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籌謀

籌謀

夏日晝長,蕭池儒帶兵登上城牆時,天光還未散去,灼熱的風從四面八方吹來,挾裹着大戰之後的煙塵味、血腥味、布料燒焦混合着肉類炙烤的味道。

蕭池儒面向遠處的山丘,輕聲道:“你聽,風來了。”

“阿爹。”蕭青琅輕喚,他有些不安,一路走來,父親總有諸多感慨,不似從前那般勇往。

“那是這萬千将士的宿命回響。”這次蕭池儒不再像從前那般寬慰蕭青琅,他有些預感,感覺不太好。

蕭青琅上前一步,與自己的父親齊齊面向城下那片大地,只道“阿爹要長命百歲。”

蕭池儒搖頭,“你見哪個征人長命百歲的?”多年征戰,身上的明傷暗傷早已不計其數,當時雖未致命,但壽命折損是必然的。

蕭青琅閉口不言,他還沒做好準備。

蕭池儒轉身在城牆的甬道上往前走去,蕭青琅跟在他身側,只聽蕭池儒道:“我近來,總是夢見你母親,她騎着她的大棗,站在冰封的長松江上,向我招手。”

蕭青琅疑惑,“大棗?”

蕭池儒哈哈一笑,“大棗,你母親的戰馬,你外祖父送她小馬駒時,剛好是棗子成熟的時節,你母親拎着兩袋新打下來的棗就去了,讓她取名,她想了一天,覺得都不行,去牽馬時,那馬駒又恰好拴在棗樹上,你娘覺得那日實在跟棗有緣,喂了馬兒兩顆棗,便說它叫大棗了。”提到鳳翠婉,蕭池儒總有說不完的話。

他笑着,眉宇間盡是柔情,“我與你外祖父一致認為,你阿娘取得最好的名,便是你的了。”

蕭青琅聽過不少關于鳳翠婉的事跡,在他心裏,娘親是個英姿飒爽的巾帼英雄,他知道自己的名是母親取的,行安,順遂康安,安行疾鬥,美好且樸素的祝願。

“阿爹是想阿娘了嗎?”蕭青琅問道。

蕭池儒點頭,從未忘卻,又何談想了,他說:“你阿娘,想是來接我的。”

“阿爹這話我不愛聽,您若是想阿娘了,待此戰了,我同您一起去見阿娘。”蕭青琅聽不得自己父親說這話,他本無忌諱,但當心中有了渴求,便只能寄希望于一些虛無缥缈的東西,好讓靈魂得以支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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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見蕭青琅生硬的語氣,蕭池儒笑罵:“你這小子,怎麽,哪天你老子我真死了,你怕不是要哭鼻子去。”

蕭青琅氣惱,“阿爹!”

蕭池儒也不逗他了,正色道:“我不是與你說笑,行安。”他向前走着,路過一隊又一隊士兵,他說:“我的預感從未出錯,我若戰死,就地掩埋,不用去找你娘,祠堂裏,我的牌位總歸是挨着她的。”

蕭青琅經歷過很多人的死亡,他自己也不畏懼,但當至親開始安排後事之時,他竟不知如何自處。

“戰死沙場,是一個武者的宿命。”蕭池儒如是說道。

還沒等蕭青琅回話,他便叮囑:“行安,我雖武者,卻也知籌謀,你終是會回到那上都城去的,無論是何緣故,但絕對不是你所願的,而你這性子,過于正直了,得改。”

蕭池儒停頓一瞬,又道:“未來如何,你定要自己決斷,無人會怪你。”

“阿爹,我知道。”蕭青琅垂耳聆聽,有些教誨,不能忘。

而這時,賀承英也從另一邊上了城牆,正向他們走來。

“将軍,青琅。”賀承英招呼道。

蕭池儒回他:“承英來了。”

賀承英走到蕭池儒身邊,和蕭青琅一左一右,陪着蕭池儒往前走,直至到了鋪房,蕭池儒揮退守衛的哨兵,收到示意,蕭青琅自然而然的守在門口。

進入鋪房後,蕭池儒突然問:“承英,可有想過去上都?”

