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紅布條
第35章 紅布條
在車上睡得不太舒服,迷迷糊糊的感覺到有一雙手把自己撈過去,靠在一個柔軟的地方。她覺得自己應該靠在一顆大樹上,可樹的軀幹又過分柔軟了。臉上拂過什麽東西,有點癢,伸手去摸,卻有什麽都沒有摸到。
【“怎麽睡在這兒?”女孩幫她拿掉頭上的落葉,輕輕拍打着衣擺上粘上的灰塵。
壞心眼的一拽,對面的身影跌倒在自己懷裏,便張開雙臂咯咯一笑,看着少女支起身子,歪頭看過來。
少女容顏绮麗,自有一種無法言說的傲氣,她微擡下巴,用一種毫無波瀾的話語問道:“素欣教你的?”
牆外是公主皇子的聲音,牆內兩個人的心跳如鼓。聽着對方的問話,心裏閃過一絲奇怪:“我為什麽會在這裏?”
臉頰被人捧起,眉眼都被細細密密地吻描募:“不要亂想。”
眼睛被絲絹遮住,她知道那是秦瑛凝随身攜帶的那一條。繡着大朵的牡丹,雍雍華貴。邵熙帝姬曾經嫌棄的說過,牡丹太過俗氣,然而她還是不得不承認,即使秦瑛凝把所有的牡丹都穿在身上,也是撐得住的。
“這時候跑神?”鼻子被刮了一下,忍不住攥緊對方的手,也不摘下絲絹。就這樣隔着朦胧的紅色,叼住對方的嘴唇。
有人推開沉重的鐵門喊道:“人呢?剛才還見在這裏呢。”
對方的聲音戛然而止,松開瑛凝,為她理好衣衫,這才慢悠悠的拽下眼睛的遮擋物。
素欣捂住眼睛的手要遮不遮的,臉頰一路紅到了耳朵。她同手同腳的轉過身,撞到了走過來的魏薇。
魏薇掃過在場三人,了然的看過來。不好意思的輕咳一聲,在對方帶着些譴責的目光下,低下頭。咳,不小心帶壞了小朋友。
素欣撅着嘴巴,兩只眼睛瞪得圓鼓鼓的:“是不是只有我不知道。”
“你還小。”剛開口,就被點着鼻子瞪了一眼。素欣惡狠狠地說:“我比你還長一歲,我一點都不小。”可是她這幅模樣看起來一點都不兇,讓人只想戳一戳她鼓起的腮幫子。
她随即擔憂的看了一眼寺廟的大門,念了一聲“阿彌陀佛”,譴責的看過來:“佛門重地,你們多少注意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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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對望一眼,忙不疊的點頭。
祁帝多疑,瑛凝便将人養在了這最熱鬧寺廟之中,武僧拿起經文,吃起訴素齋,安靜的把刀刃打磨光滑,等着出竅的這一天。寺廟之上,人煙鼎沸,香火不斷;之下,皚皚白雪掩蓋了白骨。
跟在素欣後頭上了香,聽着她鄭重地賠罪,祈禱,老老實實的陪她向佛祖叩首。
“願太平盛世,齊國昌盛。”魏薇雙手合十,眼神慈悲。
“願祁邶合一,至此一統。”
“願百姓安康,再無戰争。”随着瑛凝的聲音落下,握緊接着說。
素欣閉上眼睛,真誠的禱告:“願我身邊的人可以一世安康,願我的朋友願望成真。”
皇宮貴族,每每叩首在佛面前,又在想着什麽?我看向素欣,随着她聲音落下,悠遠的鐘聲響起。
作為鎮南王的孩子,素欣無法獨立世外,但願這份純真,可以保留的再久一些,更久一些。我閉上眼睛,再次許下一個願望:“願所有人,可以保留本心。”這願望卻不是對着面前威嚴的佛像,而是對着我自己。
走出佛堂,皇子公主坐在亭子裏喝茶賦詩。也是,這裏不光是寺廟,也是踏青的好去處。山裏的桃花開放的時間,與山下不同。每每桃花盛開,全家老少,都持着竹竿,登上山峰,看着滿山桃花。善男信女,便接着這時機,到寺廟上一柱香,求一段姻緣。
桃樹紙條上挂滿的紅布條,遠比桃花的顏色更加鮮豔。邵熙帝姬招招手,興奮地詢問道: “你們要挂布條嗎?大師那裏求來的,據說可準了。”
“公主也有意中人了?”瑛凝笑道,看着少女的臉頰和滿山的桃花變成一個顏色,扭過去臉憤憤道:“你管我?”
我沒心沒肺的跟着笑了幾聲,卻看到魏薇投來意味深長的視線。順着那道視線,側臉看去,瑛凝神色微冷,眉梢帶笑,我卻有點想打噴嚏。身體也有點發冷,難道是毒又要犯了嗎?
