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天還未亮，柳小枝就起了床，點燃了床邊的燭臺，屋子裏多了幾分暖意，可擎天之勢的黑暗，盤踞在房間內，猶如詭異的暗湧不斷波動。
柳小枝換上衣服，全身的力氣仿佛被抽光，呆坐在床邊，今日是戚骥和虎子出征的日子。
昨日虎子就已經去了校場，本想陪他一起，可因章氏說，校場這種地方不是女子随便進的，擔心給戚骥惹來麻煩，柳小枝只是将他送到了校場門口，目送他離開。
天剛蒙亮，小蝶推門進來時看小枝已經換好了衣服，簡單梳洗好，拿着一本書坐在燈下随意翻看，也并未多言。小蝶能猜出小枝心中的煩惱，卻自責自己這時說不出一句令她寬心的話，二人心中也有默契，各做各的事，直至小厮前來通報，馬車已經在門口等下。
小枝擔心章氏到時候別情緒過于激動，便将她留在了府內，可又擔心她一人待在府裏，心煩意亂，交代小蝶，“你留在府中陪着我娘親吧！她今日不去了，讓她別多想。”
小蝶聽後，默默的應下，可心一直記挂着小枝，神色憂愁。
看她愁眉不展，小枝淺笑搖首，“你放心，我能分清孰輕孰重，我就把他們送出城就回來。”
小蝶雖有幾分不甘但也不再堅持，默默點了點頭，應下了。
從将軍府到校場要行一個時辰，小枝裹着白狐裘坐在馬車裏，馬車裏搖搖晃晃，她也有幾分昏昏欲睡。
“小姐，到了。”門口小厮聲音響起，淺眠中的小枝猛然驚醒，倉促下了車，校場門口圍聚了不少人。
一聲聲蕭索的號角聲從校場內傳來，冬日裏灰蒙的天與這蒼涼的號角聲，交織在一起，沉郁壓抑，讓人心顫。
小枝随着人潮，往前幾步，希望看的清楚，忽而被人從身後拉住了手臂。
她回頭看去，竟然是墨崇景。
墨崇景猜到今日小枝會來，早已在此等候，人群中穿着白狐裘的她格外顯眼，獨身一人站在蕭索的寒風中，楚楚可憐的背影讓人心疼。把她拉到人少的地方，看着她略帶着幾分憔悴的面容，墨崇景第一次質疑，自己所做的這一切真的正确嗎。
“你怎來了？”他握着她冰涼的小手，給她增添幾分暖意。
小枝站在他面前，然而卻有幾分心猿意馬。
“我來給我哥和我弟弟送行。”
墨崇景原本輕松地面容頓時多了幾分緊張，他不知，柳虎居然也來到了校場！
看墨崇景表情瞬間的改變，柳小枝本就不安的心，頓時躁動起來，“怎了？這一仗不能打嗎？”
墨崇景抿着唇站在她面前，這些話，他無法對小枝開口。
“你別多想。”不能在這時功虧一篑，墨崇景狠了狠心，将柳小枝納入懷中。
戚骥是将軍，自然有辦法全身而退，而柳虎在這軍中只是一個不起眼的小兵，加上并未受到什麽訓練，相較之下，墨崇景更為擔心他。
柳小枝感受到了墨崇景的反常，他的一舉一動，她心裏都萬分了然。從他的懷裏起身，柳小枝看着他，再度詢問：“這一仗不能打嗎？”
墨崇景眼底閃過一抹驚恐，很快消散，他故作輕松的對柳小枝道：“只是擔心你弟弟第一次上戰場，無需多想。”他聲音溫柔，卻帶着不可抗拒的力量，柳小枝聽後，只能默默的點頭，其他的事情，容不得她再追問。
“我也擔心，他也沒在軍營裏待過，不過是學了一套普通的拳腳……沙場無情，刀劍無眼，我害怕極了。”她聲音又細又小，這幾日每日只要想起虎子，她就寝食難安。
墨崇景拉起她的手，慢慢我往校場內走，守門的士兵看到他手中的腰牌，紛紛跪在地上，柳小枝跟在他身邊步入了校場。
偌大的校場站滿了人，密密麻麻的人群整齊的排列與眼前，灰黑色的铠甲上閃出冷光，一陣寒風而過，西北風卷起地上的黃土和枯草，在他們的腳邊穿梭。
號角聲再度響起，黃土，黃天，黃色的皮膚，眼前盡是枯槁單調的顏色，校場高臺之上身穿龍袍的皇帝正在給即将出征的将士們鼓舞士氣，随着皇帝的話音落下，震天的吼聲撲面而來。
柳小枝攥緊了墨崇景的手，她的手冰涼，手心裏卻濕粘一片，墨崇景知道她的擔憂，用力握緊幾分。
“将士們！”戚骥的聲音猶如悶雷，沉重有力，“不勝不歸！”
“不勝不歸！”
“不勝不歸！”
“不勝不歸……”
冷風割過每一個将士的臉頰，一聲聲出征前的高呼，響徹雲霄，長矛砸在地上，飛濺的塵土揚起，戰鼓聲越敲越急，伴随着重重的鼓點，出征的時辰到了！
戚骥行至首位，“戚”字大旗在風中獵獵作響，他走過了柳小枝的身邊，卻沒有回頭看她一眼，柳小枝仰望着哥哥離開，眼淚竟不自覺的流出。
“平安，平安，平安。”她顫抖的唇瓣默念着這兩個字，她別無所求，只求平安。
