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西北

西北

蕭青琅出征那日,葉清瀾随太子去送他,官道上,大軍先行,蕭青琅則被太子叫住。

“蕭侯,我可以做什麽?”自太子記事起,戰争只在折子和史書上見過,如今親眼見證大軍遠赴沙場,他內心無疑是振奮的。

蕭青琅下馬,蹲在太子面前,視線與他齊平,說:“好好長大。”

太子看着蕭青琅的眼睛,沉默一瞬,然後問:“只這樣嗎?”

蕭青琅對太子笑了笑,輕聲說:“不要只知讀書,讀死書彙集不成清流。”

“學生有惑。”

“問你先生去。”蕭青琅說罷,起身上馬,勒馬間,他回頭看了看地上站着的一大一小,“走了。”然後打馬離去。

塵土飛揚的官道旁,傅謹初擡頭問葉清瀾:“先生,讀書真的彙集不成清流嗎?”

葉清瀾對他搖了搖頭,“這世間并無絕對的答案。”

“那我該怎麽做?”

“識人,權衡,知來路,明去路。”

傅謹初若有所思,并未注意到葉清瀾看向遠方的神色,淡然中帶着不易察覺的擔憂,良久後,太子又說:“學生愚鈍。”

但思緒萬千的他,又能愚鈍到哪裏去?不過是時常挂在嘴邊的謙辭罷了。

葉清瀾只笑着與他說:“不打緊,臣會慢慢與你說。”

到此時,他們也該回城了,不遠處候着的侍從牽來馬車,上了車架,二人便閉了眼,是沉思或養神,不再重要。

Advertisement

馬車搖搖晃晃,葉清瀾始終不曾睜眼,他想,侵略者拿起武器,守衛者也拿起武器,雙方為了利益而争,只是未來綿長,人言可畏,最後站着的一方總要有個正當理由,方能是師出有名。

可笑的是,侵略者總能找到各種各樣的理由,來慰藉那一點微弱的良心,可他們有良心嗎?沒有,他們只是不想太快成為下一個守衛者而已。

車馬臨近城門時,喧嚣聲起,葉清瀾掀開車簾看了看外面,沿街吆喝不斷,鋪面檔口夫妻和睦,老人坐在屋檐下,孩童繞膝奔走……

壯有所用,老有所依,幼有所養①。

葉清瀾放下車簾,隔絕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但繁榮熱鬧的聲音,總在耳畔回響,他心中忍不住問:蕭青琅,這便是你想護住的東西嗎?

流光易逝,轉眼,大軍便到了西北,戎月關大營內,議了一夜的事終于停了,此時營帳裏只剩蕭青琅和談言風。

談言風往沙盤裏插了一面小旗,感慨道:“若無這戎月關,我大宣,怕是不止失兩城這麽簡單了。”

戎月關,因形似新月而得名,是北防關後的第二道關卡,前臨遼原,無障目之物,可遠視敵軍行跡,後靠北山,有‘一夫當關,萬夫莫摧’②之勢,胡族若想入大宣,此為必經之處。

“地形者,兵之助也。”③蕭青琅在離談言風不遠的地方插了兩面小旗,“新月和白玉兩城的收複,勢在必行。”

“凜冬已至,大漠上覆了雪,怕是不好出兵。”談言風一直在昭南,去年才回上都,北方的仗,他從未打過。

蕭青琅明了這點,于是解釋道:“無妨,要的就是雪地,踏雪必留痕跡,多帶些有經驗的上就是。”

談言風一點就通,“怪道你來時偏點北邊的兵呢。”

“他們雪地經驗豐富,耐寒些。”

談言風把旗子拔出來,問蕭青琅:“主帥,我們何時出擊?”

