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窺探
窺探
自那日煮茶後,蕭青琅半月未曾入宮。
這日,蕭青琅剛踏入文華殿,就聽太子問道:“先生,朝代必然更疊嗎?”
葉清瀾沉冷的聲音響起:“在所難免。”
蕭青琅停了腳步,悄無聲息的退出去,站在門外靜聽二人問答解惑。
“若能找到緣由,是否能萬古長存?”太子年少,隐約知曉前路繁難,于萬古長存四字,并未理解透徹,但宏圖偉願生在心底,便是千難萬難,也要去走一走,試一試。
葉清瀾只答:“王朝傾覆之由,向來多變,或因財,或因權,或因制度,總之沉疴纏身,回天乏術。”
太子問他:“不可避免嗎?”
葉清瀾搖頭,輕聲答道:“臣亦不知。”
太子又問:“如果一個國家連連戰亂,是否是因為這個國家不夠強大?”
太子生于盛世,自記事起,雖未有過大戰,但邊關之地也不曾安寧,他問過父皇,明明大宣有如此多的忠臣良将,為何不一舉殲滅外族,免得他們三番五次挑釁至此,使得邊城百姓雞犬不寧。
父皇卻答:為君者,當有容人之道,若趕盡殺絕,敵人既知有死無生,定然奮死不顧,如今這般正好,大宣兵強馬壯,邊陲之地有猛将駐守,外族雖有異心,卻不敢大有異動。
太子心中所想,只在一瞬之間,他聽葉清瀾道:“或許,正是因為過于強大,故,人人都想撕咬一口。”
太子若有所思,“先生如何看待外族侵擾之事?”
葉清瀾答:“外擾則憂,憂則患,患則亂,國步艱危。”
“謂之牽一發而動千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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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清瀾點頭:“太子通透,一點即明。”
太子太師,職在教導、護衛太子,因地制宜,因材施教,随時解惑,便是葉清瀾半載以來所堅持的。
太子問:“先生曾言朝臣乃行政之本,明君乃朝臣之倚仗,二者不可或缺,學生琢磨多日未得其意,先生可否詳說?”
葉清瀾答:“臣,為君之耳目,視蒼生而明君主,君聞天下之需,若無朝臣,君主居高位,如盲人把燭,若無明君,朝臣如骥伏鹽車,乃烏合之衆,二者相融,于社稷無益,于百姓無利。”
“那為臣者當如何?為君者,又當如何?”儲君者,當習權術,知己知彼,方能善用賢能,太子作為儲君,東宮自有一套構造,他已開始接觸為君之道,所問難免多些。
葉清瀾也盡職盡責,“為臣者,當知世故,于君王盡忠,言方行圓,于社稷盡責,勤政為民,于百姓盡職,廉潔奉公。為君者,民為重,社稷為本,威嚴有度,用人有法,容人有量,聽讒言而辨是非,遇谄者而明事理,方立本身。”
一番話說完,葉清瀾斟酌道:“世有箴言,當自身存有閱歷方能明了,此下臣之所言,不過一人虛妄而已,殿下有所不解,無關緊要。”
太子卻道:“世人皆道直言敢谏,學生難明言方行圓四字。”他曾與父皇論邊關之事,他提議将士守關,當奉重祿,父皇卻斥他行事僭越,罰他思過。
葉清瀾聞言沉默,須臾道:“此為臣所言之用人有法。”
太子看向葉清瀾,葉清瀾笑道:“不知太子可曾聽聞前尚書令葉山樾?”
“略有耳聞。”葉氏一案,宮中記載也寥寥無幾。
葉清瀾了然,解釋道:“世人提起葉公,多只道一句惜其君子,奈何為賊。”
葉山樾,兩朝尚書令,受天下文人追捧,本該榮耀一生,卻在晚年因賀家與淩王叛亂之事遭受牽連,滿門能殺的殺,不能殺的,全部流放。
葉山樾無外乎是為純臣,卻格外的倔強固執,賀玄鑄叛國一事傳入上都時,他日日跪于殿前求情,只因賀玄鑄是他葉山樾舉薦的,他信賀玄鑄。
跪了幾日,當時的皇帝傅相微不欲見他,加上友人點撥,他便隐約察覺,賀玄鑄之事,與他脫不了幹系了。
他名望太高,早被君王忌憚,為賀家進言此舉,亦是火上澆油,他過于正直,皇帝也喜歡他的正直,但傅相微不是他父親正寧帝,于是當這份正直用到傅相微身上時,便是災難了。
多日求見不曾停歇,葉山樾終于得見帝王,他跪在殿前,脫口便是“陛下,還請三思,賀玄鑄此人行事磊落,事發之時還在帶兵抵禦交羅賊寇,怎會行那大逆不道之事。”
葉山樾開口便是替叛賊求情,年輕的帝王把手裏的折子摔在他身上,沉着臉道:“哦?葉卿知曉得如此清楚,是欲與叛賊合謀不成。”
于朝堂上,文武勾結是死罪,且此時賀玄鑄身負叛賊之名,葉山樾不敢多言,只道:“臣冤枉,陛下息怒,臣絕無此意,只是還請陛下徹查賀玄鑄一事,賀将軍絕無叛國之心。”
而此時,宮門來報,有學生自發會集為賀玄鑄請願,葉山樾不用想都知道,這些人,一定極為推崇葉山樾的,此舉不過聞風而動罷了。
傅相微格外煩躁,怒道:“葉卿何必固執,翻開你手中冊子好生瞧瞧,賀玄鑄反叛是不争的事實,葉卿何故求情?為尚書令,你卻如此拎不清楚,那便退位換人,回家反省反省,想清楚了再來與朕說話。”
帝王一怒,勢如山倒,葉山樾只好領旨,退出殿去,回家反省,随之而來的是降為左仆射的旨意。
而朝上衆臣誰不是人精,明哲保身是基本手段,當賀玄鑄死亡的消息傳到上都時,葉山樾已經連着被降兩級,停職反省了,此時更是無人敢去挨邊兒。
不想這一停職,等來的便是淩王私制龍袍,試圖篡位,賀家參與其中,葉家與之勾結,立即收押,随後便是全族之禍。
“而那位與淩王勾結的葉家人,便是葉山樾的長子,葉持故。”文華殿內,葉清瀾抉擇性的給太子說完整個往事的大概。
語畢,他內心想到,滿上都的人都知曉葉持故與淩王是至交,且葉持故此生不欲入仕,清楚的人都知悉,欲加之罪罷了。
一朝掣肘,四方來敵,葉山樾到死,不過一句可為純臣,不可謀薦。
太子聽完,小拳一握道:“謀逆不軌,罪不可恕,如此亂賊,當斬!”
