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師兄×師弟
第22章 師兄×師弟
是楊晟澤, 又不像楊晟澤。
季辭晏對他的印象其實并不深刻,滿打滿算也只見過兩面,而且那時對方只是個八九歲的小豆丁, 只知道拽着他的衣角紅着臉喊他大哥哥,他也曾因為對方被魔氣所困而感到憐惜。
而現在的楊晟澤已然與兒時不同,完全長開的這張臉不自覺的帶着上位者的威壓與傲慢。
他的左臉上蔓延着一條陰暗扭曲的長蛇,還在吐着芯子, 那長蛇順着脖頸一直蔓延到了衣領下。
那是魔族的象征——魔紋。
身上過分華麗的衣服和那養尊處優的氣質, 與當初那個渾身都是泥土的小孩簡直是全然不相關。
在季辭晏第一眼看到楊晟澤時, 心裏就咯噔一聲。
原來所說的新上任的魔尊,居然是他。
“哥哥, 看到我覺得很詫異?”
楊晟澤似乎很想用他曾經親昵的語調來和季辭晏交流,可他如今低沉有磁性的聲音說這話卻充滿了違和感。
季辭晏垂下眼眸, 晃了晃自己腳上的腳铐不答,“……”
下巴突然被楊晟澤捏住,留下了一個指印,強迫他看向自己, 語氣莫名:“嗯?莫不是已經忘了我吧?”
他知道魔氣會影響一個人的情緒,或許楊晟澤的本性确是兒時那般小心溫順, 可此時此刻絕對不是。
季辭晏有點吃痛, 但他就當自己是個破了口的葫蘆, 一句話不答。
沉默的氣氛在二人間彌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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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終楊晟澤還是松開了手,有點煩躁的把手中的冰糖葫蘆咬了一個入嘴, 入口的甜蜜後泛上來的酸澀感将他的心包圍。
“……抱歉。”他突然道了歉。
季辭晏不知道楊晟澤是在為了什麽道歉, 是囚禁他還是捏痛了他?或者是更久遠的, 為自己選擇了入魔這條道路道歉。
“不必。”他開口道:“我一介小小散修,擔不起魔尊的道歉。”
季辭晏知道他要适當的硬氣, 但不能觸怒魔族這種陰晴不定的脾氣。
方才一睜眼,看到床上的那正婚用的大紅色被褥他就知道了,臨随跟他說的魔尊對他有意圖,居然真是這種意圖。
楊晟澤半蹲下來和季辭晏平視,兒時那雙唯唯諾諾的眼眸中現在滿是刺眼的攻擊性:“不要這樣,為何這樣與我說話?”
“你不知道?”季辭晏輕笑:“……你還記得你答應過我的嗎?”
“記得。”
楊晟澤急着又吃了個冰糖葫蘆,壓下自己心底暴虐的情緒,盡量心平氣和:“若遇到魔族,不論是誰,殺之。”
“那你怎麽不殺了自己?”
季辭晏剛一話畢,因他的手沒有被困住,他直接顯出衣袖中的匕首像楊晟澤刺去,他的靈力被封印,完全只靠手中的冷兵器。
楊晟澤下意識用手臂一擋,匕首在他的手臂上劃了一道又長又深的刀痕,淅瀝瀝的血跡瘋狂的滲出,滴落在地面上。
他不太在乎,也絲毫不給自己止血,甚至還反握住季辭晏的手腕往他身上各處用力,笑着說:“我怕死,哥哥幫我。”
“若如此……能讓哥哥願意與我歡好,這一命沒了也不算委屈。”
季辭晏手一松,匕首掉落在地上,他斂眉道:“……你到底為了什麽?”
