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人心反複
第19章 第 19 章 人心反複
坐在回孟家的馬車上,孟韻心情松快極了。
和離已交王裏正提上日程,該搬走的東西也搬走了,她心裏的一塊大石總算落了地。
元叔奉了孟老秀才的命令,比孟韻晚走半日,清點府中仆人。凡孟家來的便依舊帶回孟家,新來的發了本月的月俸,任憑去留。
馬車晃晃悠悠,孟韻想起了自己坐着喜轎嫁來留仙鎮的時候,情不自禁伸手撩起了車簾。
她想看看,這三年來留仙鎮到底變了些什麽,物是人非,總該是一起改變的吧。
此刻t鎮街已入傍晚,黃昏十分,各家的煙囪上飄出了連綿不絕的白煙。年輕溫柔的女子拍打着一身黃土的孩子,耳上銀環随着身子動作來回擺動,馬車一閃而過,孟韻只來得及看清女子微蹙的眉頭。
這女子的面孔她并不陌生,初來留仙時,對方手裏正抱着兩三歲的小娃娃。沒想到,一晃眼都長這麽大了。
身子更貼近了車廂,孟韻稍微擡頭,一連兩三處,情形都大差不差。
忽然覺得無趣,孟韻垂下了眼眸,撩着車簾的手也慢慢放下。
三年的時光竟然如此飛逝,留仙鎮與她而言,真像是夢一場。
孟韻情不自禁摸着手裏的疤痕,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她沒想到,一切痛苦和折磨竟然就這般結束了。
腦中忽然将方才見到的女子的臉,一下換成了玉珍,想到三年後玉珍懷抱孩子的樣子,孟韻的嘴角慢慢勾起,淡淡的嘲諷在笑容裏漾開。
臨走時,裏正追上來,悄悄站在馬車外告訴她,“和離文書落定、加上雙方父母立據,須得花上十來日。若孟娘子鐵了心想要和離,須得提防焦家這邊反咬一口,免得弄出些莫須有的罪名,将事情鬧大。”
她問心無愧,想來除了子嗣一事,焦家哪裏能捏住別的錯處。
謝過裏正好心提點,孟韻正色道:“焦文俊與人私相授受,還有了孩子。若他們這次不肯放過我,我也只有鬧上公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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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焦母的性子,那麽疼玉珍和她肚子裏的孫兒,總不會把孫子打了來證明兒子的清白吧。
孟韻神色堅定,一臉不懼地看着裏正,絲毫沒有因他話裏焦家可能帶來的危險而不安。
裏正看孟韻這裏絲毫沒有轉圜的餘地,連帶着最後一絲勸和的心思也歇了。他想到焦文俊固執癫狂的模樣,心裏不由對這位柔善的孟娘子暗自擔憂。
“孟娘子保重。”裏正朝她拱手作別……
*
孟韻載着滿滿當當的一車行李回了孟家,二老都很歡喜,當日午膳時吩咐庖屋的廚娘特地添了兩味珍馐。
看着面前滿滿當當一桌子,額外還有一壇孟老秀才珍藏的劍南燒春,孟韻捏着竹箸,哭笑不得:“阿娘,今日午膳這般隆重,別人若見了,豈不以為在過節氣?”
孟夫人因她與焦家和離,心裏正歡喜,聞言笑吟吟搖頭:“怎會?時隔三年,咱們一大家子才終于團聚。這難得吃上一頓如此團圓的飯食,可不得好好辦!”
孟老秀才抿了口白瓷小杯中的酒,一向嚴厲的臉上難得露出一絲笑意,此刻也跟着說道:“是該好好辦。等過幾日與焦家簽下文書後,讓你阿兄去帶串鞭炮回來,就在大門外放,亮亮堂堂的。”
“是呀,小妹。”陶玉不顧孟韻的阻攔,添了一碗湯送到她面前,“多虧你及時送來那些銀子,我娘家那個不成器的兄弟總算逃過了這一劫。阿嫂該好好謝謝你才是。”
自從解決了娘家的事情,陶玉心裏沒了牽挂,臉上終于長了些血色,看起來終于像個有妊的婦人。
孟韻道:“阿嫂見外了,韻娘多虧有你們支持,這才敢與焦家和離。否則,我都不知道自己該去何處。”
時人男女家中,長輩想法大相徑庭。譬如兒女和離一事,不少人為了面子,寧肯讓後人做一對怨偶,也不肯點頭和離。
更別說像孟家這樣家中辦學的人家,本就看重名聲,孟韻嫁的匆忙、離得也匆忙,的确不省心。
除了孟老秀才實在氣狠了,不許她回來的那三年,其餘的後果,家裏人一一都包容了。
孟韻心裏感動又懊悔,如今木已成舟,只能眨眨眼角,隐去眼中淚意。
方才陶玉提到她娘家難關已過,孟韻想到這筆銀子其實是阿耶與阿娘給的,擡頭與二老各自對視了一下。
孟夫人使了一個眼色過去,孟韻立即抿了下嘴,飛快笑了笑,而後低着頭一勺一勺舀湯喝。
提到陶玉娘家的事情,孟老秀才放下了竹箸,面上忽然露出一絲憂色。
“怎麽了?”孟夫人頭一個發現了丈夫的不對勁,開口問道。
孟老秀才眯了眯眼睛,“先前明明商量好的,只消拿錢便可了解此事。前幾日我特意邀李六郎來家中,誰知他卻一反常态,口口聲聲說此事難辦。我原以為對方臨時變卦,此事還得再多花費一些。可大郎不過去了短短一日,便回信說此事已經解決。不僅如此,李六郎還特意讓大郎留在他家中,說什麽讓他幫忙看看自家布莊的生意。”
李六郎是生意人,生意人場面話說得極其漂亮,可背地裏亮刀子毫不手軟。前言不搭後語,就是不知道他為哪般。
“如此反複,不得不令我憂心吶。”孟老秀才摸着自己的胡子,心中但願李六郎別是在算計孟家。
陶玉聞言心慌,臉色微變,忙問道:“那夫君會不會有危險?”