“昨日我觀天象,雲層似乎輕了些,再過兩日,必定放晴。”說完蕭青琅拔出白玉城位置的小旗,往中間的空地一點,“若我帶兵,定然會埋伏于此地。”

那是一條廢棄的采石溝,附近幾城的石料,都是在那處開采來的,如今雖已廢棄,但當初挖的坑,大大小小不盡其數,深淺也不一,被雪一蓋,遠遠看去如平地,若有人埋伏其中,定能打來人個措手不及。

談言風卻又拿了一面旗子,插在離采石溝不遠處的沙丘上,“此地居高臨下,又有沙丘遮擋,若埋伏在此地,待敵來,沖殺下去,定得優勢。”

蕭青琅搖頭,“聽榮鶴将軍所言,此次怕是有老熟人。”

而此時的白玉城中,有人也在布局,“他們援軍已到,等天晴了,必然攻來,若我帶人潛于此地,定能殺他個措不及防。”手指所指位置,正是采石溝。

只見他旁邊滿臉絡腮胡的将領指着沙丘問:“此地不設埋伏?”

“設,你帶人守住此處,我把人趕向你,圍他個水洩不通!”

戎月關,将領又聚在一處,蕭青琅正做最終安排。

“分三路,我掌一萬輕騎率隊前行,榮将軍,你領一萬輕步兵,半刻鐘後出發,繞過采石溝,從燕子丘走,路上莫要停頓,直擊紅沙丘,他們定然有人留守于此,從棱上過去,別落下風。”

“末将領命。”榮鶴是白玉城的守将,對此地最是熟悉。

叮囑完榮鶴,蕭青琅又囑咐談言風,“談将軍,你再晚半刻鐘,率五千重騎,三千車兵,三千弓箭兵,兩萬重步兵,沿主道路出發,我把人往紅沙丘引,屆時圍殲攔路賊,直搗白玉城!”

“是!”

部署妥當,只待雪晴。

白玉城內,布局之人對着天空,似在思慮,若蕭青琅見到此人,必定出刀,因為這不是別人,正是與他有着殺父之仇的西戈主将,于泉拓。

西戈戰敗後,西戈主皇便向大宣投降,甘願為臣,永世向大宣上貢,而于泉拓回了西戈,沒多久便向主皇辭行,後又帶着養子離開了西戈,無人知曉他們去了何處。

此時于泉拓身旁只有一人,正是他戰敗投降後,帶走的養子于泉悟,于泉悟察覺到養父低落的情緒,輕輕開口問:“父親,您有何憂慮?”

于泉拓看一眼于泉悟,這個養子,是他在宗族裏親自挑選的,本以為能繼承他的壯志,不想他出門征戰這些年,竟被宗族裏那兩個廢物養廢了。

可于泉拓也不想想,他口中的廢物,是他養子的親生父母。

只聽于泉拓問:“你想回西戈嗎?”

于泉悟猶豫着說:“想回。”

“入了大宣,出了長度關,你就能回家了。”于泉拓帶養子出來這些時日,沒少給他灌輸自己的宏願。

“父親,我們不能原路返回嗎?”

“不能。”

于泉拓父子二人,是以游商的身份,繞大宣外圍部族行至西北的,他們試圖從大宣走,不想大宣不認他們的文書,有守關将領甚至認出了于泉拓,差點就動手了。

他們欲歸之時,遇上了胡族擾宣,于泉拓當機立斷,與對方合作,可謂是,亡大宣之心不死,如今他們的通行文書時效已過,更難再回了。

于泉悟吞吞吐吐,欲言又止,于泉拓也不管他,只說:“我西戈大業不成,自然不能讓他宣朝酣睡,胡人不成氣候,遇上他們,于我而言不過是驅狼逐虎罷了。”

于泉悟遲疑的聲音響起:“主皇已投大宣,父親您,還是不甘?”

“若此次能入得大宣,我定攪他個天翻地覆。”于泉拓說完就走,欲回自己的住所,他實在瞧不起于泉悟這副懦弱的樣子,若非一時回不去,此地又無人與他說話,他怕自己忘了鄉音,他早就不想帶這個累贅了。

于泉悟怔怔的看着于泉拓離開的背影,又讓父親失望了嗎?自己學不好武,文也不如父親,一路走來,都是父親在護着他,他覺得自己好沒用,可是,父親的抱負太大,自己根本擔不住,于泉悟不懂,安定些不好嗎?為什麽要挑起戰争?

于泉悟低不可聞的用鄉音說了句“好想回家呀……”

他想家,想叔父叔母,垂首間,眼淚落在雪地裏,頃刻凝結成冰,他也不過十七少年而已。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