賀承英沉默片刻,答:“想過。”

蕭池儒輕嘆一聲,示意他坐:“你願意聽聽我的看法嗎?”

賀承英當然願意,自幼時起,蕭池儒明裏暗裏,對賀承英可謂是照拂周道,就連他手中的刀,都是蕭池儒替他尋來的,二人之間早已亦師亦父,所以蕭池儒說話,他自是要聽的。

賀承英點頭,“将軍請講。”

“上都,帝位變更,風雲詭谲,就目前來看,泰安帝主要求穩,賀家一案牽扯甚廣,以你如今的五品官職,想要翻案,難。”蕭池儒一個難字,定了如今的局勢。

賀承英默然,他并非非去不可,他對自己的能力有自知之明,他看過母親給他留的書信,随着年齡的增長,他了解得也越來越多,知道的牽扯也越來越大,年少時他曾怨過怒過,也曾遠赴上都,但站在那巍峨的琉璃城下,他只倍感無力,吃人的東西太多了,母親求他安然無虞,他便盡量安然無虞罷。

他如此答複蕭池儒:“想過,并非要去。”

蕭池儒安心了不少,“別去上都,會丢了性命。”

賀承英知道,會丢了他的性命,也會丢了別人的性命。

蕭池儒問他:“同我征戰沙場,你可曾後悔?”

賀承英從前想過,他到底是為了什麽而戰,後來,他想清楚了,“不後悔,與将軍征戰,是承英的榮幸,倘若烈火燒至門前,無人能夠獨善其身,将軍說過,在其職,謀其責,承英不敢忘卻,所以,承英護的,從來不是誰的天下,我只是,盡其責而已。”

蕭池儒拍了拍他的肩膀,沒再說話。

轉眼便是天明,一衆将領聚在一起,開始商讨戰事,李勤先開的口:“不過三載,西戈又卷土重來,将軍此戰,可有制勝之法?”

蕭池儒道出他的擔憂:“西戈雖然難纏,但勝在相熟,倒是雲荒四部,幾十年沒交手了,當年他們的騎兵就很迅勇,如今想來更甚。”

蕭青琅來時就已打探清楚,在一邊道:“雲荒四部此次出了一萬兵,烏爾猛和鄂木柯地域最廣,各出了三千兵馬,馬爾拉在最南邊,下有大宣,北有和爾罕山脈,只有兩千兵馬,最後一個格達勒堪堪湊足兩千。”

蕭青琅說完又逐個分析:“就戰力而言,格達勒将強兵弱,馬爾拉地窄,跑馬訓練多有掣肘,這兩個部族不足為懼,而鄂木柯占領偌大的草原且一直保持,兵力不容小觑,但過去從未聽說他們與其他部族有過摩擦,上了戰場,經驗欠缺是必然的,難纏的,只一個烏爾猛。”

話到此處,鄭常嵘也開始補充,當年他帶兵與這個部族交過手,“烏爾猛人尚武,雲荒十六部的戰神霸突就出自他們部族,更是加深了他們對武力的崇尚,可謂是全民習武,且他們經常與周邊部族交手,打得有來有往,戰力定然不俗。”

蕭池儒也與雲荒交過手:“雲荒的難纏之處在于體格,他們不管是人還是戰馬,體格都較為高大,近戰對上,必是居高臨下,弱點暴露無遺。”

李勤問:“可否遠攻?”

鄭常嵘:“遠攻只可作為突襲之計,重複使用必然會被識破。”

另一個将軍道:“上陣殺敵,定然要正面交鋒。”

一陣的“如何是好”聲中,蕭池儒又道:“他們也有弱點。”

群将問道“有何弱點?”

蕭池儒:“重甲之下,行動定然不夠靈敏。”

處于下位的蕭青琅與賀承英對視一眼,福至心靈,紛紛開口:

“繩殺。”

“套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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