楊晟澤把匕首撿起來,用自己昂貴的衣服擦了擦上面的血跡,又重新放進季辭晏的衣袖中去,語氣竟帶了一絲寵溺:“自然是讓你履行你的諾言。”
“什麽諾言?”季辭晏問。
“你說過的,待我長大後你會同我結為道侶。”楊晟澤還在持續失血,他的臉色又蒼白兩分。
“你真信啊?”季辭晏擡眼,無情又殘忍的回答道:“我騙你的。”
“咔嚓。”
楊晟澤将其中一串扔在地上,用鞋碾壓踩碎,陰沉的目光在季辭晏身上凝了一會,扯了扯笑:“沒關系,不同我結為道侶,那我就予你結為我的魔後。”
“接下來的一個月。”楊晟澤拍了拍季辭晏裝着匕首的衣袖,帶着瘋勁:“……你可以想辦法殺了我,也可以名正言順的等着自己入魔,到時這張床就是你我未來的婚床。”
他把手裏還完整的一串冰糖葫蘆留了下來,帶着手臂上的傷離開了寝殿,還心情很好的哼着歌。
楊晟澤走後,季辭晏才喚來系統。
“檢測到了嗎?”他問。
系統在虛空中轉了轉圈:“檢測到了,按這寝殿裏魔氣的含量,大概一個月就會魔氣爆發以致半魔化。”
“那倒正好對的上。”
季辭晏思索着,只要撐過這一個月的時間,半魔化之時雲思遠定會感知到他這裏的問題,就能按照劇情線繼續走。
只有一點是,他要如何釣住被魔氣影響後陰晴不定的楊晟澤。
出賣自己的身體是不可能的,雙修只會讓他的魔氣提早爆發,有害無益。
徹底惹怒對方也不可能,他如今到底沒有靈力,誰知道會不會霸王硬上弓?
季辭晏不會指望着成為了魔尊的楊晟澤會有一絲一毫的理智,還記得曾經他們之間的救命情誼。
他摸了摸匕首,對着系統化的鏡子認真端詳了一下自己的面容。
倒也不難。
*
季辭晏最開始的幾天,就那像寧死不屈的暴雨中的一朵小白花,凡是送來的食物全部擱置在一側,哪怕楊晟澤來寝殿裏因他不吃飯也不理睬對方而怒摔一通,他也全當看不見。
他閉着眼睛在腦海裏看系統給他放的高評分電影,面上卻呈着一臉死意。
在有一次楊晟澤終于不再摔東西,而是冷哼一聲直接離開後,季辭晏開始變了。
他不再對楊晟澤不理不睬,而是開始忽冷忽熱起來。
若季辭晏某一天心情尚好,他會伸出手像他們從前那般,輕輕撫摸楊晟澤的腦袋,還會一邊溫柔的笑着,一邊低聲問着:“你會聽哥哥的話嗎?”
在楊晟澤呆愣的點頭後,季辭晏又會故意用撒嬌的語氣說:“晟澤,晟澤……我想吃冰糖葫蘆了,你給我買。”
楊晟澤也有偶爾生疑的時候,季辭晏便會用回憶和包容的目光看着他:“是因為我還記得……你小時候,我從前許諾過你,給你買冰糖葫蘆呢。”
“晟澤長大了,去給我買好不好?”
當季辭晏真想蠱惑任意一個對他本就有情感的人時,那不是什麽難事,其實他只要用那雙漂亮迷人的眸溫柔的看着對方,就已經贏了一半。
常人尚且承受不住,更何況因入魔轉變到沒有思考能力,理智近乎瘋癫的楊晟澤。
可季辭晏并不是永遠這麽包容的。
若是某一日他心情不好,哪怕只是晚了兩個瞬息收到楊晟澤親自去買的糖葫蘆,那不留力的巴掌都會毫不猶豫的落在楊晟澤的臉上。
“不過是為我做這種簡單的事情,都做不好嗎?”
待訓斥了幾句後,季辭晏會低頭看着自己泛紅的掌心,語氣失落道:“楊晟澤,你真讓我失望,我救的人只是個廢物。”
楊晟澤的心就這樣被季辭晏用一根軟鞭攥住,一時會撫摸着安撫他,一時又會長出尖刺,狠狠的刺穿他。
季辭晏心情好的次數越來越少,而心情差的次數卻日漸增加。
他就這麽淡漠的一天天看着楊晟澤這位已經養尊處優了數年的魔尊。
——從一開始還對他不可一世的态度,到在他面前毫無尊嚴的下跪,在他面前慌不擇路的道歉,再到為了求他別生氣,帶着臉上紅腫的巴掌印,讓季辭晏用匕首在自己身上劃幾道消氣。
季辭晏在連續幾天的“不快”後,冷眼瞧着楊晟澤一次比一次卑微的行徑,終于松了口。
“晟澤,你真的想讓我開心嗎?”他用手撫上楊晟澤腫痛的臉頰。
楊晟澤已經因惹季辭晏不高興,很久沒有被季辭晏觸碰過一下,他的心開始劇烈顫動,眼神如有實質:“想。”
季辭晏輕笑:“我說什麽你都會答應嗎?”