大皇子點點頭,打了招呼。他性格穩重,手握兵權,一直征戰在外,笑起來的時候,和祁帝有幾分相似,眉宇間總帶着一點悲天憫人的味道。但是多年沙場的直覺對我說,這個人身上總帶着一股洗不去的血腥味兒。
二皇子一杯一杯的喝着茶,看起來是要把茶水當做酒,灌個肚飽。他時不時朝瑛凝看過去,在瑛凝回頭的時候,又狀若無意的把目光瞥回杯子上。
倒是老三,笑眯眯的讓出自己的軟墊,又吩咐侍從拿來了毯子,說道:“雖然天氣變暖,這山裏頭還是涼了一些。”
這是一個奇妙的組合,我輕笑一聲,看着瑛凝坐下,便也跟着坐下。屁股還沒有暖熱,胳膊就被人拉起。邵熙帝姬眨巴着眼睛看過來:“陪本宮透透氣。”
這亭子四面透風,還不夠透氣?不等我反駁,就被拽了起來。二皇子訓斥了幾聲,邵熙帝姬也只是扭頭做了個鬼臉。這是一個被寵壞了的小孩兒,我無奈的扶額。便也只有祁帝,嗯,瑛凝也算一個,可以讓她收斂一些。
到底不好拂了公主的面子,跟過去,我給瑛凝遞了個眼神。對方沒有接,只是看着手中的被子,有一搭沒一搭的和三位皇子說話。盡管她面上是笑着的,但我總覺得她有點不高興,大概是和皇子們的交鋒并不令人愉快。
來不及多想,身子已經跟着邵熙帝姬來到了一顆隐蔽的樹下。這裏人煙稀少,樹直接長在牆壁上,看起來格外堅信又堅強。避開了密密麻麻的人群,也避免了被挂一頭“紅頭繩”的命運。
“你是找沒找到這個地方的?”這位置剛好可以看到不遠處的亭子,隐蔽,是一個藏身的好地方。如果有人蹲在樹上做一些刺殺或者探查情報的事情,想必很難被發現。
“自然是因為本宮眼力好。這棵樹沒人挂繩子,肯定更靈驗。”
沒辦法把更靈驗和沒人挂繩子聯系到一起,我就不說話,安靜的等着這位小祖宗自己往下說。
小祖宗卻一改驕橫的态度,顯出幾分小女兒的姿态,一邊瞪過來,一邊軟軟的說道:“你和銘璇關系最好,你說銘璇會選誰?”
“什麽?”猛然接住這樣一個問題,我頗有些心虛,低頭撚着腰上挂着的珠子。
“我三個哥哥心思如此明顯,二哥昨日向我阿爺請求賜婚,你別告訴我你不知道。”
“她誰都不會選的。”我輕聲說。
“什麽?”邵熙帝姬沒有聽清,有些喪氣的一屁股坐在路邊的石頭上,哪裏還有半點公主驕矜的樣子?
“如果我是個男孩子就好了,我為什麽不是男人呢?”她将這句話來回反複的念叨着。
我無奈道:“當女孩有女孩的好處?”
對方看過來,我在那道目光下硬着頭皮掰自己的手指:“不用打仗啦,不用娶好多人啦,不用被丢到邊疆一扔就是好多年啦…..”大皇子十四歲就被丢到邊疆;三皇子被迫收了很多美人,坐實了喜歡美色的稱號;二皇子注定領兵打仗,在軍功上決定和大皇子一争高下。
“這算哪門子好處,長公主不照樣領兵嗎?還不是說嫁人就嫁人了,還被阿爺沒收了兵權。”我慌忙捂住邵熙帝姬的嘴巴,瞪着眼睛看她:“小祖宗,這是能亂說的嗎?”
