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長離
長離
蕭青琅帶隊又伏擊了幾個烏爾猛小隊,五十來人的小隊,其中還摻雜了鄂木柯的士兵,他們雖勇,卻不像巴哈那般難纏,費不了多少力就能解決。
入夜時分,他們還剩三百七十餘人,仗越打越有經驗,足夠多的教訓,足以讓他們掌握要領,在作戰時,損失的兵力便不再如初始那般刺目。
彎月繞過頭頂之時,蕭青琅等人停在一處荒村,行軍打仗必是餐風宿露,今夜他們便要在此地修整,安排人出去站哨之後,其餘人便拿出自己的幹餅子,就着水吞咽起來。
未幾,出去站哨的秋書疾步走來,對着蕭青琅道:“主子,東南方向有異。”
“東南方?”蕭青琅站起來,東南方向是長度關城。
他快速出門,往東南方看去,深邃的黑暗裏,那一片天空卻是隐約可見的暗紅。
“咻~”的哨聲響起,衆士兵從各處草房裏湧了出來,有人手裏還拿着正在燃燒的柴火作照明使用。
蕭青琅大聲道:“長度關城有異,拿上火把,即刻回城。”
不疑有他,衆人紛紛行動起來,做了簡易火把,滅了地上火源後,不出一盞茶的功夫,便打馬出村了。
一群人策馬朝長度關城奔去,距離越來越近,天邊的暗紅也越發清晰,離關城還有七裏地時,蕭青琅遠遠便聽見有人策馬而來。
“停!”勒馬聲起,戰馬嘶鳴,隊伍立刻停止不進。
蕭青琅大聲問:“來者何人!”
“少教軍?少教軍!蕭青琅!”來人的聲音從迫切到悲切,霎時便近了身來。
待火光照亮之時,蕭青琅忙打馬上前,“鄭将軍?”
“哎!”只見鄭常嵘身上帶傷,腿上也還插着斷箭,戰甲破損,渾身如浴血一般,手裏還抱着布袍,上面血色呼啦的,裏面還包着東西,後面還跟着十幾個傷兵殘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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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青琅忙問:“将軍可是遇敵?”
倏地,鄭常嵘滾身下馬,把支撐他站立的斷槍一扔,直直跪在蕭青琅馬前,把懷裏的布包捧過頭頂,痛呼:“常嵘有愧,未能護得主帥周全,還望小将軍……節哀!”說罷,泣不成聲,身後的将士也跪了一地。
蕭青琅跳下馬,站在鄭常嵘身前,幾欲伸手,想要揭開血布,卻怎麽也觸碰不到那一角,身後的兵士們也下了馬來,齊齊跪在蕭青琅身後。
蕭青琅終究還是揭開了布,那裏面,板板正正的,正放着自家老爹的頭顱,蕭青琅瞳孔一震,閉了眼,又睜開,忽地跪地,接過自家父親,只低低喚了聲“阿爹。”聲之哀切,如泣如訴。
在場衆人紅了眼,低了頭。
只聽鄭常嵘複道:“少将軍,節哀!”
衆人齊喊“主子、少将軍節哀。”
蕭青琅把自家父親奉于胸前,緩緩起身,道:“請将軍開路,迎主帥回營!”
鄭常嵘起身:“迎主帥回營。”
将士齊聲:“迎主帥回營。”
一行人翻身上馬,鄭常嵘在前開道,柏青與秋書伴在蕭青琅左右,後面跟着衆将士。
只聽鄭常嵘高吟:“兵禍至,将軍行,戰四野,衛八方,戍城關,報家國,不負君恩不負民,身雖死,功猶在,吾承赤疆厚土,請英魂歸兮!”
蕭青琅跟着道:“請英魂歸兮!”
