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一碗冰糖雪梨

第30章 第 30 章 一碗冰糖雪梨

夜間, 胤祺依然來了用飯。等到兩人都準備着歇下了,木蘭卻端着一碗熬好的藥走了進來。

胤祺有些不明所以,“你不是說風寒不大嚴重麽?怎麽又吃上了藥?”說着就又伸手要去把脈。

木蘭放下碗也趕緊退出去了, 張芙音眼神有些閃爍,默了默小聲答道:“這不是治風寒的。”

胤祺更不大明白了, 張芙音又硬着頭皮接着道:“是我,我不想生孩子。”

話一說出口, 張芙音感覺心裏一下子松快多了。

胤祺呆愣了一會,腦子裏一團亂糟糟的想法轉來轉去,艱難開口道:“為什麽?”

“我本來也不大喜歡小孩。”張芙音只是一想到要在古代生孩子,就感覺很可怕, 什麽設施都沒有, 就這樣靠自己硬生。輕則只是落點病根, 嚴重的話可能命都沒有了。自己好不容易白撿了一條命, 為了給一個男人生孩子而丢了的話那也太傻了。

“再說你已經有了弘昇和雅爾丹,我又怕死……”

胤祺急道:“你不用怕, 若是你害怕到時候我去求皇瑪嬷, 讓你在宮中待産。”

張芙音鼓起勇氣擡起頭來,對着胤祺的眼神堅定地搖了搖頭。

胤祺一時洩了氣不知道說什麽好,卻又想到好幾個自己知道的女子。就說太子爺的生母孝誠皇後赫舍裏氏就是因為難産而死的。

“可是, 可是……”胤祺還想說什麽, 可是心裏卻知道張芙音的擔憂是正确的。

“你不用跟我說自古以來每個女人都是這麽過來的,我不在乎那些。”張芙音搶在他前頭說道, “你若是不能接受我也尊重, 但這個,我真的不會答應你。”

盡管五阿哥是個好人,回憶了一下昨晚, 張芙音也覺得挺幸福的,但是這一切加起來都比不過自己的小命重要。

卻沒想到,胤祺只是沉默了一會,就答應了。“好吧,既然你不願意我也不能強迫你是不是。”他笑了一下,但是不大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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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芙音有些詫異,她還以為胤祺這種古人會生氣、會覺得自己是怪物呢。

“我方才設想了一下,若是你真的因為給我生孩子而,而……”胤祺結巴了下沒能說出口,“相比于那個還沒出生的孩子,我還是更想和你長久地待在一起。”

張芙音也笑了,她看着漸漸不再冒熱氣的那碗黑乎乎的湯藥,又有了新的擔憂,“就是,怎麽避孕倒還是個麻煩。”

對于這個胤祺也沒有什麽辦法,從前宮裏若是不想讓人生孩子從來都是一碗藥灌下去的,但是這樣喝藥也太傷身體了。

胤祺道:“這個咱們倆抽空再想想法子,今日就先睡吧。”

張芙音點點頭,端起碗來喝了一大半的藥,而後兩人就歇下了。

第二日,張芙音和胤祺便坐着馬車來到了位于京城郊區的一塊莊子處。

莊子的管事事先得了信,已經将一處宅子收拾了出來。張芙音和胤祺一下了車,就直奔這裏,先躺下歇息一會再說其他的。

用了這裏的午飯,胤祺就興致勃勃地拉着張芙音一道出去騎馬。“可別,坐了一上午的馬車我的腰腿都要散架了,騎馬什麽的明日再說吧。”

胤祺勸道:“莊子西邊那塊楓樹可都紅了,咱們倆騎着馬慢慢悠悠地過去,賞一回景不好嗎?”

