箭!”在奇特的寂靜下,青川的聲音異常清晰,她滿腔怒火,在凝滞的空氣裏朝所有人質疑,那枚插進我胸口的利器已到了她容忍的極限。
我大感不妙,從地上爬起來,餘光中喬三虎也努力朝這邊飛奔而來。
“不要擅動,西北侯府還未撤離。”他努力揮着馬鞭。
聲音空洞地回蕩,他的命令還有用嗎?我此刻靈魂脫殼,對危機極度敏銳,是站在另一側的布秦通在下指令,他微微一點頭,瞬間又一支暗箭朝我飛來,正好青川擋到我面前,我用手一推,自己拌了一下,那支箭劃過耳朵,以奇怪的角度紮進脖子裏。
“姐姐…”所有人吓呆了,小冰驚恐接住即将摔倒的姐姐。而我捂住脖子,血不停地流出來。幸好,喬三虎壯碩的身影趕到我們身旁。他揚手一鞭,将馬車側過來,擋在我們面前。我指了指身後,他很快心領神會,接過令牌。
“各位,我是西北大營督領喬三虎。布秦通暗令弓箭射殺儲君,今日我與大家都是見證。即刻起你們暫由我指揮,直到儲君安全還朝。諸位有沒有異議?”
他說話的口吻就是不讓人有異議,我伸出血跡斑斑的手,喘氣說道:“此刻起邺城将領聽喬将軍調派。”
他轉眼一掃,又說:“這些人不夠和布秦通硬拼。”
我自然知道,我在等郭池回來。
他站起身來。叫屈巾花帶女眷退回石堡,又讓他把我也帶走。
我叫屈巾花自己回去,拔掉箭頭,翻身上馬。
這時,布秦通已牽着馬繩,慢吞吞走到空地中央。
“老喬,你瘋了。”他睨一眼一片狼藉,“你想造反。”
喬三虎依然同剛才一樣恭敬:“儲君受襲,在下本是護國良将,自然要維護他的周全。”
布秦通輕嗤一聲:“你果然瘋了。”他朝天際望了一眼,紅日從雲中緩緩而上,每個人的棱角在晨光之下凹凸盡顯。
“我信守諾言,讓西北侯府在天明時分撤離,是你自己放棄的。”
喬三虎怒目說道:“你胡亂放箭,差點傷及無辜,我早已說明侯府不參與朝政,是你存心不良又咄咄逼人。”
布秦通反而笑道:“在中殿面前磨練了數月,你口才變好了。”
“不用廢話,”他看一眼伏在馬背上氣促的我,“你膽大包天,竟敢射殺儲君,此事奏上京都,必然有人參審你。”
對方也看了我一眼,他想了片刻,接着說:“此行是奉聖命捉拿逆犯,逆犯就藏匿于萬家莊,廬江郡守阮同煙可以作證。我如今要搜查萬家莊,帶走相關人犯審問,你們一行卻橫在羽林衛面前,我怎麽看得清哪個是儲君。”
喬三虎一記冷笑,仿佛不恥于他的狡辯,瞬間拔出身後的長刀。
“羽林衛校尉之上,有多少在西北大營受訓,有多少受伏波将軍提拔,今日兵戎相見,不要怪我喬某手下不留情。”
他堂而皇之朝空中喊話,氣勢磅礴,回聲陣陣,仿佛自己才是圍場中的主人。
布秦通看他如此行徑,頓時拉扯着憤怒的臉。
“就憑你?還是憑你身後那些三腳貓?先把這個鐵頭給我抓起來。”
一時間無人敢動。
布秦通也拔出銀劍:“誰敢抗命?”
