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宜賢太妃眸光中閃過一絲惶恐,不過很快她掩飾情緒,淡淡開口:“怎會忽然問起這個?”
“有些好奇。”墨崇景回憶着夢中的場景,一幕幕浮于眼前,卻讓他難以釋懷。
将桂花蓮子湯端到面前一口一口細細品嘗,宜賢太妃語調平靜,“病亡的,染了惡疾,很快便走了。”
“十七皇子究竟是哪位皇妃的孩子?”
看墨崇景步步緊逼,宜賢有些招架不住,她放下手上的碗,“好多年前的事了,我不記得了。”
墨崇景正欲開口,就聽到宜賢道:“本宮要休息了,你也好好養傷。”說完站起身,不等墨崇景離開徑直向自己寝殿而去。
“十七皇子是我胞兄……”
宜賢身子一怔,站在原地,她身子一動不動,時間好似靜止一般。
“幼時之事,請太妃告訴我。”墨崇景心中壓抑着痛苦與悲傷,就像洪水将他席卷,為什麽這麽多年他不能騎馬,為什麽年幼時見到馬匹就會吓得不聽哭泣,為什麽記憶中母親總是暗自垂淚,為什麽,這些事他終于知道了!
“不要胡說,你出身尊貴,與他不同。”宜賢果斷否認,腳步加快急于離開。
“那年秋獵,我第一次去圍場,那日我十七兄将我抱上馬,告訴我今日他要給我獵只白狐,給我在冬日做大氅……”
宜賢死抿着嘴唇,隐瞞了二十多年的事情,居然墨崇景真的知道了。
墨崇景眼前浮現着夢裏的場景,那時他六歲,第一次随父兄秋獵,開心得不得了。母親反複叮囑,皇兄拍着胸脯向母親保證,絕不會讓他有任何閃失。
記憶裏的十七皇子,潇灑俊郎,那時他也不過剛過及冠,文韬武略都在兄弟中皆為首列,他也以這個兄長為豪。
但是,這樣鮮活的生命,在那日慘死馬蹄之下,為的就是在地上岌岌可危的自己。
“這件事,自從十七皇子出事之後,先皇下旨所有人不得提起。”
這句話,無疑是在墨崇景的心中狠狠地敲擊,原來,這些事情是真的。
“十七皇子為了救你,喪命馬蹄,你暈死好多日醒來卻不記得這件事,你甚至連幼時的記憶都消失了。太醫診治,說是受了驚,無法承受痛苦。宸妃娘娘不忍失了十七皇子後,又失去你,懇求先皇不再調查,所以至今,十七皇子是因何而薨逝,無人而知。”
那時宜賢已經不是在宸妃身邊侍奉的宮女,宸妃是西羯人,在宮中無依無靠,所受皇寵皆是因為這兩個天生聰慧的兒子,因為十七皇子的薨逝,宸妃一蹶不振,身子每況愈下。
“和這次一樣嗎?”墨崇景昂起頭,眼眸緊緊閉起,每一塊皮膚都緊繃起來,他眼角有幾分氤氲,他似乎還能聽到二十多年前兄長将自己護在身下他痛苦的呻/吟聲,原來他忘記了這般重要的記憶,原來他一直敬仰的兄長是因他而亡。
而他,卻就這樣忘了。
宜賢看着墨崇景,眼神裏充滿不敢置信,她速速走到墨崇景的身邊,壓低聲音道:“別說胡話,這是皇宮,隔牆有耳。”
墨崇景睜開雙眸,眼神裏蘊藏着火焰,這件事也好,兄長的事也好,他一定會查個水落石出,給九泉之下的兄長一個交代!
“太妃為什麽不随二十皇兄出宮?”
宜賢輕嘆了口氣,出宮?誰不想出宮,可是她想走,就能走的了嗎?
“記住,這些話萬不得與外人說。”
墨崇景抓住了宜賢的手腕,“您知道?”
宜賢眼裏帶着幾分無奈,她甩開了墨崇景的手,“為你好,也為大家都好。”
說完,她快步離開。
葉七和柳小枝都在門口等着他,看到厚重的大門推開,葉七快步上前将墨崇景的扶着,柳小枝站在他的另外一邊,她個子矮,踮着腳尖才能将他支撐。
“王爺,出什麽事了?”葉七跟在墨崇景身邊多年,他極為細小的一個動作都讓他極為警惕小心。
墨崇景沒說話,只是嘆了口氣,柳小枝看着他,很少見他如此失落悲痛,眼神裏積壓着難以消融的沉郁,就像是夜幕下深沉的大海,看似平靜卻波瀾不斷。
“太醫院正在趕制一個輪椅,過不了多久就會送來。”将墨崇景安置好,葉七将熬好的藥端到了墨崇景的旁邊。
“葉七,陛下可有去查?”
