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初見

初見

清寧宮與承和殿的距離算不上近,蕭青琅到時,段遠堂等人已經等候多時了。

“臣蕭青琅參見陛下、太子殿下,吾皇萬歲千秋,太子殿下萬安。”

蕭青琅進殿跪拜問安,傅長穹高坐主位,道:“蕭侯請起,孫啓章,賜坐。”

孫啓章搬來凳子,安置在葉清瀾旁邊,然後退出大殿。

蕭青琅起身落座,暗自打量在場衆人,上首是皇帝,皇帝左側是太子,左下首座為段遠堂,其次是葉清瀾,繼而是他,右下首為尚書令曹堂甫,其次是左衛大将軍周蒼宴,餘下為太子少師羅浮雲,少傅唐潛琢,少保何無華,此三人一為國子祭酒,一為大理少卿,一為衛尉少卿,都是皇帝欽定的人。

此時皇帝開口道:“今日召集諸位前來,是為太子擇師一事。”此前傅長穹已與葉清瀾談攏,做了決斷,蕭青琅等人在上都,早早便接了敕旨,此時只待吉禮完成便可。

皇家拜師與普通人家不同,跪拜之禮是不用的,送上六禮束脩便可,此後蕭青琅幾人,算是與儲君相連了,既為師、也為臣。

轉眼便去半載,上都已然入冬,登武殿外的翠松卻還郁郁蔥蔥,太子傅謹初在練短刀,立着的草人已經被他紮得不成樣子,蕭青琅靠在樹上,時不時指點兩句,只見他着一身暗紫色織錦圓領袍,腰封與束袖是更深的顏色,頭發用同色發帶随意束着,慵懶散漫得不成樣子,倒是為這寂寥的冬日添了幾分惬意。

傅謹初的短刀朝着草人的胸口處紮,稻草落得滿地都是,葉清瀾看得無聊,道:“你要殺它,刀就朝他脖頸去,紮胸口作甚,磨刀呢!”

傅謹初停下手中的動作,仰頭問蕭青琅,“一定要殺嗎?”

蕭青琅只拿過他手裏的刀,朝着草人的頸部一刀劈去,草人身首分離,蕭青琅才道:“人嘛,大多時候都是身不由己的,你不殺別人,你能保證別人也不殺你嗎?”

傅謹初搖頭:“不能保證。”

“所以啊,你必須要先有自保能力,才能保證別人傷不到你。”

傅謹初沒再發問,默默拿過短刀,對着另一邊的草人開始刺紮。

蕭青琅這才往一旁的檐下走去,葉清瀾正在那裏煮茶,蕭青琅熟稔的坐下,接過葉清瀾遞來的熱茶,溫度剛好,擡手便一口飲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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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清瀾則在一旁笑道:“牛嚼牡丹。”

蕭青琅往椅背上一靠,坐無坐樣,阖眼道:“是是是,你最雅。”

葉清瀾無奈搖頭,又給他盛了一杯,半載相處,二人都熟知對方的脾性。

沒一會兒,蕭青琅睜眼,叫傅謹初:“太子殿下,歇一歇,過來喝茶。”

此下約莫午時六刻,蕭青琅是習武之人,向來習慣清晨練武,他昨夜宿在東宮,是以,寅正時刻便帶着太子鍛煉了,今天主要練短刀,除了用膳時刻,未有停歇,此時也差不多該停了。

傅謹初放下短刀走過來,道了一聲:“先生安。”

葉清瀾是傅謹初的專任老師,大多時候都宿在東宮,平日不授課時,便來看蕭青琅教武。

“太子安。”葉清瀾說着給傅謹初遞去一杯茶,傅謹初想也沒想的就遞到嘴邊,欲要飲下。

葉清瀾這時開口,“太子身為儲君,乃社稷大事,當有防人之心。”

傅謹初放下茶杯道:“先生乃君子。”言下之意是無需提防。

葉清瀾問他,“何為君子?”

傅謹初道:“天下之有德,通謂之君子。①”

葉清瀾又問:“何為德?何為有德?”

“品行為德,品行佳,是為有德。”傅謹初稚嫩的聲音很是恭謹,似在學堂之上答先生的考題。

葉清瀾再次把茶杯端予他,傅謹初接下,但又不知道能不能喝,頗有些無措。

蕭青琅這時開口道:“喝吧,別理你先生。”

傅謹初看了看蕭青琅,又看了看葉清瀾,見葉清瀾颔首,他才輕輕抿了一口,複又放下。

“德,升也。②”葉清瀾此時開口道:“世間言傳有德之人,多居高位,德行二字,為名為財而已,殿下可以把德作為一個選擇标準,但不能只看一個德字。”

傅謹初詢問:“我當如何?”

