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鳳姨 哥兒與他是一條心的
第17章 鳳姨 哥兒與他是一條心的。
受不速之客的影響,周勁家今晚吃飯的時間比平常晚,等菜和饅頭上桌後,天已經黑了下來。
為了防備葛大,擔心這人去而複返,周勁還特意将竈房的門關上。只是這一關,成日煙熏火燎的竈屋,更黑了。
總不能讓哥兒摸黑吃東西吧,弄個火把到桌上,也不安全,考慮再三,周勁還是決定将那一對大紅喜燭抱出來使用。
成親之夜沒點上的蠟燭,現在點上了。因這一抹雀躍的燭光,他們這棟只有十幾平米的茅草小屋有了別樣的光彩。
付東緣從前也點過蠟燭,不是一個感覺,心境也不一樣,而且那幾次因停電而點上的蠟燭也沒周勁的這個亮。
在蠟燭下吃飯,使用的不是免費的天光了,就催生了不愛說話的氛圍,得低下頭,埋頭吃飯。多耽擱一秒,蠟燭就多燃燒一分。早些吃完,蠟燭留着往後還能用。
兩個小夫夫在掉了漆的木桌前埋頭苦吃,竈臺上的小鍋咕嚕嚕響着,裏面煎着靠譜郎中給治療風寒與咳疾的藥,演都演了,那就演得像點。
付東緣肚子容量小,裝不下這麽多食物,兩個饅頭對他來說太多了。他把尚未動過的饅頭掰下一大半給周勁,正要遞過去,門口突然響起尖銳之物刨擊木門的聲音。
這聲音在寂靜黑夜裏聽怪滲人的,付東緣用眼神問周勁:什麽聲音?
周勁嘴裏塞着滿滿一口的饅頭,正要胡亂嚼嚼咽下,刨門的聲音繼續響起,随之而來的還有一只有家不能回的小狗嗚嗚咽咽的叫喚。
付東緣這才反應過來,這是二狗在叫聲,它被關在外面了。
“我去開門。”将吃的東西咽下,明明是離門遠的那個,周勁還是從座位上彈了起來,走到門口開門。
二狗也是乖的,聽見裏面有腳步聲傳來,就不刨也不叫喚了,乖乖坐在門口的黃泥地上等着。
周勁擡起門栓,将門打開了一條縫,等二狗從他腳邊蹿入,就重新把門關上。
進了屋的二狗搖着尾巴在付東緣腳邊繞了一圈,聞聞嗅嗅,然後跑到自己飯碗邊上,擡起前腳,在飯碗邊緣輕輕一撬,将整個飯碗撬得翻了過來,倒扣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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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東緣看了覺得稀奇,問走過來的周勁:“這是不是代表着二狗在外面已經吃飽了,不吃家裏的飯了?”
周勁點頭說:“是,二狗去鳳姨家,十次有九次能讨到吃的,今天回來得這麽晚,肯定是在鳳姨家吃過了。”
付東緣問:“鳳姨是?”
周勁坐下後說:“她是我阿爹的堂妹,嫁給了村子裏的一個泥瓦匠。我阿爹在的時候,我們兩家還有走動,我阿爹走了,我爹和後娘就不讓我去她家中了。”
“為什麽呢?”
“鳳姨生來是個斷指,村裏的人說她不吉利,克夫、克父母、克子女、克親戚……很多難聽的話,還将她趕了又趕,從村子的東頭趕到墳地邊上,又趕了西頭最荒涼的一個角落裏,那處年年水淹,只能建吊腳樓。”
“那你覺得她是個什麽樣的人呢?”付東緣又問。
“她是個極好的人。”周勁不假思索道,“勤勞、肯幹,人也樸實善良。咱們春耕要用的稻種,就是她借我的。”
過年那陣,周勁被陳翠蓉從新建的瓦房裏趕出裏,張玉鳳擔心周勁沒吃的,還來西頭的老屋送過東西。
周勁起初不肯收,因為鳳姨家的日子也不好過,姨丈很早就過世,她的那些子女聽信了外頭的話,搬到別的村子裏去了,不肯養她,也不肯幫她幹地裏的農活,只能她自己一點點地弄起來。
後來是張玉鳳見周勁跟她見外,難過得要落下淚來,周勁才接了她送來的這些東西。
除了一袋雜糧,幾個剛烙出來的餅,張玉鳳還給周勁帶了一身她自己做的冬衣。幾個孩子搬走以後,從小到大的衣服都留了下來,他們不肯要,覺得被她的手觸碰過的東西就是晦氣的,會害他們的性命。
張玉鳳也不留念,将那些衣服拆成一塊塊的布,給自己做衣裳。
做好的衣裳,她本要拿出來穿的,又聽聞周勁被後娘趕出來的消息,這天寒地凍的,孩子孤身在西頭的老屋裏住着,她能安心嗎?