孟韻喝湯的動作也停下,屏息靜氣等候孟老秀才的下文。
“你別吓着孩子。”孟夫人拍了拍陶玉的背,安撫她有些發僵的身子,對孟老秀才道:“先讓孩子們好好用膳。”
孟老秀才自覺失言,忙點頭應道:“是是、阿耶糊塗了。大郎的為人我清楚,一般的難題困不住他。你們也別多想,安心在家便是。”
幾人重新拿起竹箸用膳。
孟夫人心裏也擔憂兒子,但她也不知道今後如何變化,只能安撫好兩個孩子,默默盼着別出什麽事情才好。
*
翌日午後,孟夫人住處。
陶玉收到丈夫的回信,言及家中事情已了,又與陶母早有約定,等事情一畢便回家中。
孟夫人知道此事,但陶玉如今是雙身子的人,一個人帶着婢女回陶家,她心裏着實放心不下。
如今孟韻正好回來,孟夫人看着身旁幫忙裁布的女兒,面色為難,幾番嗫嚅,不知如何開口。
孟韻将裁好的布搭到一旁的架子上,擦了擦額上的汗珠,咕嚕嚕飲下一杯溫熱的茶水,方道:“阿娘,陪阿嫂回家的事就包在我身上。”
阿娘都嘆了一上午的氣了,時不時一個人嘀咕兩句,孟韻都不必問,拼拼湊湊就知道她阿娘在擔憂什麽。
孟夫人一怔,旋即絮絮叨叨地解釋:“我本想讓你歇兩日的。可趙裏正家的衣裳不知為何提前兩日要,催得我實在分身乏術。你阿嫂那邊身子又重,你說讓她一個人回去,我實在是怕——”
“好了阿娘,”孟韻牽過她的手,把人拉到自己身旁坐下,“送阿嫂回家而已,又不讓我背着她走路。就當出去散散心,我也看看別的地方風景如何。”
“聽說阿嫂娘家鎮上有個很有名的酒樓,我倒真想去瞧一瞧。若是碰上什麽好吃的,給你和阿耶也帶一份回來。”
孟韻說得輕巧,孟夫人卻知道這是因為女兒貼心。
心裏的一塊石頭落了地,孟夫人點了點頭應“是”,伸手将孟韻耳畔一縷碎發別至耳後,轉身又立即忙着去配絲線。
孟夫人撩耳發的動作熟稔,像孟韻兒時那樣。
她還未反應過來,面前的阿娘又開始忙碌。
孟韻呆坐了一瞬,眼中閃過一瞬的驚訝和不可置信,兀自輕笑一聲。
起身追到孟夫人身後,孟韻掏出籃中一卷又一卷絲線,再一根根抽到桌面上。
孟夫人正想喝道“胡鬧”,話到嘴邊臨時停住——面前的小姑娘動作利落,配出來的絲線顏色也相宜,不再是她記憶中扯着絲線胡鬧的人了。
“阿娘,怎麽樣?”
孟韻将自己配好的幾色絲線送到孟夫人面前,擡頭瞬間,這才發現阿娘默默注視了自己良久。
“哦——”孟夫人微驚,忙上手接過女兒手中的絲線細看,很快點頭道:“韻娘的眼光,阿娘向來信得過!”
“是嗎?”孟韻的目光黯淡了一瞬,在孟夫人擡頭的瞬間,很快又恢複明亮,“我怎會有阿娘的眼光呢?你比女兒厲害多了。”
她選了焦文俊那樣一個人,如何配得上“眼光好”三個字。
孟夫人如何看不出她的自怨自艾,聞言并未戳穿孟韻的逞強,嘆了口氣,再順手抽掉手中方才選出的絲線,重新添了一根金線。
赭色加金,頓時讓人眼前一亮,繡紋未成,仿佛便能窺見百花竟放時豔色一隅。
孟韻點頭,心道确實比方才出色許多,但用金線作繡,耗資便比從前更甚。
“此線繡法繁複,繡時還得人站着,如此一來,阿娘可要多費一些心思了。”
孟夫人搖頭,笑吟吟道:“不過換了線而已,阿娘的手藝還在。韻娘,人活在世上,不止走一道橋,還得過許多路。人要往前看,日子才能好。”
孟韻眼皮重重阖上,又緩緩睜開:“我知道的,阿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