張芙音又有些動心了,“我還沒騎過馬呢。”

胤祺将她拉起來,示意水仙去挑一套騎馬的裝束,“我幫你牽着也行,咱們倆坐一匹也行,不會讓你受傷的。”

于是等到張芙音換好衣服,一行人便浩浩蕩蕩地出發了。

山裏頭的氣溫似乎比別的地方還要再低一點,張芙音穿得厚厚的,又裹着一件披風,此刻正坐在馬上。身後是胤祺的懷抱,他雙手繞到張芙音的身前,虛虛地牽着缰繩。

這是一頭毛色雪白的溫順母馬,張芙音俯下身子貼着馬兒的脖子,極為稀罕地來回摸摸它光滑油亮的毛發。

胤祺瞧見她這幅模樣,嘴角含笑,雙手用力摟着緊了一點,小心不讓她掉下去。

馬兒踢踏着漸漸走進了林子深處,這一片全是火紅的楓樹,張芙音望着眼前的一切,雙腳悠閑着不輕不重地在馬腹上拍打着。

陽光透過樹葉投下斑駁的光亮,張芙音回過頭道:“咱們下來走一會吧,坐久了就想走一走。”

胤祺便輕輕一拉缰繩,先跳了下來,又伸手将張芙音小心翼翼地接了下來。

地下一層落葉,踩起來沙沙作響,張芙音還是頭一次穿着這種騎馬的小靴子,這會在地上蹦蹦跳跳了好一會,覺得十分新奇。

胤祺将馬兒拴在一邊的樹上,回過頭來瞧着張芙音像小兔子一蹦一跳地踩樹葉玩,覺得她十分可愛。“早知道你這樣喜歡,就早點帶你出來玩了。”

張芙音将裹緊的披風散開了,方才一陣運動,又穿得厚,這會子都覺得有點熱了。“在家有在家的好處,出來玩有出來玩的好處。”

張芙音在地上撿了好幾片形狀完整好看的楓葉,塞進自己帶着的小挎包裏,“回去做成書簽。”

胤祺走過去伸着頭一看,這會子功夫,裏頭已經裝了好幾片樹葉,還有些漂亮的小石子。

“把這些撿回去幹什麽?”胤祺摸出一個帶着點粉色的石塊,張芙音轉身接着往前走,“放在,放在我那些盆栽裏頭。”

“你若是喜歡這個,我倒能送你許多。”胤祺将小石塊捏在手心裏頭,跟在張芙音身後。

誰知張芙音搖頭拒絕,“這些當然是自己遇到的有趣,你那些買來的玩意,沒什麽意思。”

就這樣胡亂走了一圈,張芙音嚷着累了就又騎上馬繞了回去。

剛回到莊子上的宅子裏,張芙音忙着叫下人把熱水擡上來,要好好洗一個熱水澡。這時門上來了一個回話的,遞給了劉傳一個巴掌大的紫檀盒子,張芙音只瞧見了這一幕,就見胤祺十分欣喜地拿着盒子進了屋。

等到張芙音出了耳房時,只見胤祺坐在那兒還對着那個紫檀盒子看呢。看見張芙音走了過來,他一連串地招手,“快來快來,瞧瞧這個。”

張芙音披散着半幹的頭發,身上還帶着澡豆的清香味道,好奇地靠了過去看裏面究竟裝了什麽。

只見裏面躺着一只肉色近乎透明的長長的東西,那個模樣,張芙音似乎在哪見過。

胤祺伸手将它拿了起來,張芙音一下子就想了起來。“這是,這是……”

胤祺以為張芙音并不知道這個玩意,只得意地笑道:“往後你不用喝藥了。”

沒想到古時候就有這個玩意了,張芙音好奇地瞧了好幾眼問道:“你哪來的?”

“九弟給我的。”

張芙音将目光從這玩意上移開,對着胤祺驚詫道:“他,九阿哥怎麽會給你這個?”

“自然是我問他的。”胤祺又小心翼翼地将它放了起來,“我去問了他,我想着他一向喜歡西洋那些玩意,沒準就知道呢,結果真的被我問着了。”

張芙音覺得臉上又有一點紅。

“我先去沐浴,晚上冷,你就別再這兒坐着了,快去躺着。”胤祺急着站起來,進到後頭耳房裏去沐浴了。

等到胤祺一夜叫了兩次水的時候,張芙音開始有點怨恨這個太輕易就能避孕的法子了。她裝着困得睜不開眼的樣子,轉身過去只肯用自己的背對着胤祺。

——

五貝勒府裏,雖然兩位主子都不在府裏,但是正院裏的一衆粗使丫鬟到守門的小太監都高興得很。貝勒爺只帶了福晉一人去莊子上小住,這可是從未有過的事。

雖說貝勒爺一直對福晉敬愛有加,不是那等太過寵愛妾室的人,但是對福晉也确實沒有特殊的對待。可自打今年來,兩位主子的關系可都是一日比一日好了起來。

正院裏上上下下的奴仆都沉浸在不久之後這個院子裏即将迎來一位小主子的喜悅中,但是玉露院卻是另一番景象。

“弘昇可是睡着了?”

