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風語

風語

那夜後來如何,無人知曉,只有一公子哥兒在清晨被自家老爹拿着棍子攆人時,恰好碰見從同一間房裏出來的蕭青琅與葉清瀾二人,後面關于二人好南風、同宿一屋的傳言,傳着傳着,就成了蕭青琅與葉清瀾搞在一起,為尋樂趣夜宿梧桐樓,再傳着,又成了蕭侯以權壓人,迫使葉家主與之胡來等等,總之一時間,二人名聲大噪,但都不是什麽好名聲。

遇這事,禦史臺當然風從響應,皇帝那裏,收到關于彈劾二人風氣不正的折子也越積越多,無奈,只好下令徹查,梧桐樓清淨了幾日,再開門時,蕭侯與葉家主明面上終于是清清白白了,至于私下裏,大宣律法并未規定百姓不能閑聊。

可這風終究還是吹到了太後耳邊,于是,蕭青琅又一次被太後傳喚。

清寧宮裏,太後看着蕭青琅行若無事的樣子,莫可奈何道:“行安啊,你告訴姨母,你這是要做哪般?”

看了母親留在書房的劄記後,蕭青琅對太後還是有些敬意的,他笑了笑,安慰般的說道:“勞您記挂,都是些外人亂傳的流言罷了。”

太後端坐在榻椅上,蕭青琅坐在她前面不遠處的方凳上,聞言太後直直看向他說:“你知我講的不是此事。”

蕭青琅裝作不知情狀,問:“不是?那是何事?”

“從前欲予你說親,你卻連連拒絕,避不見我,近日蜚言傳到我這宮中,我倒是想問問,蕭行安!”說到這裏太後停頓,叫了蕭青琅小字。

蕭青琅忙應“在。”

太後這才又說:“我倒想問問,你夜夜宿在那梧桐樓,是何規矩?”

蕭青琅答道:“就那般呗。”一副破罐破摔的樣子。

太後見他這副姿态,實在是想仰屋竊嘆,語重心長的說:“行安啊,你給哀家一句準話,你當真,當真……”太後的話有些問不出口,索性換了個說辭,“你當真不喜女色?”

縱然換了問法,于在場二人而言,也是有些直白突兀的。

蕭青琅沉默半晌,才小心翼翼的答:“啊。”看着太後閉眼屏息,蕭青琅連忙補充道:“其實,我也不太确……定?”越說聲音越虛,還擡眼悄悄觀察太後,生怕給人激出個好歹來。

太後深吸一口氣,這還不如不說,她嚴詞厲色道:“蕭家嫡系如今只餘你一人,你如此行事,如何對得起蕭家,百年後,我又如何去面對你的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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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青琅起身跪地,恭敬的對太後磕了一個頭,說:“太後要長壽安康,我母親希望我快活,我現在就很快活。”

太後一愣,是啊,鳳從歡那妮子,當初也是這般與她說的。

行安行安,若長于繁榮,便祝他順遂康安,快活此生,若承了蕭氏重擔,便願他骁勇從容,全身而退。

太後心下嘆息,見如此嚴正的蕭青琅,又想起其他傳言,方才還不确定,現下也不免開始憂愁,“你與那葉清瀾,你們!你們當真宿一起了?”

蕭青琅連忙否決:“我們沒做其他事!”

太後瞠目:“你還想做什麽!”

蕭青琅低頭,嗫嗫嚅嚅道:“沒想做什麽。”

太後忍不住問:“你于他何意?”

蕭青琅有些茫然的搖頭,“我不知道。”

“我再問你,與他相處,你可有厭惡?可以喜悅?”

“不曾厭惡。”蕭青琅想,相處大半載,雖然那人偶爾有些無賴,但好似,從未讨厭過,如此想罷,蕭青琅又說:“與他相處,很清淨。”葉清瀾總能為他解惑,與葉清瀾在一起,他好似并無太多煩憂。

太後定定的望着蕭青琅,蕭青琅也看着她,良久,太後說:“你可想清楚了?”

蕭青琅耿直答道:“天生的,改不了。”

太後一噎,右手撐在榻桌上,擺了擺手:“罷了,罷了罷了。”仿佛一下子卸了力氣。

蕭青琅跪在地上,動了動手,想要伸手去扶一扶她,這位雍容典雅的長輩,是他回到這上都城後,所遇為數不多的關心。

還未動作,太後下了逐客令,“你先回去吧,容我緩緩再說。”

蕭青琅笑了下,這是想通了,他行了一禮,起身道:“行安告退。”說完退了出去。

蕭青琅習武,聽力自然很好,剛走到門口,只聽裏面傳來太後責罵自家母親的聲音:“鳳從歡,你個死妮子,我就說不能把行安帶去邊關!那全是臭男人的營子裏,能養出什麽好東西!”

