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七日鬼哭(二十八) 作答
第66章 七日鬼哭(二十八) 作答。
王兆雲短促尖叫了一聲, 旁邊的徐天嬌立馬反應過來,同樣煞白着張小臉,擡起一根手指放到唇前, 朝她搖了搖頭。
王兆雲連忙驚恐捂住嘴,将頭側過, 不去看那張恐怖的臉。
虞冷指甲陷進掌心,努力保持冷靜, 目光一刻也不敢從翁紅梅身上移開,生怕自己錯過什麽細節。
翁紅梅的身體正劇烈顫動着。
她雙目無神,眼睛發直, 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 喉嚨裏卻不斷發出痛苦嚎啕的聲音,整個場面分外詭異。
她的正臉雖然面朝着他們所有人,但毫無焦距的視線卻沒有看他們,而是在盯看遠處的什麽東西。
鮮血不斷從她的頭頂冒出,如同殷紅的泉眼, 滴滴嗒嗒地淌到腳下。
翁紅梅的身體搖晃了一下,忽然擡腳朝他們走去。
因為臉和身體整個扭轉,所以她慘白的足尖還朝着走廊盡頭, 行進的方向和足尖朝向截然相反。
她不斷前進,腳部的動作看起來卻是在不斷倒退。
所有人不約而同地站到旁邊,為翁紅梅的行進讓出了一條路。
走着走着, 翁紅梅的嘴唇上下碰撞, 又開始有一下沒一下地哼唱起那首歌謠。
“籠子縫, 籠子縫,籠子中的鳥兒心好疼。”
“籠子縫,籠子縫, 無邊的黑暗将籠蒙。”
“籠子縫,籠子縫,籠子中的鳥兒把眼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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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遍又一遍。
翁紅梅挺直脊背往前走,不知疲倦地将同樣一首歌謠哼唱一遍又一遍。
她的身影越來越小,越來越單薄,竟然無端有幾分悲壯。
他們跟了上去。
不知道為什麽,方才那股恐懼感消退後,虞冷忽然覺得心裏有些沉甸甸的。
虞冷看見翁紅梅走進衛生間,拉開紅簾子,整個人沒有一絲波瀾地踏進盛滿鮮血的浴缸,然後躺下,只露出一張慘白的臉。
從血裏探出的那顆頭仰視着天花板,不知道想到了什麽開心事,她咧開嘴,忽然癡癡地傻笑起來。
她大叫起來,聲音響亮。
“我的朋友們,我就要解脫啦,哈哈!”
“我的人生!終于要結束啦!”
“翁紅梅,你再也不用做瘋子啦!”
最後一個字話音落下,翁紅梅忽然倒吸一口氣,整個人猛地下沉,整顆頭顱也浸沒在浴缸之中。
一連串動作發生得太快,他們甚至都還沒反應過來,翁紅梅就已經消失不見。
虞冷走到浴缸跟前,垂眼望去。
只剩下滿缸鮮血。
翁紅梅仿佛瞬間化作一灘血水,凋零,彌散,就此于浴缸中湮滅,再也沒有探出頭來。
某種意義上來說,翁紅梅在他們眼前又死了一次。
她是自殺的。
親手結束自己的生命,她很高興。
沉默許久之後,徐天嬌打破沉寂:“結束了嗎?”
江思樂:“看樣子結束了。”
徐天嬌眼神複雜,壓低聲音說:“雖然我現在有點糊塗,暫時還沒搞清楚翁紅梅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麽,但是我覺得她有點可憐……”
“我不是什麽聖母啊,就是翁紅梅最後說的那幾句話,不知道為什麽,讓我有點想哭。”
徐天嬌嘆了口氣,又下意識看向不遠處那個盛滿鮮血的浴缸。
此時此刻,長方形的白色容器已經成為翁紅梅的棺椁。
“你們說……她一定是遇到了很痛苦很無奈的事吧?”
江思樂瞥了徐天嬌一眼,說的話有點煞風景:“先別心疼她了,心疼心疼你自己。先從這個推演線活着出去,再想這些有的沒的吧。”
徐天嬌不爽地嘟囔:“切。”
就在這時,胡頻往衛生間門外看了一眼,語氣驚喜地說:“大門開了,我們是不是可以離開這個房子了?!”
虞冷走過去,擡頭一看,那道從他們剛進來就上了鎖的鐵門果然已經大敞開。
群語音通話一直開着,胡頻剛撂下那句話,王永春鬼鬼祟祟的身影就出現在客廳。
他一聽見門開了就往外跑,生怕身後有什麽東西追上來。
張鐵牛的屍體已經爬行到牆角附近,王永春看見它,身體停頓一下,竟然鼓起勇氣繞了過去,頭都沒回。
徐天嬌說:“我們也趕緊出去吧,最終問題應該就在門外。”
七天終于結束。
他們離開了這棟房子。
最後一個人踏出門檻的一瞬間,身後的鐵門再次砰的一聲閉合。
感受到一陣不知從哪吹來的微風,虞冷駐足,忍不住深吸了幾口氣。
活着的氣息。
她終于從這個封閉的“籠子”中走出來了。
只是任務還沒有結束,只有答對最終問題,才算真正地順利存活。
胡頻:“問題在天空上!”