哪怕吃了再多好手藝的冰糖葫蘆,哪怕這冰糖葫蘆是剛剛做好就被楊晟澤用昂貴的傳送卷軸一串串帶回來,他也永遠不能親自出門去買,永遠只能待在這一畝三分地。
“哥哥,你想做什麽?”楊晟澤握住季辭晏撫着他臉頰的手,癡迷的眼神中包含着濃濃的依賴,“我想讓你開心,我會答應。”
“我想親自下山,給你買冰糖葫蘆。”季辭晏眯起眼睛,“我曾經許諾過你,你還記得嗎?”
“記得。”
其實楊晟澤在這虛假的愛裏沉淪了一個月,何嘗沒有清醒的時候,他雖失了理智但不是癡呆,可他就這麽任由自己陷落,能有什麽辦法,他好像真的留不住這個人了。
楊晟澤在季辭晏的手心裏輕蹭,似乎在感受着最後的溫度,哪怕是虛假的溫柔,也總比他這一生都不曾去體會。
飛蛾撲火也總要有火可撲,起碼他真的做到過了。
楊晟澤站起身,不舍的離開了季辭晏那溫暖的手,手一揮解開了那副腳铐,低下頭不去看季辭晏。
他仍然穿着那身墨色長袍,可早已沒有了當初的氣勢,反而像一條被抛棄了的流浪犬。
他從地上撿起方才被季辭晏嫌棄的冰糖葫蘆,随口嚼了一個,似乎比以往吃的都要酸的多,他苦澀的開口:“……走吧,別給我後悔的機會。”
季辭晏終于得以站起身,第一次真正将目光投向了楊晟澤,從儲物戒指裏拿出了什麽東西,放在了那副本來是為大婚準備的被褥上。
楊晟澤沒去看,等腳步終于消失在了耳邊,他才魂不守舍的看向上面。
那是一個小巧的泥人,上面塑着的正是季辭晏的臉,手裏拿着串冰糖葫蘆,正朝着前面的方向遞去。
他無力的彎下了腰,良久後,狼狽的跌在地上無聲的哭泣。
*
季辭晏算的很準,只要他到了山腳下,魔氣必然會開始爆發。
但在這之前,他還要解決一個人。
他的面前正擋着一個持劍的姑娘,若不看她面上密密麻麻的可怖魔紋,第一眼看過去定會覺得是個開朗有趣的可愛女子。
“黎師妹。”季辭晏早有預料。
思來想去,一直在楊晟澤身邊的并且總是往魔族境地跑的,只剩這位曾經用增高藥丸戲弄他的聰明伶俐的小師妹了。
一開始給楊晟澤種下魔氣的,引導楊晟澤奪得魔尊之位的,都是她。
黎師妹沒有回應他的話,而是毫不猶豫的亮劍出手。
季辭晏絲毫沒有躲閃,他站在原地,安靜的等到劍氣揮在他的面前。
一縷銀絲被劃斷,順着風吹到了空中,被黎師妹握在了手心。
黎師妹臉上冰冷的神色褪去,魔紋的顏色似乎都淡了許多,像從前在落杉宗一般,彎起眉眼笑着:“師妹煉不出沒有副作用的增高丹藥,也殺不了一個不想殺的人。”
她側過身,用沒有魔紋的那半邊臉對着季辭晏,俯下身用修仙者的禮節拱手,一滴淚從她的眼睛滴落,落在地上:“季師兄,我們不要再見了。”
季辭晏嘆了口氣,他留下了一塊絲帕,向山下走去,沒有回頭看。
黎師妹擡起頭,望着逐漸變成小黑點到徹底消失的背影,握緊了手中還溫熱的絲帕,還有那縷用來交差的銀絲。
