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懼內 他越想,耳根越紅
第4章 懼內 他越想,耳根越紅。
天蒙蒙亮時,付東緣醒了。
他不僅睡了一個長覺,還睡了一個整覺,醒來之後連哈欠都不打,舒爽極了。
外頭聽不到雨聲了,也聽不到茅草與杉樹皮做的屋面聚水之後,往地上滴水的聲音。想是一個好天氣。
付東緣穿來這幾天幾乎都在下雨,有時大有時小,出門靠傘遮,去不了太遠的地方。
他想在天晴的時候去村子裏轉轉,去地裏轉轉。他想看看這個朝代的人是怎麽耕種,怎麽對待地裏的植物的。
穿好衣衫與鞋襪,依舊是摸黑走到門邊,找到門栓,擡起,拉門一看,果然,密布的陰雲已經消失了,露出青色的天空。
等太陽出來,這片青色的天空就會轉為幹淨的藍色,像被水淘洗過的藍。昨夜下了好久的雨嘛。
空氣清新得讓人覺得呼吸是有實感的。每一次呼吸,吸進去的都是淘洗身心的好東西。
付東緣扶住腰,腦袋與肩頸微微向後仰,朝着天空,動用全身的力量深吸了一口氣。
清新的空氣像水一樣在它經過的地方留下爽快熨帖的感覺,還帶着一些晨曦未明時的清涼。
再吸一口,竈房飄出煙火的氣息與食物的香味随之而來。
恢複端正站姿的付東緣聽到了揉面的聲音。低沉、有力且快速。是周勁在做吃的。
聞久了聽久了,肚子就開始鬧了。
付東緣揉了揉這具已經好得八.九不離十的身體,跨過門檻,走向廚房。
水鍋裏依舊有熱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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揉面的周勁看到付東緣進來,沒來得及訝異他怎麽醒得這麽早,張嘴就問需求:“是不是要喝水?”
付東緣乖巧點頭。
杵在竈臺邊上的人随即攤開兩只沾了雜糧粉的手掌,正要去洗手拿碗,卻被付東緣攔了下來。
付東緣道:“我自己來。”
在一衆适齡男青年中選擇周勁,付東緣有自己的考量,不是看中周勁的任勞任怨,也不是讓他來給自己當下人的。
他有手有腳,病好之後身體吃得消了,該他做的事也該做起來,更何況,這只是一件拿碗打水這樣不費什麽體力的小事。
見哥兒堅持,周勁把邁出去的半個身子收了回來,繼續揉面,只是目光停駐在取了碗,獨自去打水的付東緣身上,不肯移走。
“掀開鍋蓋時,冒上來的氣會很燙,你要小心,別掀得太快,等氣散了再去打。”
周勁很仔細地提醒付東緣小心鍋裏的蒸汽,付東緣十二歲就獨居了,獨居後頓頓都自己做飯,能不知道嗎?
他先将鍋蓋掀開一個角,等汽散了才全部打開,然後轉頭對這個操心過頭的相公說:“我沒那麽嬌。”
周勁不說話,看着付東緣從鍋裏打了水,在嘴邊吹涼後小口小口地喝了進去。
“周勁,昨天上車時,我爹是不是給我的行李裏塞了一罐牙粉?放哪了你還記得嗎?”
昨天醒來就是下午了,付東緣吃飯前用水漱了口就坐上了桌,今天起得早,有時間做飯前準備,付東緣就問起牙粉的下落。
他一問,周勁就條件反射似的往外走,嘴上道:“在橫屋的竹簍裏,我去拿。”
這人步伐大行動快,付東緣要不是恰好站外頭一些,還攔不住他了。
付東緣擋在周勁面前,将進出的通道堵了個嚴實,嘴上道:“你告訴我在哪裏就好,我自己去拿。你的面不是還沒揉有完,繼續揉吧,省得洗手了。”
“橫屋裏東西多,不好下腳,還是我去吧。”周勁說。
兩只被雜糧粉沾得烏烏紫紫的手,就這麽平舉着,臉上的表情也是極其嚴肅極其認真的,付東緣哭笑不得,上手推了這個傻相公一把,把他推回竈臺的案板前,說:“我自己去,大病初愈的人就是要多走走,才讓身上的氣血活絡起來。你什麽都幫我做了,是在剝奪我獲得健康的權利。”
緣哥兒這具體弱多病的身體,就是嬌養過頭了,才越變越嚴重。再不鍛煉起來,後面只怕是三天兩頭就要病一回。
前幾日,付東緣做出決定要嫁與周勁時,付爹原是不肯的,他覺得周勁家窮,跟着他只會過苦日子。
緣哥兒的阿爹去世以後,付爹便将他與過世夫郎唯一的孩子當掌上明珠寵,什麽都給他最好的。
這回若不是生意上捅了簍子,招惹了一個不該招惹的大人物,不知會淪落個什麽下場,不想牽累哥兒,才迫不得已将他嫁了出去。
倘若一切都平安順遂,他有能力養哥兒一輩子,絕對不會讓他去陌生男人家中受苦。
可一切都無法挽回,這個決定必須要做。
既是選婿,也要選個最好的,用他餘下的身家,保證哥兒下半輩子都安穩度過,不受苦不遭罪。
提出這個主意之前,付爹就已經在縣城內外打聽過一圈了,相中了幾家家底不錯的。其中就有付東緣看過就搖頭的趙屠戶家。
趙屠戶家在縣城,擁有兩間店鋪,人也正當年。家中建有一棟青磚瓦房,高大氣派,還有奴役可以驅使。嫁給他,吃喝不愁,又不用幹髒活累活,付爹最是中意。
可付東緣去他家相看了一圈後,不喜歡那個死死板板連草都不長的院子,就回去跟他爹說,他不喜歡縣城裏的,想去村子裏挑。
村子裏也有家境不錯的!