虞冷擡起頭,看見任務下面多了一行醒目的血字。
【我為何而死?】
與此同時,懸崖邊緣忽然憑空出現六個寫字板,寫字板顏色純白,應該是供他們寫下答案的地方。
每一個寫字板的正上方都懸着一個深紅色的計時器,給他們思考的時間只有三十分鐘。
徐天嬌嘴快,已經把問題念出:“我為何而死……?看來問的應該是翁紅梅的死因。”
王兆雲神色一喜:“剛才她死在我們面前,她是自己走進浴缸裏淹死的,答案是不是自殺?”
江思樂搖頭:“不,沒這麽簡單。翁紅梅直接死在我們面前,自殺顯而易見,只寫下這兩個字肯定不對。答案不會直接擺在明面上,推演線的最終問題不可能這麽簡單!”
王兆雲面露為難:“那答案應該是什麽呢?”
所有人陷入沉默。
剛才虞冷就已經注意到,估計是王永春落下太多線索,什麽也不了解,所以他站的位置離王兆雲很近,表情随着他們的讨論不時變化,但他也自知自己沒有讨論的資格,一直沒敢出聲。
江思樂:“這個寫字板的大小能寫很多東西,光寫幾個字肯定不行,我們估計得分析翁紅梅自殺的深層原因。”
胡頻:“深層原因?被家暴囚禁監視那些內容?”
江思樂:“這些是我們原先的推斷,但是第六天的時候翁紅梅和我們說的那些話很明顯暗示了我們的猜測不對。”
胡頻:“翁紅梅已經死了,它是鬼不是人,難道她說的話就不能是故意為了混淆我們?”
見情況不對,徐天嬌趕緊站出來打圓場:“好了好了,要不然我們就按照之前虞冷說的那樣,大家各自寫各自的吧?”
氣氛靜下來,但仍然有些凝固,一時沒人動作。
因為即使想法出現了分歧,他們也不敢輕易把答案寫下。
這可是關乎生命的事,假如回答錯誤,很可能剛寫完就命喪黃泉。
他們對自己的猜測沒有把握。
徐天嬌看了看一言不發的江思樂,又看了看漲紅臉的胡頻,一時也不知道該怎麽辦好了,只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虞冷。
虞冷嘆了口氣。
沒想到最終還是走到了集中讨論這個階段。
雖然她更偏向每個人自己答自己的,可轉念一想,她還沒有和徐天嬌的小狗見過面。
虞冷語氣冷靜地開口:“你們還記得以前初高中做語文閱讀理解的答題方法麽?”
江思樂一愣:“什麽?”
虞冷:“逐層分析。既然問題是剖析翁紅梅死亡的原因,那就要分析淺層原因和深層原因,表面原因和根本原因,所有角度都答全才能保證萬無一失。”
王兆雲的表情有些局促,低聲說:“可是我沒學過這些……”
“沒關系。”虞冷看了王兆雲一眼,給她解釋,“就是所有方面都答全。”
“問題是翁紅梅為何而死。我們看見她自殺,但歸根結底我們需要弄清楚她為什麽自殺,自殺的原因才是解題的關鍵。”
胡頻聽懂了,有些不屑地問:“所以……翁紅梅為什麽自殺?”
王兆雲猜測:“應該是被她的丈夫逼的吧?畢竟她的婚姻那麽不幸福,那麽痛苦……”
徐天嬌沒有頭緒,覺得王兆雲做的話有幾分道理,附和着說:“最起碼肯定和婚姻分不開。”
虞冷:“确實和婚姻分不開,但和翁紅梅的丈夫沒關系。”
衆人一驚,難以置信地看向虞冷。
虞冷頓了頓,緊接着說出下一句更讓人震驚的結論:“因為翁紅梅沒有丈夫也沒有孩子,她根本沒有結婚。”
“所有婚後不幸的遭遇,都是翁紅梅幻想出來的。”
徐天嬌眼睛瞬間瞪大,腦袋宕機,幾乎沒能理解虞冷話裏的意思。
“你是說……你是說翁紅梅根本沒有結婚?她單身?!可是她明明就有丈夫,還有那個啼哭的嬰兒,難道不是她的孩子嗎?整個推演線幾乎都在圍繞翁紅梅不幸的婚姻進行啊!”
徐天嬌接着道:“而且翁紅梅對我的三個發問,第一個問題就是問我結沒結婚,如果她單身,完全沒必要問我這個問題……”
徐天嬌現在有點摸不着頭腦,匪夷所思,但是潛意識又莫名相信虞冷的判斷,一時進退兩難,冰火兩個陣營在打架。
江思樂若有所思地說:“詳細講講,你怎麽知道翁紅梅根本沒有結婚?”