她的父親便是前任魔尊,而她的母親不過是最普通的一個凡人,被她的父親抓來任意享樂,生下她後就撒手人寰,多麽俗套的故事,不用說也想得到後續的劇情。
半人半魔的她被修仙界和人界視為洪水猛獸,最被詛咒、最被厭惡的存在,直到她那位所謂的魔尊父親,給她派下了一個任務,只要成功進了落杉宗的內門,他就會收殓她母親的屍骨。
可惜她不争氣,在內門考核時漏了尚未長成的魔紋,險些被暴亂的人群亂毆致死,她在蜷縮着身體時無數次在想自己為何要被生下來,不如就這樣死去,她唯一惦念的是她的母親……
還好遇見了季師兄,他對她說:“有師兄在這裏,別怕。”
她也一步步有了勇氣,被操控的同時試圖成為一顆能反擊下棋者的棋子,所幸她成功了,她的母親得以安息,她的父親成為了死得最為屈辱的一界魔尊,頭顱被挂在地牢被所有人嘲諷。
到此為止,也就是這樣俗套的故事,就是她的一生。
*
“……也是苦命人。”季辭晏向山下走,對着虛空一握。
他知道後續黎師妹的結局,由于她被她的父親常年用蠱蟲牽制而蠶食血肉,每夜都要承受剔骨挖心程度的疼痛,她怕是連一個月後最終的決戰都已活不到了。
比他自己還短命。
而季辭晏自認,他在這一世并未受什麽苦難,他所有的苦痛也都被另一個人承受。
季辭晏撫上心口,那裏的魔氣肆意,漲滿了他脆弱的心髒,血管也充血腫痛,還在不停往外擴充,即将要破土而出。
越往下走他的步履越艱難,季辭晏扶住身旁的樹幹,一邊彎着腰輕喘,一邊感受身體內的變化。
他的眼眸中閃過一抹猩紅,魔氣向來會影響人的心緒,進一步影響人的行為,把人變成一個徹頭徹尾的沒有理智只知道殺戮的瘋子。
其實魔化的過程并不容易,有多少人曾在魔化中爆體而亡,因痛苦而殺了自己。
但季辭晏不同,他體內有一顆名為愛的白色丹藥,那是他如此自信不會折在這荒無人煙的地界的勇氣。
他沒有問系統,主角離他還有多遠,也沒有問主角被迫承擔着他所有的痛苦,能否還能趕到這裏。
季辭晏知道,雲思遠可以。
他心裏只有一個想法,他的魔紋會不會真的很醜啊……
季辭晏笑笑,眼底的猩紅就這麽褪了下去。
可他的脖頸很癢,像有億萬只螞蟻在他皮膚下啃食,他忍不住去抓撓,小小的喉結都被他抓撓破了皮。
魔氣自心口的位置鑽了出來,留下了一道黑色的印子,在他的皮膚上随意游走勾畫,一步步繪制他的魔紋。
聽說每個人的變化都不相同,季辭晏摸了摸自己的頭頂,看來他不會長角。
眼前的景色越來越模糊,魔紋生成的過程是把體內的靈氣轉變為魔氣的過程,季辭晏如今雙腿發軟,連步子也快邁不出去了。
當體內的靈氣即将告罄,他才終于看見了山腳下的那塊指路的岩石,還有三步、兩步、一步。
他會被接住的,季辭晏想。
*
睜眼醒來時,他眼前的世界已經完全不同,不再是彩色靈動的景象,而且充斥着暗紅色的完全褪色的世界。
他的手指微動,才發覺他的手被另一只溫熱的手掌握在掌心。
“醒了,師兄可有哪裏不适?”