張玉鳳沒有什麽猶豫的,将做好的衣服拆了,給周勁縫了一身,家裏能用的布她都用了,才湊出了這一身。
很多話周勁沒有說。比如那天鳳姨走後,天上就飄起了雪,到夜半,雪越下越大,将周勁凍醒,他在屋裏備了一些柴,但不夠,将柴燒完,身子還是暖不起來,要是沒有鳳姨的這身衣裳,他可能會凍死在那個冬夜裏。
周勁記得忍饑挨凍的滋味,也記着吃飽穿暖的感覺。有些人适合放在嘴邊,而有的人一定要放在心裏,連同這些滋味。
付東緣聽了周勁的話,只有一個感受:周勁眼裏的好人,明顯可以看到他不帶猶豫。說河灣村李嬸一家的時候是這樣,說這個鳳姨的時候也是這樣。而那個在口頭上稱兄道弟的人,明顯不在這個範疇裏。估摸着周勁自己也清楚,葛大鵬有時對自己好,但有時也在他身上耍一些伎倆。他以為周勁不知道,其實周勁心裏很清楚。
付東緣當下就有了判斷,同周勁說:“等地裏的活忙得差不多了,咱一起去鳳姨家看看吧,給鳳姨送些糧食,送些米面。往後我們常去,同鳳姨家多走動。”
雖說他們家處在朝不保夕的階段,未來指不定是什麽樣,可家裏既然有一口吃的,對方又是施與過恩惠的人,就該及時地回報。
鳳姨送心意送得熱切,他們的心意也該在熱騰騰的時候送過去。
燭光下,周勁狹長的眼眸中閃爍着一層薄薄的晶瑩,使得他的眼睛異常明亮。
心裏亦是澎湃的,因為他發現他娶的這個哥兒,和村中的人太不一樣了。
別個聽說要去這樣一個人的家裏,只怕是避之不及,唯恐自己染上了什麽,可哥兒聽了,卻不這麽認為,還提出要去鳳姨家多走動。
周勁心裏一直有這樣的想法,他阿爹去世後,村子裏唯一盼着他好的人就是鳳姨了。鳳姨家他很早就想去,怕哥兒介意,才一直沒說。
沒想到哥兒與他是一條心的。
付東緣看出了心思純淨的相公眼睛裏閃爍的淚光,為了保有相公的面子,他就不拆穿他了,把剛剛掰下來的饅頭遞了過去,說:“鳳姨家很遠吧?你要多吃點,攢點力氣,到時候我走不動路,你可得背我。”
周勁現在是一身的牛勁使不完,點着頭說:“路上我背你。”
他接過哥兒遞來的饅頭,重重咬下,想到了什麽,又張口補充:“可以一路背着,你不用下地走。”
付東緣笑了笑,說他:“吃東西就吃東西,不說話了。”
他将手邊的糖水往周勁那推了推,說:“喝點糖水,別噎着。”
治療風寒的藥付東緣沒打算喝,就把紅糖扣下了,化做了糖水。
周勁喝着糖水,看着不停給他夾菜的哥兒,心道:糖水再甜,不如哥兒的話甜,也不如哥兒的笑甜。
哥兒不笑的時候也很甜!
*
葛大鵬夜半了才從王老二家出來,搖搖晃晃地下坡,朝家的方向走去。
那兩個不能喝的,半壇就放倒了,剩下的都進了他自己的肚子裏,對,還給了木香……他還給木香留了幾口……
身上是熱的,一身汗,夜裏的涼風吹着舒服,葛大鵬放慢腳步,不緊不慢地往家走。
他經常給人打幫工,有時就宿在雇主家裏,就算去了別處,夜不歸宿,家裏的長輩也不管他。
一個要成親的人了,也到了當家做主的年紀,往後的事都是他自己要想辦法擺平的,家裏哪會管得這麽寬?
撫着肚子,惬意地打着酒嗝,葛大在田間小路上慢慢悠悠地往前走。走錯路也不打緊,他總能走到回家的路。
到了一處平地,葛大的目光望向那處——他那兄弟,周二的家。
在月光的照耀下,這棟茅草小屋只剩一個輪廓,其他的都看不分明,可裏頭住的那個人在葛大眼中卻是清晰的。
稱兄道弟這麽多年,要想也該想起周勁,可喝大了的葛大鵬卻怎麽也想不起他這兄弟的模樣了,腦袋裏變越清晰的是另一張臉,是他早上見過的弟夫郎的臉。
壓下去的燥熱又浮了上來。
葛大現在渾身熱得難受。
“嗝——”突然一個酒嗝,像是驚到了旁邊菜田裏的什麽東西,有個黑影蹿了一下。
葛大混沌的眼珠追随着那道黑影跑向茅草地,嘴裏嘟囔:“什麽阿貓阿狗,不值錢的東西,敢在我葛大爺面前晃!要是只野豬,葛大爺就打了,明日扛到城裏賣了,換酒喝!”
他站在田地中央,離各處房屋都有距離,這酒瘋傳不到因農忙而睡得格外香甜的農戶的耳朵裏。
可趴在屋檐下睡覺的二狗,機敏地捕捉到了,它猛地擡起頭來,幽深發亮的眼睛直直地盯着聲音來源處。
屋裏,周勁也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