岳嬷嬷面色不愉,聽見劉側福晉的話,也迅速收拾了一番心情答道:“睡下了,奴婢哄了一會阿哥就不再鬧了。”

劉側福晉滿面的憔悴,點點頭沒有再說話。可是岳嬷嬷卻是忍不了,“側福晉別氣着身子了,那等見風使舵的小人,做事這樣不用心,等貝勒爺回來了,側福晉一定要請貝勒爺做主。”

劉側福晉沒有說話,岳嬷嬷接着道:“側福晉可不要一味地忍讓,如今,貝勒爺的心思全在福晉身上,可咱們還有弘昇阿哥要打算。”

岳嬷嬷提到了福晉,雖然自打入了秋以後劉側福晉就一直不太出院子了,一直窩在玉露院裏養身子,可是那些貝勒爺如何寵愛福晉的那些言語卻也是有所耳聞的。

這回貝勒爺還和福晉一起去了莊子處小住,沒有帶後院的任何一個人,這是從前從沒有過的。劉側福晉輕輕嘆了口氣,從前福晉沒有自己的孩子,自然對自己和弘昇都和和氣氣的。

但若是福晉有了一個孩子呢,還會像從前那樣沒有芥蒂地對待玉露院的人嗎?劉側福晉想,就算自己沒有争寵的心思,福晉也不會對自己掉以輕心的。

至于今日的事,“不過是往日弘昇在正院裏吃慣了,不算什麽大事。”

岳嬷嬷撇了撇嘴,不服氣地辯駁道:“大廚房明擺着沒有用心,弘昇阿哥才鬧脾氣的。還是該和貝勒爺好好說一說,看他們以後還敢不敢這樣怠慢了。”

劉側福晉擺擺手道:“這等小事我懶得去想,費那些心思不劃算。只是福晉那裏……”

燭火時不時地跳動一下,劉側福晉蹙着眉默默沉思了一會。“可惜我的身子。”她過了一會感嘆道。

岳嬷嬷知道側福晉在想什麽。如果不是生雅爾丹的時候,劉側福晉傷了根本,現在一切都會不一樣。

側福晉不會對争寵一事不再上心,那麽或許貝勒爺的心思也不會轉到福晉那裏去。而現在便是側福晉有了危機感,想着弘昇阿哥的前程,可是這副身子也不能再去侍寝了。

側福晉和岳嬷嬷相顧無言,只有一片沉默,忽而岳嬷嬷像是想到了一個好主意,她激動地開了口,“側福晉即便不能分了福晉的寵,可是這貝勒府的後院可不只有我們。”

“你是說,白佳氏和瓜爾佳氏?”

“兩位格格年紀小,樣子也不錯,未必沒有那個心思,只是從前沒人提點她們罷了。至于側福晉想選哪一位格格,還得側福晉好好想一想。”

劉側福晉聽完了岳嬷嬷的話,想着确實有幾分道理。若是再來一個人,最好也生下個阿哥,那麽既可以拉攏,而自己的弘昇也不是唯一的一個靶子了。

白佳氏,劉側福晉搖了搖頭,“白佳氏還是小孩子性情,雖然她模樣好一些,可是如今整日和那些貓貓狗狗玩在一起,不堪大用。”

岳嬷嬷在一旁點了點頭,實在不理解白佳氏,和那幾個畜生玩有什麽前途,這府裏真正的主子她不去花心思。

“瓜爾佳氏……”劉側福晉想了一會,“她……”實在關于她不知道說些什麽。她為人冷清,話也少不愛出來走動,劉側福晉覺得頭更痛了。

岳嬷嬷見劉側福晉捏着眉心,在一旁勸道:“這不是忽然就能想明白的,側福晉心裏有個謀劃就行。”