雲思遠的聲音聽起來并沒有什麽情緒上的變化,但季辭晏擡眼望過去——
雲思遠的衣擺上混着血跡和泥土,背後的衣服似乎被什麽妖獸撕裂開一個口子,有點松松垮垮,眼角眉梢都是已經瀕臨極限的疲憊,可望着他的那雙布滿紅絲的眼睛,盡是絕地逢生的喜悅與無法掩飾的擔憂。
季辭晏沒說話,擡起手點在雲思遠的嘴角,指尖瞬間被血液染紅。
“……知道師兄不喜,我先去清洗一下,再給師兄拿些吃食。”雲思遠似乎誤會了什麽,他動作溫柔的擦拭掉季辭晏指尖上屬于自己的血跡,起身去了隔壁的房間。
季辭晏直起身,他沒有從雲思遠的話中感覺到與一個月前什麽不同,似乎真的當他只是在客棧中等了雲思遠一個月,什麽也沒發生一般。
可事情還是發生了。
他不用看也能感受到臉上的魔紋在滾燙發熱,提醒着他已經不再為人。
季辭晏走遍整座洞府,都沒有發現一面鏡子,這并不尋常。
他知道的,雲思遠永遠不會借機限制住他的自由,不論他發生什麽,雲思遠都會在他身後,所以他很輕易的出了洞府,他感知到這裏仍然是凡界,但距離人類所生活的城池極為遙遠,是個僻靜偏遠的小島。
他想找條小河,看看自己的魔紋到底長什麽模樣,可還沒等走近水源,就被着急出來找他的雲思遠拉住了手腕。
雲思遠有理有據道:“師兄要去哪裏,不如先同思遠回去吃飯。”
季辭晏看着雲思遠,雲思遠就這麽回望,兩個人誰也說服不了誰,最終還是他肚子的響聲打破了寂靜。
他有點羞恥的紅了臉頰,終于開口說了第一句話:“好吧,我是有點餓了。”
雲思遠很自然的牽着他的手,只是漸漸的轉為了十指相扣,帶他回了洞府。
他有一下沒一下的戳着碗裏的食物,不用擡頭也知道雲思遠的目光始終停留在他這裏,雖然沒有肢體上的觸碰,可那一瞬不離的目光比肢體觸碰還要實質。
好像變黏人了,季辭晏想。
他知道了,他想看魔紋的想法肯定會被雲思遠阻止,他大概能明白雲思遠在想什麽,不過是知道他對魔族的厭惡,怕他無法接受自身的轉變。
可是,他只是想看看醜不醜。
如果特別醜的話,他真的要懷疑雲思遠是怎麽能看的下去,還一臉深情的一直盯着他的臉的。
但是飯菜滋味很好,季辭晏吃完後感覺不能看魔紋的郁悶心情都好了起來。
雲思遠像一個月以前連修煉都在他旁邊修煉,一步不離,可明顯和以往也有不同。
像以往只是他只是在自己旁邊修煉,還差着點距離,如今連打坐就要面對面抱着季辭晏才開始打坐,甚至也不是很專心,季辭晏能感覺到雲思遠總是用靈力偷偷揉他的腦袋,還碰他的眼睫毛。
他坐在雲思遠盤坐後的腿間,清涼的洞府裏卻讓他覺得有點熱,兩條腿圈着雲思遠精練有力的腰,被雲思遠用手臂摟着腰間,腦袋也埋在雲思遠的懷裏。
“真的不讓看嗎?”季辭晏小聲問着。
雲思遠不回答,低頭就開始密密麻麻的親吻季辭晏的頸窩,把季辭晏弄的發癢,連問題都快忘了個徹底。
“唔……”季辭晏眼尾都被欺負的泛紅,他有點忿忿道:“不許親了,你這是逃避問題。”
“……在思遠看來,師兄還與從前一樣驚豔,并無不同。”雲思遠聲音沙啞,又用牙齒磨季辭晏紅透的耳垂,低聲道:“所以不看了,好不好?”
“我、我不會多想的。”季辭晏在他懷裏被弄得輕喘不斷,眼眸含着水霧:“我真的只是……想看看長什麽模樣。”
由于他被雲思遠救出及時,還沒有全魔化,只是呈現了半魔化的體質,并沒有扭曲自己的內心情緒,外表上也僅僅是生了魔紋。
這也是季辭晏計算過的,如果雲思遠真的來晚了,那連這他留下的如同最後的溫情一般的一個月,也不會再存在。
雲思遠托住他,用手指擡起季辭晏的下巴,用滿含情愫的眼睛注視着他,“看看,看見了嗎?”