頓時有兩隊人站了出來,而喬三虎從我身旁如風般沖去,兩隊十人,将他團團圍住,他高舉大刀,在羽林衛舉起的長槍中奮力搏殺。我從來沒見過那樣的場面,他年近五十兩鬓斑白,絲毫沒有畏懼,刺向他的利刃只是戰場揚起的塵埃,他越鬥越勇。
身後的人受他鼓舞,個個磨刀霍霍,我點頭示意;布秦通自然覺察異動,指揮後方數千名羽林衛待命。瞬間他們像暴雨前夕的烏雲朝我湧來,我奮力拔出長刀,千鈞一發,忽然郭池在身旁出現,接過那柄我實在提不動的鐵刀。
頓時呼出一口氣,我的頭垂到馬脖子邊。不知道他把援軍布置在哪裏,我四下張望,到處都是羽林衛的軍旗。又搜尋了半晌,沒找到王玫。萬家針卻從後方跑出來。
“不要打了,大家不要打了。全部停手。”他用微弱的聲音呼喊。
那個老頭子想幹嘛,他沖到我的面前,渾身顫抖的樣子可真不好看。
“公子,我和他們走。你們不要為了我再徒增傷亡。”
布秦通自然捕捉到這幕,他命令所有人停手。淩厲的風突然停止了。
“把人交給我,不止這一個。”他指着萬家針。
萬家針附到我耳畔,對我輕聲說:“我同他們去,沒有關系的。那兩位老人年紀大了,生死于他們也不要緊。你們就當不知道這回事,千萬不要再有損傷。”
他大概看到我血肉模糊的脖子,哭得老淚縱橫。我這麽做,又不是全都為了他。
“公子,”他拿僅有的手擦眼淚,“快把你的人帶回去,替我照顧好阿琮,他是個好孩子。”
他準備用自己的命換回萬家莊的安寧嗎?我一把拉住他,原來老人家也有幼稚的時候。
我問郭池,王玫在哪裏?
郭池穩住馬蹄,很平靜地回答,他不來。
我繼續拽着萬家針空蕩蕩的袖子,擰着眉頭。
于是他又說了句:“梅家渡沒有援兵,他給我捎了一個口信,他不來。”
迎面撲來的冷風把我嗆到了,脖子和胸口掀開的皮肉讓人感到真實的疼痛。
布秦通又在遠處吆喝了一聲:“把人交給我,否則今日就拆了萬家莊。”
翻滾的烏雲越壓越近,喬三虎用鐵刀架起了三柄長槍,兩臂的肌肉都突突顫動着。我從馬背上直起身,拔出自己最擅長的長劍,不來就不來。
“你回去。”我對萬家針說。
老人無措地望着我。
“萬伯伯,”我突然緩和口氣,他是位善心的老人家,“你不會以為京都羽林衛親自出動,是為了你或者為了一座昔日的陵墓吧?他們是沖我來的。”
我早就覺察到了,只是明顯的殺意卻無人明說。
“好,”郭池大吼一聲,舉刀向前,“今日沒有退路,各位,今日之戰是為了明日的陽光。”
我也如喬三虎那樣,飛馳而出,在南嶺八年一直佝偻着背脊,此刻重傷在身,我突然挺直腰背,連骨架咯吱連動的聲響都能清晰感受到。喬三虎真是名副其實的三虎之力,我一劍劈去,想幫他擋開人群,他卻用蠻力自己撥開了,還搶走鐵錘左右揮舞。
布秦通看到如此搏命架勢,連忙後退幾步,他又舉起手,遠處的弓箭手紛紛舉起□□。郭池帶着衆人都在射程之內,來不及後退,箭已發出。我面朝布秦通,對喬三虎說:“殺了他。”
可他身旁那麽多人,根本無法靠近。再這樣下去,我們只能束手待斃。”
我拉扯缰繩,穩住受驚吓的馬,如果今日命喪于此,那身處萬家莊的人可怎麽辦。直到此刻,突然沒由來生出一絲恐懼,身旁滿身鮮血的男人也是受我所累,他原本可以帶人離開的。