葉清瀾道:“臣欲告知殿下,為臣者,要八面圓通,為君者,要知人善察,亦是告知殿下,淩王、賀家、葉家,便是牽一發而動千鈞。”
太子恭敬道:“學生知曉。”
此時蕭青琅進殿,行禮道:“問殿下安。”
太子回禮:“蕭侯安。”
蕭青琅這才問葉清瀾:“你何故要提淩王?莫不知這為上都忌諱?”
葉清瀾笑道:“我提的是葉家,世人皆知我老師與葉公是至交,我自然是從小聽聞的,僅提一下,無礙。”說着他看向太子,“且太子殿下為儲君,當要納谏如流,不能只聽善語罷。”
太子小小的腦袋點了點,“先生所言甚是。”
蕭青琅坐在葉清瀾身旁,自嘲,“得,倒是臣多話了。”
此時,宮人來禀,皇帝召見太子。
太子連忙起身,告禮道:“先生、蕭侯,學生先去了。”
二人回禮,“恭送殿下。”
待人走遠,蕭青琅才湊到葉清瀾耳畔,用微不可聞的聲音問道:“葉清瀾,你到底要做什麽?”
葉清瀾卻直接上手,按住蕭青琅的後腰,把人往自己身邊帶,然後在他耳邊輕言:“當然是做想做之事。”
蕭青琅反手鉗住葉清瀾的手,道:“我知曉北府葉氏源自東都葉氏的一位姑太奶奶,你別裝。”
葉清瀾掙脫他的手,反把人制住,笑道:“那你去拆穿我啊。”
蕭青琅用另一只手推他:“放手。”
葉清瀾從善如流,放開了他,端坐回自己的椅子上,還給蕭青琅倒了杯茶。
蕭青琅躺靠在太師椅上,他是習武之人,當然知曉這人善武,此時一探,葉清瀾的身手,也是不可多得,但比起他來,還是差了點。
蕭青琅道:“我不知曉你所行為何,但你若行不利之事,我定不能饒恕與你。”
葉清瀾斟茶的手一頓,只道:“你我定然不會兵戈相對。”
蕭青琅沉吟片刻道:“我暫且信你。”
大半載相處,葉清瀾确實未做出閣之事,也在認真輔佐太子,蕭青琅現下,找不到什麽理由去懷疑他。
葉清瀾呷一口茶,慢慢悠悠的喊:“蕭将軍。”
蕭青琅看向他時,他說:“當真是一片赤忱心。”
蕭青琅低頭,不認同,也不反駁,在上都待了數載,他其實挺讨厭這赤忱二字的,他聽過很多次,但他最喜歡的,還是疆場之上,那些毫無雜念的、脫口而出的稱贊,不經意間,便能肯定他的所做所行。
良久,蕭青琅側頭看向葉清瀾道:“先生就如此喜愛稱贊別人嗎?”在這上都,誰人不是誇他冠蕭家之姓,誇他有個好爹,只有這人,向來喜愛提起他的功績。
葉清瀾也笑眯眯的盯着他的眼睛,“不啊,我只是喜愛誇贊于你罷了。”
蕭青琅覺得這人說話,輕挑至極,索性閉眼,懶得理了,眼不見為淨。
又聽那人帶着笑意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君子所愛,不過才色而已,吾觀将軍,風姿綽約,才貌雙全。”
蕭青琅心中默道:僞君子。
葉清瀾善察,久在疆場的人,縱然聰慧善隐,但有些東西,是刻在骨子裏、透在靈魂裏的,所以蕭青琅偶爾的一些小脾性,葉清瀾早已摸清吃透,于是他說:“不要偷偷罵我。”
聞言蕭青琅呼吸窒了一下,葉清瀾卻饒有興致的打量着假寐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