衆将士則曰:“回家喽,回家喽,回家喽!”一聲大過一聲,這一路,他們走了及久,也走了數遍。
城頭挂起白幡那日,蕭青琅清晰的知曉自家父親的戰殁過程。
原來他出城伏擊巴哈那日,不到午時,西戈大軍便全部聚于長度江畔,不宣而戰。
經過大大小小的戰鬥,此時西戈軍總數已不足六萬,而大宣兵力足有八萬出頭,除去傷兵殘将,也還剩七萬多,西戈途遠,補給也不夠及時,而大宣近在咫尺,補給迅速,所以更為兵強馬壯。
此次西戈極速出擊,想是有這原因,便決定背水一戰。
蕭池儒留了兩萬軍馬守城,便帶着五萬多兵馬便直奔長度江畔,不過半日便将敵軍斬殺半數,而宣軍依舊氣宇軒昂,眼見大勢已去,西戈軍四散奔逃。
蕭池儒在戰陣中見到西戈主帥于泉川帶兵欲跑,便決定立即追擊,不想卻中了于泉川父子及烏爾猛殘餘兵力的詭計,被困于長度江灘,蕭池儒竭力斬殺西戈主帥于泉川、重傷烏爾猛副帥烏尼後,被西戈主将于泉拓斬下頭顱,屍身被棄于江水之中。
主帥戰死,大宣士兵當下士氣去了大半,卻也還在奮力鬥争,此時鄭常嵘帶兵趕到,宣軍有了主心骨,奮勇直擊,一時戰局扭轉。
見于泉拓要跑,鄭常嵘便去攔擊,奈何此前受了傷,頗有些力不從心,可于泉拓手中那是于自己有救命之恩的主帥,怎能讓人如此辱之,此時江灘之上不過一些傷兵,鄭常嵘想,只能盡力一擊了。
二人你來我往,糾纏不放,時間一點點過去,而遠處來了一夥人馬,舉的是大宣旗幟,于泉拓見狀,心中大急,把蕭池儒頭顱往江中一抛,趁鄭常嵘去撈之際,從另一邊逃了。
鄭常嵘撈起頭顱游回岸上,欲要追擊,不想待人近到身旁,定眼一看,十幾人中,多有重傷,鄭常嵘想罷,只好決定先回城,領了人再做決斷。
哪想接近城關時,遇上了往回趕的蕭青琅,回到城中部署妥當,還未領人前去追敵,卻迎來了上都的人。
自從捷報一道道傳入上都後,上都便派了人來,只說不打了。
而蕭青琅此時,正在長度灘上找尋蕭池儒的軀體,可江面那般寬廣,江水那樣急促,如何又能找得到呢。
軍大營,軍帳內,長桌兩邊坐滿了人,一邊是上都來人,一邊是軍中主将,只聽對方話音剛落,鄭常嵘大掌一拍桌,“憑什麽他們說不打便不打了。”
此次來的主事為鴻胪寺少卿俞開玉,與他一同的還有禮部主客侍郎之一的吳顯榮,其他官員若幹。
原來西戈和烏爾猛敗逃後又折了回來,再次向大宣投誠,鄭常嵘李勤等人不願理會,準備開了城門殺出去,為戰死的将士們報仇雪恨,不想俞開玉等人就在城牆上,直接搬出聖旨阻止了,此次議會談的就是這事。
鄭常嵘此刻很是憤怒,“西戈狼子野心,烏爾猛也不甘其後,上次投誠不過三年便又攻來,此次若再答應他們,那我大宣那幾萬兒郎豈不是白白犧牲了?各位大人可好好睜眼瞧瞧,這城中此時可還挂着孝呢!”
“消消氣消消氣,鄭将軍您先消消氣,坐下來,慢慢談可好?”俞開玉一邊勸慰鄭常嵘,一邊內心止不住嘆息,他心裏苦啊,這滿城白麻,軍中那些傷殘的将士,他哪裏看不到,這都是為了大宣疆土啊。
他倒是想陽奉陰違,可他又如何能妄動?他一介文官,來這邊疆之地,只能有人護着,誰護着,天家啊!一舉一動都在人家眼裏,族人又遠在上都,他不能,也不敢啊。
鄭常嵘冷哼一聲坐了下去,他倒是想看看,這群文官能放出什麽花樣來。
俞開玉向一邊的吳顯榮使眼色,示意他來說,吳顯榮倒也沒拒絕,此次他們都是領了命來的,早晚都一樣。想罷他便開口道:“皇上聖谕:不要他們的命,要他們臣服、朝貢,世世代代皆如此。”
俞開玉瞪眼,這人怎如此不委婉,他就說不能與禮部那群人共事,心下又嘆一口氣:罷了罷了,如此也好。
這話還是領旨時皇帝親口所說,他們前來也是為了此事。
鄭常嵘還想反駁,俞開玉急忙阻止:“鄭将軍,君命不可違啊!”
鄭常嵘噎氣,此事已成定局。
他只好再問:“祿遠大将軍殉國,不知幾位大人可知如何安置?”幾位文官哪哪兒知道啊,鄭常嵘明則問俞開玉幾人,實則問此次跟來的帝王暗哨罷了。
只聽吳顯榮道:“消息已傳回上都,不日便有來訊。”
那便是等了。
不出五日,上都的敕旨便快馬而來:祿遠大将軍捐身報國,實乃大義,所行之功哀天感地,令人動容,特追封為祿遠侯,尊蕭家訓,遺體由蕭家自行安葬……
後面說的什麽,蕭青琅已經聽不清了,只是有人讓他領旨時,他恭敬且麻木的接了過來,父親已去多日,他尊父親遺願,身死随葬,可身在哪兒,他不知道,或許,喂了魚腹吧。
聖旨一道道下,活着或者死去的人也都有了歸屬。
蕭青琅一身白孝,又接了一道旨,讓他即刻反回上都,蕭青琅想: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