——

十月一到,空氣便一下子就冷了許多。水仙和木蘭早就将張芙音的床褥和衣裳全都換成了厚的,貝勒府裏的地龍也整日燒起來了,這樣張芙音就感覺好多了。

養心殿裏,康熙一直拿着呈上來的一本折子在看,他眉頭緊鎖一言不發,侍立在一旁的太子胤礽也只是埋頭捧着手心裏的茶盞。

“今夏的雨水太多了,永定河的河堤竟塌成這樣。”過了半晌,胤礽才聽見這麽一句。

還不待他接話,康熙又接着說道:“前幾日朕親自去巡視,那附近的大量農田已經被淹得不成樣子。”康熙今年的身子已大不如前,又是剛從永清縣回來,說完這幾句話便是一陣咳嗽不斷。

梁九功見狀立即将一杯熱茶奉上。

胤礽仍念着康熙剛才話裏的意思,皇阿瑪雖然不能離京太遠,但是大阿哥胤禔卻奉命率領八旗兵丁仍留守在那協助修河堤。

“皇阿瑪,永定河河堤一事既關乎百姓民生,又牽涉到京城的安危,兒臣願領命前去,替皇阿瑪分憂。”

康熙喝了一口茶潤了潤喉嚨,聽見太子的這一番話只是擡起眸子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

“大阿哥于這一事上比你有經驗,他既然已經去了,你就不必再去。”

可胤礽瞧了瞧康熙的臉色,分明為這事比前一段日子憔悴憂心了不少,他還要再說,只見康熙只擺一擺手示意他先退下。

梁九功送太子爺出來,走到養心殿廊下的一處寬大柱子後面,見太子爺的面色凝重,或許還是為了方才的事內心不快。

“太子爺,萬歲爺不讓您去可都是心疼您,那修河堤可不是什麽輕松事,一個不小心便是丢了命也有可能。”

胤礽便是再有不甘也不敢十分表露出來,只道:“若想替皇阿瑪分憂何曾怕這些?”

梁九功讪笑道:“奴才知道太子爺不怕苦差事,可像您這樣能時常侍奉在萬歲爺身邊的機會,也是其他阿哥們求之不得的。”

“罷了罷了。”胤礽有些不耐煩地制止了梁九功後頭的話,他知道梁九功的意思,可是像大阿哥那般能實實在在地領着兵馬出去才是自己想做的事。

“多謝谙達的好意。”說完也不等梁九功反應,便徑直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梁九功站在原地,瞧着太子爺的背影,苦笑着嘆了口氣,又回到養心殿裏接着侍候去了。

這會胤祺也正在翊坤宮裏和宜妃說話,只不過宜妃瞧着他一進來臉上就帶着笑,這會子說了幾句話更是嘴角就沒下來過。

“可是遇見了什麽高興事給你樂成這樣?”宜妃實在受不了自己兒子的癡傻模樣,開口問道。

胤祺只是喜滋滋地搖了搖頭不打算實話實說,和自家福晉的感情事怎麽好和自己的額娘說呢。

宜妃瞪了這個不中用的兒子一眼,“既然不告訴我那就別呲着你那牙給我看。”

“額娘怎麽這樣?”胤祺心情極好,所以在宜妃面前也不自覺露出小孩子的模樣。腦子裏又一轉念想到這一段日子,自己三五不時就和福晉一起去京郊的莊子處閑住,過了一段沒有人打擾的好時光,嘴角便又放不下來了。

“今日我來可是給額娘送好東西,前一陣子各處莊子裏都豐收了,我特意選了一些好的果子和山貨拿給額娘嘗嘗。”

宜妃自然是知道胤祺這陣子在幹什麽,見他還惦記着自己這個額娘,心裏也是欣慰了許多。再說,胤祺肯多和福晉相處,早日生個兒子,總比在外頭瞎混來得強。

“怎麽今日你那福晉沒有來?”