喧鬧的校場安靜下來，四周送行的人漸漸散去，柳小枝一直站在原地，看着戚骥離開的方向，就如腳下生了根，墨崇景看到他這個樣子，眸光微沉。
心中糾纏成麻，墨崇景卻無法将它理好。若是往日，他早就比現在下手更狠更快，他從不需要顧及任何人，只要對自己有利，任何人都可以犧牲。
但是……
他的目光停在了柳小枝的臉上，他開始關注她的一舉一動，她的一颦一笑都牽扯着他的心，他甚至心裏有幾分怕她，怕她生氣，怕她不開心，怕她知道，自己的安排。
“走吧，天冷。”墨崇景拉着柳小枝離開，第一次送親人遠征，柳小枝心中難以割舍，雖然腳下跟着墨崇景，可是眼神一直鎖在軍隊消失的方向。
“這幾日，我會安排人在将軍府，戚骥不在，你一定要好好保重自己。”墨崇景将柳小枝一直送到了将軍府門口，柳小枝看着墨崇景，拉着他的手，也不說話。
“有空我會常來，去吧！”墨崇景寬慰一句。
“我看着你走。”柳小枝不依，站在那裏看着他，她現在的心裏總是有一種若有所失的感覺，總有一種所有人都會離她而去的憂傷。
“你去吧！我想多看你一眼。”墨崇景哄着她，直到有個侍女來了，将柳小枝扶走，墨崇景才退回馬車內。
“王爺，還需要和西羯交代一聲嗎？”
“不必，走。”
戚骥走了大半個月，柳小枝每日都随着章氏一起去佛堂祭拜，她原本也不是個迷信的人，可是這似乎是她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墨崇景來的次數不多，大多是晚上，多數時，只是待上幾個時辰就走。柳小枝自嘲苦笑，她現在和墨崇景好像真的成了一對姘頭，不明不白，不清不楚。
被外面的鞭炮聲吵醒，柳小枝恍然意識到已近元日。這一年發生的事情太多，柳小枝起了身，推開窗，看到昨日還一片蕭索的将軍府，今日四處都挂起了紅燈籠。
“小枝！”小蝶換了一件紅色的夾襖，一對雙髻上帶着紅梅發簪，一身喜氣。
看着她，小枝也難得露出笑容，小蝶拿出早已準備好的衣服，為她換上。
“今兒除夕，新年要穿新衣，這身衣服王爺早就備下了。”一件紅緋襖裙上面繡着臘梅，袖邊領邊滾着白絨絨的兔毛，一件月白大氅穿在外面，長發挽成了靈蛇髻頭上帶着一對牡丹戲蝶金步搖，多日只待在房內的小枝，在小蝶的悉心裝扮下又恢複了往日的靈動可愛。
“我聽葉七說，今日晚上王爺有宮宴，不能來，真想讓王爺看看你。”小蝶聲音裏帶着幾分遺憾，她也為二人揪心，明明是兩情相悅的一對眷侶，卻生生分離，只能夜半相會。
“難得有個日子能讓大家高興高興，有你們陪我也挺好。”柳小枝拉着小蝶的手往落雪閣外走。
“等會你和廚房說一下，多做點菜，今日不出府過年的侍衛啊，小厮啊什麽的都聚在一起，大家熱熱鬧鬧的一起過年。”柳小枝努力讓自己活躍起來，不要那麽沉悶，折了小蝶的好心，看小枝有了精神，小蝶忙不疊的點頭。
“你先去陪着老夫人，我去和她們說。”小蝶話音未落一溜煙跑走了。
将前堂裏的東西盡數撤去，在裏面布下五張大桌子，廚房今日忙活了一天，上上下下十幾口子，又是炒又是蒸，直到天都黑了才終于完成。
坐在位子上的家丁，侍女，都非常拘謹，柳小枝想去幫忙接手上的菜品，卻被人搶了先。
“今日大家無需計較什麽地位規矩，就當是在自己家，咱們開開心心的過年。”柳小枝端起了酒杯，先幹為敬，下面噼裏啪啦的掌聲，叫好聲此起彼伏。
前堂熱鬧的緊，大家聊着笑着，就跟和自己的兄弟姐妹一樣，柳小枝坐在那裏，不時有人來給她敬酒。
小枝來者不拒，一杯一杯下肚，飯沒吃多少，就有了幾分微醺。
“小枝，不能喝了。”章氏坐在她旁邊，不停的勸着，小枝微紅的臉頰，看着她，露出了帶着醉态的笑意。
“沒事的，今天大家都，都高興！”柳小枝說着又是一杯下肚，小蝶急忙起身，把她拉了起來。
“我先送小枝回房，你們慢用。”小枝不情願的被小蝶拖了起來，依着她搖搖晃晃的往外走。
“真是的，酒量不好，還非要硬喝。”小蝶抱怨着，扶着她搖搖晃晃往落雪閣走，還沒走到門口就看到有個身影在落雪閣門口徘徊。
“小枝喝醉了？”墨崇景看着一副醉态的小枝，從小蝶的懷裏将她接下。
“嗯，今日開心就貪杯了。”小蝶将小枝交給了墨崇景，比起自己，小枝肯定更喜歡在墨崇景的懷裏。
“你先去吧，我送她回去。”
小蝶行了個禮，且先離開，墨崇景看着醉醺醺的小枝，心裏卻不似小蝶所想。
小枝朦朦胧胧睜開眼，忽然癡癡一笑，“果然，喝醉了，就能夠夢到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