我心中懊惱不已。
“你帶人走吧,”我對他說,“把青川和小冰帶走,這裏你不用管了。”
他也氣喘如牛,卻說:“西北侯府不會臨陣退縮。”
我只好告訴他,青川姑娘懷着孩子。
喬三虎大驚失色,通紅了雙眼,奮力抓住我的手臂。
“殿下…”他喊了一聲,似驚詫似絕望。
這時遠方突然一陣轟鳴,接着,響起了噼噼叭叭的炮仗聲,是從東面傳來的。
驚魂未定,喬三虎還未緩過神。
有人朝着羽林衛扔了許多油布口袋,士兵們不明就裏,直接在空中劃開布袋,瞬間渾濁的液體灑得滿地都是。
“是油。”喬三虎反應過來了,悄悄對我說,“叫郭池他們撤回來。”
我立刻朝空中發了一記暗號,與此同時,更多的炮仗扔向人堆,火星子一碰油,火光四溢,如火炮般炸開,一瞬間羽林衛人仰馬翻。
“會有人來幫你嗎?”他問我。
我搖搖頭。
又是一堆紅色炮仗扔入羽林衛的列陣,受驚的馬匹到處沖撞,許多人大喊:“油,到處都是油。”
郭池朝我奔來,他也是一臉疑問。
越來越多的炮仗扔出來,正逢年節,最不缺的就是炮仗。羽林衛陣腳大亂,前方圍住萬家莊的屏障不見了。布秦通的腳下全是火星子,他氣憤大喊,命令隊伍不要慌張。可是許多人渾身是火在地上翻滾,馬匹又不受控制亂竄,原來威風八面的幾千人馬已折損大半。
這時,濃煙滾滾之下,從前方突然跑出一隊人馬,黑衣黑褲,不是官兵裝扮,如旋風般從敞開的缺口飛奔進來。羽林衛早已精疲力竭,從天而降一批身強馬壯的黑衣俠,他們不明來路也無法招架,布秦通知道情勢不妙,就命令撤退。
我低聲對喬三虎說:“別讓他跑了。”同時那群黑衣人馬已朝我飛馳過來。
他們牽住馬蹄在四周觀察了幾圈,等待良久,等羽林衛全跑光了,又有一個男人騎着馬朝我奔來。
這時萬家莊已沒有戰場的喧嚣,我也從馬上翻身下來,一下子沒站穩,直接摔在地上,那個男人立刻把我扶起來。這下我看清楚了,他臉上全是疤痕,少了半片耳朵,他是邺城那間四惟酒莊的老板。
他叫什麽名字?王四?他怎麽會來這裏?
滿腹狐疑。
而小冰也突然從石門裏跑出來,跑到我的面前。我站都站不穩,一副狼狽樣,不想讓她看見。
“你出來幹嘛?”幸好有人讓我支着身體。
她望了一眼前方成堆的屍體,又望了一眼我。
“殿下,”那個王四倒先開口了,“我在邺城知道你受困的消息,特地趕來幫忙。這些人都是我養的府兵,可以護送您回家,也可以任您差遣。”
他怎麽知道我受困于此處?他開的是酒莊,為何養着一群殺手似的府兵。
我頂着一股氣:“你是誰?”
那人卻貿然向我跪拜:“小民姓王名珒,父親是已故成安侯。輾轉來到邺城,就是為了替殿下效力。”
成安侯是誰?他叫王珒,也算下江王氏的一脈麽?
他仿佛知道我在揣測什麽,點頭道:“下江王氏,子孫衆多,我們算是旁支。殿下認識的王氏兄弟家的族譜裏,可以查到我的名字。”
“你怎麽知道我在萬家莊受困的消息?誰告訴你的?”
難道王玫自己不來,叫他的兄弟來,這也太離譜,他們之間認不認識都不能确定。我的頭昏沉沉的,突然之間所有人的面像都颠三倒四,無數只彩蝶在眼前飛過,爾後一片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