胤祺一聽這話怕宜妃意在責怪張芙音沒有規矩,便急着解釋,“福晉她這幾日有點着了涼,我就沒讓她進宮來。”

宜妃聽見五福晉又生了病,皺着眉頭有些不滿:“她這身子也太弱了些,往後可得仔細注意着。”

胤祺卻又笑道:“額娘這回可真不怪她,都是我前陣子降了溫沒注意染上了咳嗽,福晉可一連給我煮了好久的冰糖雪梨呢!”

胤祺話裏頭透着滿滿的驕傲,宜妃只覺得沒臉看,這樣的小恩小惠就樂成這樣。

她還正待說些什麽,只聽見屏風後頭傳來熟悉的聲音,“是誰給老五煮了好久的冰糖雪梨啊?”

宜妃和胤祺循聲望去,康熙便已經走到了面前,兩人也顧不得什麽,立即起身行禮。

康熙坐下之後,瞧着面前的胤祺接着饒有興趣地問道:“方才你的話朕只聽了一半,到底是誰煮的給你高興成這樣?”

宜妃在一旁忙叫宮女們去上茶上點心,聽見康熙的問話,又轉身打趣道:“正是老五福晉呢,兩個孩子在府裏便是這樣。”

康熙被這麽一提醒便想到上回也是在這吃的那一碟子點心,他點頭道:“老五福晉一向手巧,想來做的東西味道都好吃。”

胤祺還不明所以呢,宜妃在一邊卻是又接着話茬道:“萬歲爺若是喜歡我叫那孩子進宮來,萬歲爺還怕吃不到?”

胤祺聽了這番話,瞧着宜妃的模樣,心道要是福晉真知道了這些,以她那又懶怠又不愛惹事的性子定是不樂意了。他正準備插話,只聽見康熙又道:“不必麻煩她,朕若是想吃了,你這小廚房不是也有嗎?”

宜妃聽了這話便也不再說什麽,這會子康熙卻又沒忍住咳嗽了幾聲。

胤祺道:“皇阿瑪可是着了涼,可請太醫來看過了?”

“不打緊,只是咳嗽幾聲,又沒有別的症狀。”康熙喝了口茶,喉嚨處才覺得好多了。“叫了太醫必然驚動了太後,何必讓她老人家擔心?再說了這麽點小事,那些太醫必定是開了藥來吃。”

宜妃笑道:“萬歲爺這樣的人物還怕喝藥?讓小輩們聽見了學去了可怎麽好?”

“皇阿瑪不愛喝藥,但是這樣咳着也難受,不如學我福晉那個法子,每日熬了梨子加上冰糖最是止咳潤肺。”

“這倒是真的。”宜妃頗為贊賞地瞧了胤祺一眼,今日這孩子倒是會說點中聽的話了。

胤祺站起來便道:“既然皇阿瑪在這裏了,額娘這裏又有小廚房,我這就吩咐她們去。”說完話就退了出去。

宜妃瞧着胤祺的背影消失在門外,轉過頭來也不說話只是默默為康熙添了一杯茶。

果不其然,康熙的話頭又轉到了胤祺的身上。“五阿哥今年也有二十歲了。”

“臣妾有時還覺得從前那些守着他背書的日子仿佛就是昨日呢。”

一說起這個康熙倒是笑了,老五小時候學起那些漢文來,可不知道有多費勁。別的阿哥不到半日便能背一篇課文出來,唯有五阿哥捂着腦袋背了兩三天,還是背不出來。

“那都是皇額娘給他慣的,哪回書房裏的先生要罰他,皇額娘可都是護着老五。”

那時太後娘娘在宮中寂寞,又從沒生育過孩子,便想着從哪位宮裏找一個阿哥養在寧壽宮。萬歲爺便挑中了自己的五阿哥,宜妃心裏自然有一些不舍,那畢竟是自己十月懷胎又拼了命才生下的第一個孩子,不能在自己宮裏長大哪個親娘能願意。

不過既是太後娘娘想要,又好過送到其他妃嫔那裏,宜妃到底還是狠了狠心答應了下來。

太後自然也是真心實意待五阿哥好,不過她老人家就是太溺愛了些,所以這些年五阿哥的功課學問在衆阿哥中基本都是墊底。

這倒也就罷了,宜妃最不滿的還是這孩子如今和太後娘娘的性子那是一模一樣。不說遠的,就說上回自己費心給他們夫婦兩個謀劃,就搬出那些順其自然的話來氣自己。

養成了如今這個富貴閑人的模樣,宜妃只覺得白瞎了自己在宮中這麽多年的地位。

見宜妃好半晌沒說話,康熙瞧了瞧她的臉色,“可是還在想老五的事?”

