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章

第 5 章

一段時間後,警察來了。

他們打開女人腳上的鐐铐,扶着她離開黑暗,坐到燈光下。

女人裹着被子,蓬頭垢面,神色呆滞,對任何人說的話都沒有任何反應,只會用她沙啞的嗓音重複幾個特定的音節。

這些音節應該是有含義的,可惜在場的人都聽不懂,也不知道是哪裏的方言。

警察只能先送她去附近的醫院。

紀明溪和陸雨澤在警局做了筆錄,簽字按下指紋,将這件事徹底交給了警察處理。

不怕警察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因為就在他們來的路上,紀明溪的直播切片在網上掀起了軒然大波。

這件事必須有個好的結果,否則無法平息這鋪天蓋地的輿論。

做完筆錄,警察開車将兩人送回了紀明溪暫住的民宿。

陸雨澤站在民宿門口,沒有要進去的意思。

“你早點休息,今天辛苦了,還有……謝謝。”他對紀明溪說。

民宿裏沒有開燈,紀明溪幾乎站在黑暗裏,和身披月光的陸雨澤對視,好奇地問他:“謝什麽?”

陸雨澤擡起雙手,數着自己的手指說:“背我回來,給我洗澡,幫我洗衣服,發現了被囚禁的女人。”

“最後一個跟你有什麽關系?”

“如果你沒發現那個洞,後果不堪設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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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說,跟你有什麽關系?”

“你沒發現的話,我可能一直到離開都發現不了。”

“所以說……啧。”紀明溪逐漸失去耐心。

陸雨澤看着他不耐煩的樣子,突然笑了:“就當我是在替她感謝你。”

“不需要,我只覺得可惜。”紀明溪雙臂交叉靠在門框上,高傲的姿态,不笑的時候給人一種拒人于千裏之外的冷漠,“為什麽是人而不是鬼呢?如果是鬼,直播效果一定很好。”

“如果變成鬼了還只能被困在牆後狹小的空間裏,那也太悲傷了。”陸雨澤說,“生前逃不脫,死後也無法報仇。”

他說到這裏,沒再說下去,就像突然意識到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卻又不認為自己是錯的。

紀明溪饒有興致地盯着陸雨澤看了一會兒,對他的想法不置可否:“你說你的職責是封印所有對人類有威脅的東西,如果今天我們救出的是鬼,你會封印她嗎?”

“會吧。”陸雨澤回應,雖然語氣不是很确定,但他回應得很快,幾乎沒怎麽猶豫,“無論一個人生前遭受了什麽,死後變成了什麽,都不再是人了。”

“呵。”紀明溪“砰”的一聲把門關了。

覺得不夠解氣,又隔着門嚎了一句:“道不同,不相為謀!”

陸雨澤沒在意,轉身離開的時候,低聲補充了一句:“而不把人當人的人,連鬼都不如。”

陸雨澤在梅村沒有住處,事實上,他本打算速戰速決,當天解決掉怪談,當天就離開。

結果因為遇到了紀明溪,一切都亂了。

這當然不是紀明溪的錯。

但也跟紀明溪脫不了關系。

陸雨澤走到一棵樹下,主動給偵探社的社長趙京墨打了個電話。

“合同簽了沒?”這是趙京墨把電話接起來後說的第一句話。

他口中的“合同”,顯然是指保密協議。

“應該算是簽了吧,我發你。”陸雨澤把紀明溪發回給他的合同轉發給趙京墨。

趙京墨點開合同,下滑看到交易金額,整張臉都黑了:“這人有問題。”

“我知道。”

“你知道個屁!我不是說他會違反合同,而是……”

“我知道。”陸雨澤平靜地打斷他,“我有分寸。”

紀明溪是人類嗎?

陸雨澤沒有證據證明他是,也沒有證據證明他不是,這種情況下,他只能一邊把他當成人來保護,一邊把他當作鬼來提防。

不過,就算是鬼,只要不傷害人,就沒有封印的必要。

目前看來,紀明溪對無辜的人類沒有惡意。

至少沒有那方面之外的惡意。

陸雨澤擡起一只手,在自己的身體各處按了按,沒發現什麽問題,但就是覺得哪裏都不太自在。

不過這不是他打電話給趙京墨的理由。

“兩件事,一件事是,紀明溪在梅村這裏的警局按了指紋,你想辦法弄到,看看有沒有問題,另一件事是,紀明溪有加入偵探社的意願,我可能會教他一些封印術,你那裏做個記錄就好,不要上報。”

“你要教他封印術?你瘋啦?”

“鬼是無法學習封印術的。”

“哦對……可我這心裏,怎麽總覺得有點不安呢。”趙京墨說着,“啧”了一聲,沒給陸雨澤回應的機會,突然說起了另一個村的事,“蘭村火災的事你知道吧?”