蕭青琅暗笑,得,自也成壞東西了。

離開清寧宮,蕭青琅徑直去了東宮。

太子此時正在屋內練字,葉清瀾捧着個手爐站在檐下賞雪,見蕭青琅來,他出聲調侃:“蕭青琅,蕭侯爺,我葉清瀾的名聲可是被你毀盡了。”

作為當事人,那些風言風語,他們自然是一字不漏的,就算自己不去打聽,也會有人來問,二人都是随性之人,也不惱,甚至還能自我打趣。

蕭青琅開口:“本侯何嘗不是被你毀了。”

葉清瀾當即說道:“那咱倆這便算是患難與共了。”

“你說是便是。”

葉清瀾挑眉,“喲,今日的蕭将軍怎這般好講話?當屬難得。”

蕭青琅不樂意理他,自顧去了空地中央的武臺,拿了把劍在那兒比劃。

臺子被清掃得很幹淨,沒有積水,靠牆的紅梅覆了冰雪,開得正盛,登武殿與文化殿相對而建,雪松還是郁郁蒼蒼,枝丫蔓延到臺子上端,偶有碎雪滑落,與蕭青琅游走間揚起的雪融為一體,利劍破空聲響起,檐下,葉清瀾笑看其人。

西凔,冰天雪地,深夜,安王府的書房內,傅長铉正與親信議事,忽然外面來了旨,他只好暫停商議。

揮退左右,他看着手裏的诏書,嗤笑出聲:“先帝忌辰?家宴?”他哪裏還有家啊。

“哈哈哈哈……”傅長铉忍不住大笑出聲,最是薄情帝王家。

傅頌和死後,傅長铉的母妃也死了,外祖一家也遭受牽連,而他被囚于深宮,彼時也不過十一而已,剛滿十五,他便被封了王,一個安字,就讓他帶着所謂的親兵來了西凔。

西凔苦寒,而他的父皇,并未考慮十五的他如何在這貧瘠之地立足。

從興和十年到二十一年,整整十一載,傅相微到死都未召喚過他,哪怕一次!就連問候,也是他主動去的書信,得到的不過一紙安好,可是,他想要的,是如尋常父子那般的家常問候。

很多時候,傅長铉忍不住想,他到底是父皇的兒子,還是他生出來給傅頌和使用的磨刀石。

幼年時,每每看到父皇抱起傅頌和,他是羨慕的,也很嫉妒,他不明白,為何同為兒子,傅頌和就可以得到偏愛,而他與幾個弟弟,卻只能旁觀,後來,弟弟們偶爾也能得到父皇的注目,而他,永遠只有母妃一天又一天的抱怨。

而今給他下旨的,是他從前最看不上的賤種!讓他回去,回去好啊,滿打滿算十六載,他倒要回去看看,昔日繁榮的上都城,那些個久未謀面的故人,如今是何種模樣。

決定好後,傅長铉又把人喊進來,問道:“你說有羅度商隊請求收留,觀之可疑?詳細道來。”

西凔是安王的封地,處于宣國西南部,為大山冰原之地,南與羅度接壤,傅長铉來後,在兩國相交之地開了一條商道,時有商隊來往,此舉為西凔府城添了幾分繁榮。

前朝時期,羅度趁兩朝交替之亂,占據西凔,大宣建朝後,于正寧三年收複西凔,傅長铉知曉他們的狼子野心,開通商道後便明令禁止,每載至十月始,羅度行商不得入宣,冬月之前,所有在宣商隊必須出關,不得逗留,至次年三月方可入關行走。

律令是衆所周知的事,冬月到臘月,滿月有餘,城中卻還出現羅度行商,着實可疑。

只聽阮瞿答道:“聽領頭之人所說,他們此行在西北遭遇盜劫,誤了行程,才晚至此時,又有冰雪封路,難以前行,請求收容。”

阮瞿為傅長铉的親信,是傅長铉在西凔站穩腳跟之後親自挑選的,傅長铉很多事情都經他之手。

傅長铉思忖道,“過于巧合,你說說可疑之處。”

阮瞿思索着說:“王爺應當知曉,屬下出生昭南,我觀那車隊裏,除羅度人外,還有幾個交南人。”

傅長铉眉頭一皺,羅度與交南東西相鄰,二者向來不合,小打小鬧從未間斷,往北,二者又與大宣的西凔、昭南兩地接壤,此二族對大宣向來不甚友睦,時不時的擾邊探界,初夏時傅長铉便聽聞交羅二族似有結契之象,但未見動作,如今卻有子民一起行商,怎麽想來都是別有預謀。

傅長铉知曉的東西,阮瞿也能想到,他低聲說:“枉顧法令,不加遮掩的入我州城,大搖大擺上門求容,未免有些不把我西凔放在眼裏,王爺,如此陽謀,咱們不得不防。”

傅長铉摩挲着手上的扳指,他要先去上都,但治理西凔,他耗了極大的精力,不能拱手讓人。

許久之後,傅長铉看向阮瞿,吩咐道:“去查。”

阮瞿應下,“是。”

傅長铉又道:“我志不在西凔,來年入夏,本王必到那上都去,西凔,你給本王看好了。”

“王爺放心,屬下,定不辱命。”

主仆言語間,豺狐之心,昭然若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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