宜妃勉強笑了笑,“只是想到小時候也不曾和這孩子多相處,等到他大了又搬出了宮有了自己的府邸。”

康熙知道宜妃心裏的苦楚。若是将孩子送到別的嫔妃宮裏,便還能時不時地見上一面。可那個時候為了能讓太後娘娘高興,宜妃從沒提出過去看五阿哥一面,自己的孩子也只能是逢年過節才看上一眼。

等到胤祺将煮好了的冰糖雪梨端過來的時候,就看見自己額娘眼含淚光伏在皇阿瑪的肩頭處,而皇阿瑪也是面色有些動容。

見胤祺走了進來,宜妃便坐直了身子又擦了擦眼角,“都怪我可是也惹萬歲爺傷心了?”

康熙瞧了瞧面前的這一晚熱氣騰騰的梨子湯,又瞧了瞧還站着一臉懵的胤祺,對着宜妃道:“你也不用太過傷感了,現在老五不是又孝順又體貼的嗎?”

——

胤祺是在翊坤宮用了晚飯才回府的,也不知今日自己不在的那一會,額娘和皇阿瑪是聊了什麽,胤祺覺得方才在飯桌上他們倆對自己都溫柔和藹了許多。

回到正院裏,張芙音聽胤祺講了這麽多以後,大膽揣測道:“一定是你今日主動給皇上做冰糖雪梨,讓皇上和宜妃娘娘感動到了。”

胤祺想了想還是有些不大理解,“這等小事平日裏不知有多少人替皇阿瑪操勞呢,應當不至于感動成這樣吧。”

“畢竟你是兒子,做起這些來定是讓皇阿瑪心裏極為熨帖。”張芙音将被子都擁在自己身上,慢慢說道。

兩人聊了一會便又把這事放下了,不大一會就睡着了。

可等到第二日胤祺剛剛下值回到府裏,就接到了一道聖旨。這好端端的,胤祺和張芙音也是摸不着頭腦,怎麽忽然皇上就下了一道聖旨來呢。

傳達聖旨的太監一來,五貝勒府裏氣氛頓時變得有些凝重起來,一行人趕緊更衣收拾了一番,然後趕去前院接旨。

胤祺和張芙音跪在前頭,後面是劉側福晉、白佳氏和瓜爾佳氏,弘昇也規規矩矩地跪在一旁。

傳旨來的太監便朗聲念道:“……即日起,五貝勒到戶部任職……”

胤祺聽見了這道旨意仍是有些懵懵的,怎麽皇阿瑪毫無預兆地将自己調到了戶部任職?

直到送走了宮裏傳旨的太監,胤祺還沒回過神來。張芙音拿着聖旨上下左右十分新奇地看了看,擡起頭來看見胤祺仍在那裏發愣。“你怎麽了?這個職位不好嗎?”

張芙音不大懂這些官場上的事。

胤祺回過神來苦着臉道:“以後咱們再也去不了莊子上玩了。”

張芙音聽了這沒頭沒腦的話更是奇怪了,“跟這個有什麽關系?你快跟我說道說道。”

“戶部雖是個好差事,可是若是在那裏當差我哪裏還有歇息的時候,更何況四哥也在戶部,和他共事我就更別想混過去了。”

胤祺和張芙音正在書房裏頭,外頭又有小錘子在把守着,兩個人自然敢說出一些微微抱怨的話來。可張芙音這會可是笑出聲了,原來是斷了胤祺這條鹹魚的躺平之路。方才那一會還真以為這個調動出了什麽大事呢。

胤祺不滿地看了張芙音一眼,“怎麽我不高興你便這麽高興嗎?”

張芙音小心翼翼地将聖旨卷了起來遞給胤祺,“哎呀,我可沒有嘲笑的意思。只是皇上幹嘛忽然給你這麽好的差事了?”