眼眸中有小小的季辭晏,可再細的就看不清了。
季辭晏認真的湊上去看,雲思遠被可愛到,心裏軟成一片,抵着季辭晏的額頭深深的吻了下去。
鼻尖彼此摩挲,愛意在呼吸間傳遞。
雲思遠再也按耐不住,他将季辭晏放在床榻上,俯身摩挲着那纖細柔軟的腰肢,眼睛裏盡是情.欲。
一個月的分離與擔憂把他變成了只知道沉浸于修煉的瘋子,他迫不及待的想突破到化神,迫不及待的想要趕到季辭晏的身邊。
可就在他即将突破的關鍵時期,他體內受到了重創,那是季辭晏傳遞給他的,也是危險的信號。
什麽倒退的修為、什麽嚴重內傷在這一刻都不重要,雲思遠只知道用體內的黑丹感應季辭晏大致的方位,只知道他必須趕過去,不能有絲毫的猶豫。
晚一步,都活該他被千刀萬剮。
如今他朝思暮想的人躺在他的身下,本來幹淨到沒有毛孔的半面臉上生了黑色的魔紋,一朵豔麗的魔花自臉頰上盛開,而那雙本明亮如星光的眼眸也變得暗淡。
季辭晏再也看不到這世界的顏色了。
雲思遠這麽想着,心裏又酸澀難忍,他恨不得體內的黑丹不單單能為季辭晏承擔疼痛,也能為季辭晏承擔這一切的苦難。
再等等,他對自己說。
再有兩個月,他根骨即成,他的師兄就可以再次沐浴在陽光下,享受獨屬于季辭晏自己的自由與歡喜。
“你還受着傷……”季辭晏見雲思遠眼底情愫翻湧,便知道即将發生什麽。
雲思遠撫上季辭晏的臉頰,用眼神在季辭晏的臉上勾勒描畫。
他想,這是他愛的人。
他沒有回應那句說他受傷的話,而是俯下身在季辭晏長滿魔紋的臉頰上輕蹭,又在唇角輕吻:“……夫人甚美。”
魔紋到底醜不醜,季辭晏不知道,可他知道了雲思遠對他情深似海的愛意,以前他也知道,但不如此時此刻感受得徹底。
他鼻尖有點酸,“你不許騙我。”
“我從未騙過。”雲思遠用力的抱住季辭晏,如願的見到了季辭晏深陷情.欲後,那更為動人的模樣,“往後也不會。”
季辭晏腳趾繃緊,胡亂抓撓雲思遠的後背,聲音帶着哭腔:“我、我有話問你。”
這種時候的季辭晏總是不講道理的渴望聽真話,也總是借着這種迷蒙的醉意偷偷說真話,讓人毫無招架力。
“如果有一天,我帶着你一起死……”季辭晏陷在雲思遠只裝得下他的眼眸中,繼續說了下去:“……你會不會怨?”
“甘之如饴。”雲思遠想,這何嘗不是一件浪漫的事?并非同日生,卻為同日死。
季辭晏受不住落了滴淚,在雲思遠的胸膛上起起伏伏,“……若我會獨自活下來呢?”