河豐村上游的河坪村,有個李姓的郎中,家中世代從醫,仁心仁術,在鄰近幾個村裏有口皆碑。他家只有李林一個孩子,很是看中。
李林這孩子付永茂也見過,長得氣宇軒昂相貌不凡,又是個肯學的,正好對上了哥兒身子不好這一短項,嫁與他,付永茂也放心。
可哥兒去河坪村相看一圈,還是不喜。
河坪村再往上就是河源村了,河源村裏也有幾戶人家遞了草帖子來。
想着來都來了,付永茂就領着哥兒去這個最是偏僻的村子裏走了一遭。
幾家看下來,哥兒放着風度翩翩的讀書郎不選、放着族中的大姓不選,選了村子裏一抓一大把的莊稼漢。
周勁這孩子吧,付永茂私下查過,人是不壞,只是家裏條件差,又是個雜姓的,在村裏沒地位。
宗族聚集的村落,對不同姓的人很是排斥,做什麽都不待見,長久在這住着,付永茂怕哥兒受擠兌,受欺負。還攤上個那樣的後娘,日子能過得安穩嗎?
成親之初,他可以借着酒樓的聲望與舅哥的官職彈壓一段時間,可後面,他關了酒樓同舅哥一起去京城解決自己的麻煩事,哥兒在村子裏孤立無援,沒個依靠,他哪能放心?
所以那日從河源村回來,付永茂就試圖說服哥兒換個人選。
可哥兒鐵了心要嫁,還同他說了下地幹農活的好處。
差點給付永茂聽昏了。
他當命根子一樣守着的哥兒要頂着個大太陽,下地幹農活!
那地裏,石頭那樣尖,蟲子那樣多,草上、樹上都是刺,一個不小心就會傷着,哥兒怎會想去那樣的地方呢?
付東緣總結了這些年生在緣哥兒身上的富貴病,也點出了家裏的問題。
這些年,哥兒越是想治好自己身上的病,家裏的上上下下老老小小就越是小心,越是嬌養,其實在好心辦壞事。
連靠譜郎中也說了,哥兒這樣身嬌體弱的,就應該多動動,讓氣血活絡起來,越躺,毛病越多。
可付爹每次看着哥兒捂着心口喘不上氣,心裏就難受,不想讓哥兒做那些過重過累的事。
付東緣說服付爹時,回歸了最本質的問題:身子是哥兒的,他想好。
他為了治好自己身上的病,連那一碗誰看誰惡心的藥都喝得了。
黑心郎中的事,付東緣沒與付爹說實話。付爹以為黑心郎中是來給哥兒治風寒的,其實不是,哥兒不在意風寒這樣的小病,他想治好的是他根源上的病。
他太渴求這樣的方子了,才被黑心郎中騙去了生命。
既然吃藥的效果不好,為什麽不換個法子再試試呢?
連命都豁得了,幹點活出點汗怎麽了?
付東緣寬慰火燒眉毛了還要牽腸挂肚的爹的法子,是給他描繪一副美好畫卷。他讓他安心去解決自己的麻煩,回來後保準還他一個活蹦亂跳的哥兒。
一席話,給付爹眼睛聽濕潤了,哥兒自三歲患病後,再也沒活蹦亂跳過,臉上的笑容也越來越少。
說服付爹,付東緣用了一晚上,說服周勁不用。
周勁這人吧,提第一嘴,他會用他腦中認定的死理來抵抗。但第二遍你還堅持,他就會軟下來。
通常沒有第三個來回,要是有,你再強硬一些,他還是會順着你。
付東緣将這個美好的品質總結為“懼內”,不用這麽嚴肅的詞就是,聽夫郎的話。
因為站在自己面前的是願意理會自己堅持的人,付東緣很快問出了牙粉的下落。
“在橫屋最角落的那個竹簍裏,用一張布遮着,牙粉放在最頂上,你掀開布就能看到。”
付東緣知道了,看着周勁板正的表情點頭,說:“知道了,我自己去拿,你繼續揉面吧。”
周勁還在看着他,清清亮亮的眼睛裏流露出一種想動的渴望。
看着這人不幫忙但是想跟過去看的憨表情,付東緣在周勁下巴上掰了一把,讓他的臉朝向案板,用行動表示自己的拒絕。
這一掰他不覺得有什麽,但悄悄地把周勁的臉掰紅了。
他低頭,看着手裏的面團,不去看付東緣離去的身影,等人已經在隔壁正屋了,才飛快地回頭看了一眼,看的是付東緣剛才站過的地方,想的是那只白嫩的手貼上自己臉頰的觸覺。
他越想,耳根越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