問到這個,胤祺倒是也開始思索起來。想到昨日在翊坤宮,他恍然大悟:“難不成又是額娘給我求來的?”

上回張芙音和胤祺一起去翊坤宮裏請罪,可是給宜妃娘娘好好地陳情了一番,宜妃應當也知道胤祺就是沒那個雄心壯志,那時還答應說以後再也不會給他們籌謀了。

怎麽過了幾個月又忽然在皇上面前給胤祺求了個好差事呢?

“額娘昨日哭了,定是皇阿瑪心疼額娘,便又想着給我調到戶部去,好讓額娘放心。”胤祺有些無奈,額娘可真是讓自己不省心。

張芙音聽了在心裏直感嘆宜妃的好手段,幾滴眼淚就能讓一個男人聽自己的話。

不過眼下胤祺還在那生悶氣,張芙音便也不敢說這些話,便試着問道:“可這聖旨已下,你又不能不去。”

“話是這麽說,但我定要和額娘再鬧一鬧,不然以後指不定還要出多少事呢。”

這道聖旨不到半時辰便已傳到了宮裏各處。

毓慶宮裏,太子聽了來回話的小太監的話之後,面色一直冷冷的。暖閣裏頭無人說話,各個宮女都将頭埋得低低的,連大氣也不敢喘。

太子妃瓜爾佳氏見狀,示意玉芝領着那些下人們都退下去。太子妃這才走到胤礽身邊,輕輕摟住他的肩膀道:“太子何必為這件事生氣?五阿哥向來是不在政事上用心的。”

“你方才聽到了嗎?前一日皇阿瑪才去了翊坤宮用了飯,今日就下了旨意給五弟調到了戶部去。”胤礽捏住太子妃的手,露出了一點苦澀的笑,“我不是生氣五弟得了皇阿瑪的賞。”

“是他們都有額娘,凡事自然有額娘替他們着想。”

瓜爾佳氏聞言不知道該說什麽,只好靜靜地立在那裏,任憑太子爺将頭靠在自己的懷裏。

“若是我的額娘還在世,我也不用像現在這般如履薄冰。只要遇到事了,哪怕額娘不能替我解決,便是關心關心我也好。”

瓜爾佳氏聞言憐惜地摸了摸太子爺的頭,勸道:“仁孝皇後不在了,太子還有皇阿瑪呢,還有我呢。”

胤礽的聲音有些發悶,“皇阿瑪這兩年有多冷淡我你也知道,我哪裏還是他放在心上的兒子。”

“我做事再積極再用心,皇阿瑪也不高興。難道像五弟那樣,和自己額娘陪着皇阿瑪吃一頓飯就能哄得他高興?”

說到這,瓜爾佳氏試着開口道:“今早我還聽說了一件事,五阿哥在翊坤宮裏可是親自去了小廚房給皇阿瑪炖了一碗梨湯。”

“梨湯?”胤礽将頭擡起來,他喃喃出聲,“昨兒我在養心殿确實聽見皇阿瑪咳嗽了幾聲。”

“那太子爺可有所表示?”

瓜爾佳氏見胤礽沒有出聲,便已經知道了答案。“太子爺可還記得二十九年的事?”

胤礽當然記得,那一年皇阿瑪也是親自率兵攻打噶爾丹,在途中卻是病倒了。宮中得到消息後,自己便和三弟胤祉一道快馬加鞭趕去行宮侍疾。

那一年胤礽十六歲,來行宮之前身邊好幾個心腹都對自己囑咐有加,胤礽懵懵懂懂的,不知道皇阿瑪病重對自己來說究竟意味着什麽。

自己從小沒了額娘,皇阿瑪一直對自己十分照顧,連自己患了天花都守在床前,一碗湯藥都不假于人。

可是那時似乎自己的身邊人眼裏都放着光芒,似乎在期待着什麽。胤礽自己也不好說心裏那股複雜的情緒。他既希望皇阿瑪不要死可以永遠守在自己身邊,又希望……

最終卻是因為自己侍疾不夠盡心而被遣送回了紫禁城。

“你是說,皇阿瑪也許最看重的還是……孝心?”