虞冷沉下心,盡量簡潔地給他們解釋:“翁紅梅的三個發問,核心點不是關心被提問者是否結婚,而是想要弄清楚不結婚的人是否自由和幸福,反之結婚的人又是否自由和幸福。”
“翁紅梅恐懼婚姻。”
一開始,虞冷也覺得這個推演線和翁紅梅不幸的婚姻有關,直到某一個線索的出現,令虞冷有些費解。
那沓證明翁紅梅非常出色的高分試卷與證書,還有那篇名為《家是溫暖港灣》的獲獎作文。
在圍繞翁紅梅丈夫和婚姻的所有線索中,這些內容出現得太過突兀,看起來似乎毫不相關。
高中生時期的翁紅梅大概率還沒有牽扯到結婚的問題。
所以這一點給了虞冷提示,推理的時候需要結合翁紅梅的原生家庭綜合分析。
可是關于翁紅梅家庭的提示實在太少,少到那些試卷和證書的出現似乎顯得有些多餘。
再到王兆雲收到的紅色信封。
翁紅梅寫下的那句“我不想聽見嬰兒的啼哭聲”主觀色彩實在太強,難以忽視。
很明顯,翁紅梅對那個嬰兒持反感抵觸的态度,甚至希望嬰兒消失。
所以王兆雲殺死嬰兒的做法,被判定為成功。
一開始他們都以為是因為翁紅梅的丈夫強迫她生下這個孩子,才導致她不愛這個孩子。
但其實還有一種可能性,翁紅梅本身就讨厭孩子。在她的腦海裏,啼哭不停的嬰兒就是一個令人難以安生的,長着四個眼睛的恐怖怪物。
所以她根本不會選擇生下孩子。
虞冷原本只是對這方面有些猜測,不敢确認。
畢竟證據不足的情況下,在滿是翁紅梅不幸婚姻的線索中推理出翁紅梅其實沒有結婚的結果,實在太過大膽。
直到第六天,學生翁紅梅出現了。
她手中拖拽的丈夫是一個未經任何雕飾的空白人,她其實根本不知道她的丈夫,或是她未來的丈夫什麽樣。
她對自己丈夫的闡述,每一句開頭都是“他應該是”,而不是“他是”。
經過翁紅梅寬泛又有針對性的描述,她丈夫的臉一點點由王兆雲畫出,那具空白人才由此變為她真正的“丈夫”。
聽到王兆雲婚後不幸福,翁紅梅同情又無奈地說:“果然,大家都是這樣。”
她說:“絕大多數婚姻不都這樣嗎?我的父母不會騙我。”
她說:“為什麽沒有人相信我呢,婚姻就是這樣痛苦啊。”
她的家庭終于又一次從她口中出現。
她執着地一次次發問同樣的問題,詢問結了婚的人,詢問沒有結婚的人,問他們是否自由,是否幸福,最後一次次驗證了她心底的想法——婚姻和幸福很難共存。
*
在翁紅梅的觀念裏,丈夫的角色很可怕,妻子的社會身份更是。
從小到大,翁紅梅見過太多不同的“丈夫,但他們都有驚人相似的共同點。
他們有的擁有令人難以忍受的特殊怪癖,有的染上了不良嗜好,有的會家暴,有的對婚姻不忠,各種各樣的問題都在翁紅梅無法接受的範圍內。
于是翁紅梅決定不結婚。
既然抗拒,那就遠離,別人結婚與否她又管不着,管好自己就行。
可緊接着,令翁紅梅感到震驚而痛苦的情況出現了。
父母竟然對自己的單身主義持堅決反對的态度。
他們說:“你瘋了嗎?現在哪有人不結婚?人長大了都要結婚!這是完整人生必須要經歷的一關!”
他們說:“你看你那個出國留學回來的表姐,那麽優秀有什麽用,還不是因為一直沒找對象回回過年被人戳脊梁骨,你大姨和姨夫他們倆都擡不起頭來!你難道也想被人戳脊梁骨?你也想讓我們擡不起頭?”
他們說:“你不結婚不生孩子,等你老了以後怎麽辦!等你以後生病了,連個照顧你的子孫後代都沒有,多孤單多可憐,到時候你看着你的同齡人全都子孫滿堂就會羨慕了!”
他們說:“我們養你養到這麽大,要是看不到你成家立業,我們死都不會瞑目!”
“以前那麽聽話懂事的女兒去哪了?”
“如果你不結婚,那我們就去死!”
“哪來的什麽新思想,老一輩走過的路不會出錯!”
“你這大學怎麽上的,怎麽越活越倒退?!”
于是年輕的翁紅梅遇到一個解不開的難題。
她看到父母的貌合神離,看到母親在以為她看不見的地方暗自垂淚,看到母親一次次被父親打罵沒有還手的餘地,看到每一次家庭聚餐,母親在廚房裏孤單地忙活着,象征着阖家團圓的圓桌旁卻沒有騰出她的位置。
即便這樣,她的母親仍然要求她必須結婚。
離家上大學的翁紅梅已經有了自己獨立的思想,她意識到自己的母親已經被所謂的婚姻“馴化”。
翁紅梅覺得更恐怖了。
她不要變成這樣。
她絕對不能變成這樣。
彼時翁紅梅沒有想到,這個難題會成為困擾她一生的牢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