葉清瀾答:“善用即可。”

傅謹初今年六歲,作為儲君,他必定不能同普通人那樣成長,但他還太小,很多東西,只能循序漸進,徐徐引導。

傅謹初還想問,葉清瀾道:“問蕭将軍,他知道。”

傅謹初扭頭,清澈的雙眸看着蕭青琅,求知若渴。

蕭青琅一頓道:“給你說說,我從前在軍中如何用人吧。”

傅謹初點頭,蕭青琅道:“知人善任,絕他人之長,繼自身之短。”

傅謹初沉思,光是知人善任四字,便難以企及。

見傅謹初情緒有些低沉,蕭青琅逗他:“其實,方才你先生是想告訴你,家賊難防。”

傅謹初懷疑的看向葉清瀾,“真的嗎?”

葉清瀾想說不是,但蕭青琅在一旁瞪他,他只好笑道:“對!”

蕭青琅得意一笑,傅謹初起身,又恢複了活力,道:“先生,蕭侯,我練刀去了。”

葉清瀾點頭,蕭青琅笑着說:“去吧。”

見傅謹初開始劈草人,蕭青琅忽然問道:“聽說段太師曾多次尋你,你為何現今才來上都?”

葉清瀾有些詫異,過去半載,沒想到他會問這個,只道:“當時年少,不知功名利祿的好。”

“現在呢?”

“現在知道了。”

蕭青琅笑道:“我還以為你會說什麽理想抱負,壯志未酬呢。”

葉清瀾也笑着答他:“未嘗不是。”

蕭青琅愣了愣,“如何說?”

葉清瀾一臉坦然:“日月之下,皆為君土,食君之祿,當思報國,不若,與那飯囊衣架何異。”

蕭青琅舉起茶杯掩了唇,他是不信的,葉清瀾這人,矛盾得很,看似雲淡風輕,實則自有計較。

放下茶杯,蕭青琅說:“初見你那日,你如傳言一般。”

葉清瀾問:“現在呢?”

蕭青琅沉吟片刻,故作深沉,“道聽途說之言,不足為信。”

“那在蕭将軍心中,當是如何?”

“道貌岸然。”

聞言,葉清瀾笑了,挑眉道:“蕭将軍說得是。”

這人還笑得出來,還笑得怪好看的,蕭青琅不願看他。

只聽那人忍住笑意說:“蕭将軍倒是如傳言一般,內心赤誠。”

蕭青琅也搞不清楚,這上都人人叫他蕭侯、祿遠侯,只這葉清瀾,相識半載,從一開始便叫他蕭将軍,不曾變更。

可他,早已不是将軍了。

“蕭将軍或許不知,宮門相遇,不是我們初次見面。”

葉清瀾這一句言語,炸懵了蕭青琅,“我們見過?”

葉清瀾點頭,“見過,在闕州城外的鄭家村。”

“鄭家村?”蕭青琅想起來了,問道:“擋在村民面前,差點被殺的那個是你?”

葉清瀾一笑,只道:“将軍殺敵英姿,危肅然生敬。”

葉危,是葉清瀾的名。

興和十三年,北地大旱,葉清瀾與恩師居朝浦游學至北疆闕州,夜宿鄭家村,遇北地部族入關搶糧,把村民趕到一起,欲要屠村作食,村長被帶出來之際,他師父居朝浦擋在前面,被砍了一刀,差點殒命。

賊人帶來孩童,欲殺之,葉清瀾挺身而出,試與之周旋,不料賊人直接架刀,葉清瀾心呼此命危矣之際,賊首跌落馬下,只聽一聲呵斥,其他賊衆四散奔逃。

葉清瀾趁亂把村民帶進院子,透過窗戶,只見一身披黑甲的少年郎與敵纏鬥,剎那間賊人便無大勢。

斬下最後一個敵首,那少年郎滿臉血跡,走至院門口時,門內有村民驚呼:“你莫要靠近!”

只見少年郎停步,彎腰撿了什麽,又往後退去,喊道:“吾乃大宣将士,今夜來遲,對不住鄉親們,還請節哀。”

說罷上馬,召集人手便趁着夜色出了村去,葉清瀾開門出來時,只見門口放着兩瓶藥,恰是治療刀傷的上層品,他師父也是因着這藥,撿回一條命。

廊檐下,葉清瀾笑着對蕭青琅說:“自那時起,我便決定,此一生,我葉清瀾欠蕭将軍兩條命。”

蕭青琅同他調笑,“那不知,先生如何來還?”

“聽說蕭侯好南風,危自認有些姿色,不知能否入得了蕭侯的眼?”

傅謹初紮草人的聲音還在院子中央響着,爐子裏的炭火被風一吹,噼啪作響,燃得更旺了,爐子上的水壺咕嘟冒着熱氣,蕭青琅窩在椅子上假寐,葉清瀾有條不紊的往壺裏添茶,倏地發出一聲輕笑,假寐的人睫毛顫了顫,總之一片祥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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