“這正是思遠之願。”
如果可以,雲思遠更希望能用他的死,換季辭晏的生。
他不是什麽大度之人,他有時也會與其他人一般有一些陰暗的想法,什麽如果心愛之人只能看見自己就好了……
産生這種陰暗的想法是源自于他的喜歡,可願意徹底放開手,願意成全季辭晏的自由卻是因為他的愛。
聽見季辭晏的這些話确實讓雲思遠心中不安,他承認他如今正把自己和季辭晏生活的每一天,當作生命的最後一天來過。
他數着兩個月的期限,心中卻把他一次次縮短。
不論季辭晏到底想做什麽,雲思遠總是不會真的去阻止的,他把自己的猜測全都藏在心底,用力去擁抱面前他愛的人。
雲思遠眼眸中亦有濕意,在最後的那一刻,他貼在季辭晏的耳邊用一生或許只有一次的語氣說:“我愛你,季辭晏。”
季辭晏其實聽到了,但他動了動他緊閉的眼睫毛,裝作沒有聽到,也什麽也沒有說。
他無法用季辭晏的這個屬于他自己的名字給雲思遠任何的回應,待世界重啓,他也會将他聽到的這句話徹徹底底的埋進記憶的角落裏,再也不會翻出來。
這是一本漫畫,而漫畫的故事總會落幕,主角雲思遠也是,反派季辭晏也是。
*
季辭晏在七日後獨自去了趟凡人的城池,這座城是特殊的地界,處在魔界和修仙界之間,也是受雙方交戰被波及的最深的一處。
他同雲思遠說,當晚他就會回來。
季辭晏曾經來過這裏,那時他還是滿心輕松的和雲思遠過來游玩,路上買了許多有趣的小玩意,還在酒樓聽了許久抑揚頓挫的說書。
可當他再度來了這裏,這裏的一切都不一樣了。
原本熱熱鬧鬧的街道上沒有一個行人在路上行走,路邊甚至還有被打爛了的小攤,推車被劈成兩半,上面挂着的做工精致的平安符已經落在了泥土中。
兩邊的房屋都緊閉門窗,哪怕是大白天也沒有人出來走動,街上并不是全然安靜的,但聽到的不是曾經行人的聊天或者是小販的吆喝。
而是刀劍聲、怒吼聲,這來自于魔族,也來自于修仙者,那偶爾響起的慘烈叫聲,卻來自于無辜路過的凡人。
季辭晏閉了閉眼,他臉上帶着雲思遠給他準備的面紗,遮掩了那象征着他非魔非人身份的魔紋。
一己之力無法改變,他只能擡腳離開了這裏。
系統察覺到了季辭晏低落的情緒,“小晏,這些只是數據,待世界重啓他們還會重新活過來,反反複複做着這些事情的。”
它是想說,這些人沒有自己的意識,只是跟着劇情一次又一次重生和死亡,無需季辭晏去投入情感對待。
季辭晏沒回話,而且在心裏默念了一句,那不是更可悲的事情嗎?
連自己的生活、生死都掌握在漫畫短短的一個分鏡裏,甚至只是裏面的一個黑點,一句被标注的旁白。
他覺得自己的身體有點發冷,明明後背還因為天氣出了點汗漬,他卻覺得自己身處在冰窖中,被勒住了脖頸無法呼吸。
走着走着,他也不知道到了什麽地方,似乎是遠離城池的一個小村落。
季辭晏四處環顧,聽見了石頭後好像有細微的呼吸聲。
他擔心有被遺棄的嬰兒,擡腳走過去,那裏突然冒出來一個瘦小的孩子,朝他扔了個大紙團,似乎是想打他。
“你……”
“你不許碰他!”後面又冒出來一個氣勢洶洶的孩子,把之前那個偏小一點的孩子護在身後。
偏小的孩子拽着前面那個孩子的衣擺,雖然語氣膽怯但卻說着:“他是魔族,我留在這裏擋着,哥哥快跑。”
季辭晏後知後覺臉上一陣火辣,似乎是魔紋又往上生長了,方才他去了城池,或許是吸收了那裏殘留的魔氣。
他靜默的看了眼地上的那個鼓起勇氣投向他的紙團。
半響,他從懷裏拿出來走前雲思遠給他帶的吃食,不知道銀錢在這空城還是否能用上,他也拿出來了些,一起放在了旁邊的石頭上,什麽也沒說,轉身就離開了。
身後的對話還在繼續。
那偏小的孩子在說:“那個哥哥好像不是壞人……”
“不是什麽?我見過那種紋路,就是魔族把我們村屠了的!你難道忘了嗎?”
偏小點的孩子靜了靜,突然道:“哥哥,但是難道那引來魔族的仙人就一定是什麽好人不成?”
那護着他的孩子也沉默了,把地上季辭晏留下的吃食抱了起來,又牽起偏小點的孩子回到石頭後面,先自己吃了下發現沒有毒,才遞給他。
“算了,我不說了。”
他垂着頭,小聲說:“我們靠着這些吃食,省着點應該能撐到下個月,你不要再沖出去了,下次碰到的就未必是像這個大哥哥一樣的了……”
*
季辭晏心裏悶悶的,獨自往回走着。
回去的路上系統想說這話提起他的興趣也沒有辦法,想到自己之前和季辭晏說的那些話,系統也後悔起來。
它明知道小晏很是心軟,又在意這些事情,說那些混賬話做什麽!