葉七有幾分難色,墨崇景多了幾分不好的念頭。
“陛下把馬殺了……”
墨崇景瞳孔收緊,手攥成拳,果然這一切都是有預謀的。
“殺了個畜生,就把這事掩蓋過去了?”
柳小枝不知道二人在說什麽,不過通過墨崇景的表情,柳小枝猜出,不是什麽好事。
“你什麽意思?馬怎麽了?”
墨崇景沒有說話,沒有人回答柳小枝的問題,明明外面陽光明媚,可是屋裏卻陰沉又壓抑。
“去想辦法查,必須查出來!”
墨崇景不相信這只是一件巧合的事,現在回憶,當時種種就好似早就被人刻意安排下一樣。
葉七雙手抱拳,應了個“是。”轉身從拜鶴軒離開,柳小枝看着坐在床邊的墨崇景,遲疑許久方才開口。
“謝謝你救我。”
如果那時候墨崇景沒有挺身而出,柳小枝怕早就是馬下亡魂了。
墨崇景動作緩慢,他拉過柳小枝的手,将上面纏着的棉布解開,一個個受了傷的手指,看得人極為心疼。
“還疼嗎?”
柳小枝用力的搖着頭,“不疼了,你才是,你的腿被馬踩斷了……肯定很疼……”柳小枝聲音越來越小,墨崇景看了一眼自己用兩個木板固定的左腿,麻沸散過了後,确實痛意不斷襲來。
“不疼,沒事了。”
柳小枝才不信,她伸出手想要把藥拿來,卻被墨崇景拉住了手腕。
“你現在的手什麽都做不了,別亂動。”墨崇景自己探身想要去拿藥,可是牽扯到了傷腿,痛得他倒吸了一口涼氣。
“你才是,腿要是亂動長不好就是個瘸子了。”柳小枝盡量不用到手指,将藥小心翼翼的送到了墨崇景的面前,墨崇景接過藥難得一直陰沉的表情舒展了幾分。
“你傷了手,我傷了腿,這樣也算是相配。”他低聲一句玩笑,讓柳小枝霎時紅了臉龐,她伸出手想去錘他的肩膀,卻被墨崇景捂住了手。
“明知自己有傷,還這般胡鬧。”
他看似責備,卻字字關心。
柳小枝收回了手,坐在他身側,想到那日在山洞裏聽人說的話,心裏有幾分不痛快。
“墨崇景,我問你件事,你乖乖回答我。”
墨崇景将藥一飲而盡,放下碗,看着她等待她的下文。
柳小枝扭捏的模樣和她往常極不想合,看看這兒,瞧瞧哪兒,就是不說話。
“你說。”墨崇景看她這副模樣,也着實辛苦,柳小枝下了好大的決心才把心裏的話說出來。
“你,你這些年不成親,沒有王妃,是不是因為你一直惦記着太傅的女兒?”
墨崇景眼神裏閃過一抹疑惑,好似柳小枝所言的是他毫不認識的一個人。
“你別在這裏裝模作樣,好多人都知道,你曾經和太傅的女兒訂了婚,但是太傅的女兒嫁給了別人,你傷心難過,所有就不成親了……”柳小枝話裏的怨念越來越深,墨崇景甚至隐隐感覺自己旁邊做了一個小怨婦。
“果真如旁人所說,柳小枝你真的是個妒婦。”墨崇景帶着些許調笑,柳小枝原本還有幾分窘迫與不安,立刻本起臉來,眼神裏帶着幾分怨氣。
“你一個正常男人,又不娶妻,也不納妾,老大不小一把年齡……”她嘀嘀咕咕念叨着,每個字都沒逃過墨崇景的耳朵。
“那人你無須惦念了,她現在是我的侄媳。”
柳小枝不可思議的看着他,很快眼神裏充滿了同情,“這可是禁忌之戀啊,你難道因為愛她愛得深沉……”
“傻丫頭。”墨崇景真想把她的這個腦子撬開看看裏面到底裝了什麽,“我從未和她見過面,父皇在世時訂下的婚事,父皇駕崩之後,新皇登基就将她許配給了自己的長子,只是可惜福薄,第二年就因病去世了,所以宮內對她也知之甚少。”
柳小枝聽了這個解釋,心裏安了不少,懸在心上的大石頭也終于放了下來,她喜上眉梢,眼角帶笑,“你餓不餓,我去幫你找點吃的。”看她忽然恢複了活力,墨崇景眼底閃過一抹寵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