“新聞上看到過。”

好幾個月前的事,甚至都感覺是去年的事了,一個村子突發大面積火災,無人生還。

這件事在當時也掀起了不小的輿論,因為疑點太多了——又不是住在樹林裏,怎麽會一燒燒沒了整個村?而且沒一個人逃出生天,難不成都躺在原地等死嗎?

有人猜測是水源投毒,蓄意縱火,最終藍底白字否認了水源投毒,坐實了蓄意縱火,說現場發現了好幾個燒焦的空油桶。

小村子沒監控,要想進一步調查困難重重,所以一直到今天都沒聽說有什麽新的進展。

但趙京墨突然提起這件事,顯然不是為了重溫。

果然,他的下一句話是:“我剛拿到蘭村的屍檢報告,這份報告能到我手裏,你知道意味着什麽吧?”

“涉及封印物?”

“對。”趙京墨吸了口氣再呼出,聽聲音像是抽了口煙,“大部分屍體都是殘缺的,不完整的,屍檢結果表明,他們不是燒死後被分屍,而是被大卸八塊後丢進了火裏,更吊詭的是,除了撕裂傷,法醫找不到別的能作為致命傷的傷口。”

“野獸咬的?”

“你自己信嗎?”

陸雨澤不置可否:“所以我還得去一趟蘭村?”

“去什麽去,整個村子都被燒沒了,屍體也都被拉走了,就算真是封印物幹的,那封印物也肯定已經不在那裏了,不然現場的勘察,還有屍檢,都不可能進行得下去。我跟你說這個是想提醒你,有個很厲害的玩意兒現在不知所蹤,然後那個蘭村,雖然不在青城縣,但跟梅村的情況有點類似。”

“涉及拐賣婦女?”

“對,流火縣公安最近不是順着被拐婦女用斧頭砍死買家全家的那個案子抓捕了一個拐賣團夥嗎?審訊過程中人販子交代了,蘭村也有買家,數量還不少。”

“知道了。”陸雨澤應着,睫毛微垂,臉上的神色晦暗不明,看不出情緒。

另一邊,紀明溪褪去長袍,赤身跨入盛滿溫水的浴缸,優雅地躺下去,一頭烏黑的長發如章魚觸手般舒展開,頃刻間鋪滿了整個浴缸。

燈光下,他的皮膚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沒水埋沒的臉美得驚心動魄,寬肩窄腰的身材和性感的腹肌也令人着迷,可無論他在水裏躺多久,都不會有氣泡出現。

“鬼王大人。”

突然,一個女聲在浴室門外響起。

紀明溪睜開泛着紅光的眼睛,從浴缸裏坐起來,任由一頭黑發随着他起身的動作披到身後:“何事?”

“我想問,我什麽時候可以動手?”門外的女人問。

“你動毛線的手?”紀明溪邊說邊擡手遮住自己的臉,當他的手掌重新掀開時,他的眼睛變回了正常的琥珀色,頭發的長度也在以一個肉眼可見的速度收縮,“影女,你已經給自己報過仇了,至于她們的仇,得讓她們自己報。”

“鬼王大人說得是。”被稱作影女的女人隔着浴室門點了下頭,她戴着一個覆蓋全臉的面具,面具下有大面積燒傷的痕跡。

她不是人類,而是鬼。

她死在一場自己制造的大火裏。

12歲時,她永遠地離開了她的父母,被送到了一個醜陋的男人身邊,16歲時,她懷上了第一個孩子。

無數次的反抗,換來無數場毒打,永無止境的虐待讓身心都留下無法逆轉的傷痛。

後來,她學乖了,她假裝馴服,實則為報複一點一點地積攢着自己的力量,近二十年的蟄伏,八次懷孕,留下三個孩子,買來的油裝滿了九個油桶。

淩晨3點,她将油傾倒在村子各處,讓火焰之花開遍了整個蘭村。

整個村子都爛透了。

河裏是被淹死的女嬰,岸上是人到中年依然單身的男人。

每一個活着的女人都不屬于這裏,可最終都會被束縛在這裏,埋沒在這裏。

一旦跨入沼澤,便無法掙脫,只會越陷越深,直到死亡,或是同化。

在被徹底淹沒之前,她選擇與整個沼澤同歸于盡,以結束這段罪惡的因果。

火焰燒死了她的買家全家,也包括她的孩子,以及她自己。

她對沾染上這個村子的一切感到惡心。

她的身體在火焰中變形,她的視線逐漸模糊,劇烈的疼痛中,她只有一個想法——火還不夠大。

再大點就好了,燒得再旺一點,席卷整個村子,燒死所有人。

這樣一來,以後就不會再出現跟她一樣的受害者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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