“我沒怪你,別多想。”季辭晏突然說道,“我只是覺得有點累。”
臨随、楊晟澤。
這兩個人的面容在他面前不斷閃過,最後停留在冒出來的雲思遠身上。
其實能夠暫時停止這場鬥争很容易,在原劇情裏,主角在戰鬥中突破,先是解決了背刺他的反派,後面又接連解決了落杉宗宗主和魔尊,凡界才有了得以休養生息的機會。
季辭晏低頭自嘲的笑了笑,這種悶意是他被夾在中間的感受,看漫畫時他還不懂,現在身處其中,他想他如何算不上罪魁禍首?
這兩方的争鬥——若說沒有臨随和楊晟澤心裏有為了他的原因,他也不信。
迎面撞上了個老和尚,這和尚身上還帶着濃濃的酒意,不像正經和尚。
瞧見他,那和尚一邊扯着酒壺一邊嘆氣:“你非此界中人,竟氣運系于一身,非但無益,還反受其害啊!”
“……何不放手離開?何不離開!癡也,醉也。”
他就這麽說了兩句,也沒有和季辭晏對話的意思,灌着酒搖搖晃晃的離開了。
*
雲思遠發覺季辭晏最近不太一樣,變得比以前更愛撒嬌了些。
“我不想穿這件。”季辭晏拿着雲思遠給他的衣袍撇撇嘴,“顏色太淡了,我想穿件豔的……”
雲思遠默了默,其實他拿的那件已經算深點的顏色,但是季辭晏如今只能看見黑白色,對季辭晏而言就淡了許多。
“去給師兄買件紅色的?”雲思遠揉揉季辭晏的腦袋,問道。
季辭晏思索了一下,“你不會仗着我看不出來,偷偷也穿紅色吧。”
“……可以嗎?”
雲思遠心神一動,他确實想過,紅色是大婚的顏色,雖然他無法和季辭晏大婚,卻能滿足他的私心。
季辭晏也沒拒絕,小聲說:“反正你穿了我也不知道,随你。”
好可愛。
雲思遠又擁着季辭晏親吻,那紅潤還泛着水光的唇在光下有點動人,他沒忍住,又牽着人上床上旖旎。
季辭晏近期很少拒絕雲思遠,半推半就的也就跟着上了床。
還有一天,明天便是最終決戰了。
他躺在雲思遠的臂彎,渾身發着抖,還被磨着讓他叫雲思遠夫君,臉上都染上了兩團動人的紅霞。
“不要臉……”季辭晏用手指着雲思遠,雲思遠把他抱得更緊。
“夫人,喚一聲可好?”
季辭晏不願意喚,還用腳輕踹雲思遠,雲思遠就突如其來的停下來,又在他耳邊厮磨。
時間就這麽被推着向後,季辭晏輕吐着水霧,實在受不住便喚了聲,結果被欺負的更厲害。
他說雲思遠是騙子。
雲思遠這一次真的停了下來,把季辭晏團進懷裏,低聲道:“……明明夫人才是最會騙人的。”
“我何時騙了?”季辭晏不信。
雲思遠卻沒說,而是說起另一件事:“我這兩日又仔細給自己診過,或許提前半月便可以給夫人移植根骨。”
他摸摸季辭晏的眉眼:“……到那時這半魔形态就會盡數轉移到思遠這裏了。”
季辭晏沉默了。
雲思遠心裏一沉,聲音有點微妙的顫抖,重複道:“只需半月了……”
季辭晏笑了,“這麽嚴肅做什麽,擔心我啊?”
“放心吧,我是不會死的。”
季辭晏想,他沒有騙雲思遠,他是不會死的,這是他的第二世,而他還有生生世世。
雲思遠也不會死的,世界還會重啓,雲思遠也會重新遇到他的師兄。
只是那師兄已經不是季辭晏了。
“師兄……莫要騙我。”
季辭晏已經記不清,這是雲思遠第幾次和他說這句話了。
他歪了歪頭:“這一次沒有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