瓜爾佳氏蹲下來握住胤礽的手,一雙眸子堅定地看着他的眼睛。“不只是孝心那麽簡單。太子爺有沒有想過一點,您這幾年之所以不得皇阿瑪喜愛不是因為做得不夠多不夠好,也許恰恰是因為做得太多了。”

“你胡說什麽!”胤礽有些激動,猛地站了起來,指着瓜爾佳氏道:“你可知這些年皇阿瑪囑咐我去做的事我哪一件不是盡心盡力?叔祖公讓我去結交的人哪一個我不是用了心思的?”

瓜爾佳氏也站了起來,面對着胤礽激烈憤怒的情緒,她仍是一臉的平靜溫和,“身為太子,您或許不需要多麽出類拔萃,也不必想着在什麽事情上都壓各位阿哥一頭。您是太子,凡事中規中矩地去做,誰還能抓住您的把柄?”

“依臣妾看來,太子爺倒不如多在皇阿瑪面前盡孝,這才是第一等大事。”

許是太子妃堅定溫柔的面容和語氣,這番話倒是将胤礽的火氣澆滅了不少,他呆呆站在原地好半晌都沒有動靜。瓜爾佳氏也不催促,只是端正地坐在那裏耐心靜默等着。

一盞茶的時間,胤礽才慢慢做了過來,仍像剛才那樣伸手握住瓜爾佳氏的手。

延禧宮裏,良嫔坐在惠妃的旁邊,兩人聽完了小太監的回話,交換了一個眼神。

“論起那種狐媚功夫,本宮到底還是差她一頭。”惠妃哂笑了一聲,“可偏偏皇上就喜歡那樣的。”

良嫔尴尬地随着笑了笑,并沒有說話。

“不過她這樣也是白費心思,誰不知道那老五的能力?便是給了他再大的官職,他能翻出多大浪來?”惠妃想到這個又開心起來。爛泥扶不牆,縱然宜妃有再多花樣,難不成還能讓她那老五忽然變得聰明起來?

她見良嫔不說話,蹙着眉問她:“當年你也是因着美貌才被皇上看中,怎麽這麽多年倒是一點長進也沒有?好歹哄着皇上多來咱們延禧宮。”

良嫔的笑意僵在嘴角,吶吶地說了一句,“嫔妾年老色衰……”

惠妃一瞧見她這幅模樣這套說辭就煩,擺擺手示意她先下去。

翊坤宮裏,小梨喜笑顏開地來給宜妃娘娘報喜,“這都是萬歲爺看中娘娘,看中五貝勒。”

宜妃倒是對胤祺得了這個好差事沒有多大的欣喜,這不光得坐上去還得坐穩了,瞧老五平時的樣子沒能力就算了也沒那個心思,以後還不知道會怎麽樣呢。

宜妃此刻歡喜的是自己仍然寶刀未老,她捧着一面銅鏡左右瞧了瞧,見自己依然肌膚細膩緊實,又想到昨日自己僅僅是幾滴眼淚就讓萬歲爺心疼,心裏還是得意得很。

她轉過臉對着小梨道:“看中你主子那是真的,看中五貝勒那倒真不一定。那孩子只要不給我丢臉就行了,不指望他多能幹。”

“從前五貝勒那是沒有用武之地,如今有了這個好機會定是能幹出一番事業來。”小梨嘴甜,哄着宜妃娘娘道。

宜妃倒是也存了這樣一點想法,沒準老五真能幹好呢?

五貝勒府裏,臨睡覺前胤祺還是有些郁郁不樂,一想到明日去的不再是熟悉放松、可以偷懶耍滑的禮部而是戶部,就有夠煩的。

張芙音在一邊卸完了所有首飾,一回頭瞧見胤祺仍耷拉着腦袋,上前安慰道:“沒事的,大不了你就和從前一樣,反正你是皇子難不成他們還能為難你?”

胤祺嘟嘟囔囔道:“爺也是要面子的。”

張芙音偷笑了一聲,現在想起來要面子了。“等到那些戶部的官員認識到你辦事的能力之後,他們自然不會對你有期望了,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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