她看我神色嚴肅,讷讷的搖搖頭,表示自己不會再亂說。長在宮裏,再單純也知道什麽話能說什麽話不能說,如此口不擇言,想必公主的身份也救不了她。
确定她不會亂說,我才松開她的嘴巴。避開她踩過來的腳,佯裝咳嗽幾聲,吓得她不敢再亂動,慌忙拍着我的背,良久才嗫嚅道:“對不起。”
看着對方難得乖巧,不禁在心中感嘆道:病秧子這個身份,有時候也挺好用的。
邵熙帝姬乖巧的坐好,托着自己的下巴,手中緊緊地拽着那根紅布條,用幾不可聞的聲音說道:“可是,我也沒辦法娶瑛凝了。”她的聲音很輕,可我因為自幼習武,耳力很好,将她的話聽得一清二楚,心中有微微的震動。
“我一輩子都在按阿爺規劃的路走,如今我過了及笄年齡,大概再過幾年,阿爺便會給我招一個我不喜歡的驸馬。到時候,我必定會關上公主府的大門,不給他開。”這句話說得格外清晰。
我有些不知所措,半晌才憋出來一句:“我幫你系紅布條。”
“随你。”邵熙帝姬站起來,把布條遞給我,眼底分明是雀躍的,語氣卻很是不屑。我忍不住笑着搖搖頭,去拿布條。布條在手裏轉了一下,又被她要回去:“算了,你這樣病殃殃的樣子,讓你幫我的忙,說出去,別人該說我欺負你了。尤其是銘璇,還不找我鬧。”
銘璇才沒有這麽小家子氣,我只敢在心裏暗暗吐槽。對于帝姬的話,我生不出惱怒的情緒,甚至沒有太意外。可能因為我知道,無論是與我們,還是與她自己,這都是不可能的。一位美目盼兮的少女,在帝姬眼中成為風景,再正常不過,也再匪夷所思不過了。
一場築了紅牆的少女迷夢,終究要爛在金枝玉葉的身份下,爛在院牆裏。
“對了,不許告訴別人我今天說的話。”她扭頭呲着牙威脅着看過來,俨然一個女夜叉。
我連忙點頭:“不說,不說。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誰說誰是小狗。”
“幼稚鬼。”她罵道。
我點頭:“嗯,我是幼稚鬼。”
“喂,你!”
“?”
“算了,真是個呆子。”邵熙帝姬氣鼓鼓的說。
這又是哪裏招惹到她了?我将剛才的話翻了一遍,并沒有覺出什麽不對。只能把原因歸結于,女孩的心,海底的針。
紅布條被她挂在了最高的枝丫,我擡頭看着她問道:“你不想嫁人嗎?”
“不想。你管這麽多幹什麽?”依舊是惡聲惡氣的回答。
弄清她性子了,知道她不過口惡心軟。比起揮手推動棋局,用別人擋血的皇子們,這個被寵壞的女孩,驕縱之下,卻有一顆玲珑的善心。
斟酌片刻,到底沒把心底的話說出口:“其實,算了。”
“莫名其妙。”
我看着她從樹上跳下來下來,踢開她可能落腳地方的小石子,唯恐這位小祖宗摔了。
其實你可以出家修行,蓄發做道姑也好,剃度當尼姑也罷,說自己是為國憂心,願為祁國日夜禱告。然而,按祁帝的性子,即使逃進了清修之地,也會被一道聖旨,被迫還俗吧。
“阿爺到底會不會答應二哥的賜婚啊。”她再度憂心忡忡的發問。
“不會。”答案說出口,又猶豫了。他們是同父異母的兄妹,祁帝應該不會喪心病狂到為了棋局罔顧人倫吧。典型的自己吓自己。
“但願吧。”邵熙帝姬回應。
等我們重新出現,他們已經喝完了一壺茶。瑛凝視線在我和邵熙帝姬之間掃了一下,我驀然想起帝姬的話,變得心虛起來。
大皇子把邵熙帝姬叫過去,叮囑了一翻,總算解救了我的手足無措。
回絕了大皇子一起留下用素齋的邀請,我松了口氣——總算結束了我不太擅長的與皇宮貴族你來我往,就是不好好說話的環節。
瑛凝撚着我腰上裝飾的珠子,輕輕地摩擦:“玩的開心嗎?”
“?”不知道什麽意思,觀察瑛凝的神色,謹慎的點了一下頭。
求生欲讓我頓悟了瑛凝之前心情不好的真實原因,對着飛來橫醋弄得有些無奈。不是,你聽我解釋,我對你妹妹絕無揩視之心,你妹妹她,她,這位小祖宗.....離開了幾個皇子公主,我總算可以開口了。
“那就好,我們回去吧,”瑛凝看着我的手腕,幫我撫平衣服上的褶皺,低聲說:“不要怕我,做你自己想做的事。”
“???”被弄得更加一頭霧水,求助的看了一眼魏薇。後者捏着從寺廟求來的佛珠,有一下沒一下的撥弄着,小聲地嘆了口氣。
“???”不是,到底什麽意思啊一個個的。】
帶着一串莫名其妙的問號醒過來,林瑾瑜發現自己靠在祈寧懷裏。兩個人影重合,她迷迷糊糊的一時間沒有分清夢境和現實:“到底什麽意思啊?”
祈寧疑惑地看過來:“?”
“沒事,睡迷糊了。”拽了拽對方的袖子,林瑾瑜再度好奇的問:“你在懷着什麽樣的心情的時候會對我說‘不要怕我’這幾個字?”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黑暗面。”祈寧抱歉的看着她。
“???”又被糊了一臉問號,她毅然放棄了治療。突然想起來和陳肖淳告別時對方欠揍的問你們這樣那樣了嗎,扒拉着對方的脖子讓對方低一點頭,湊近祈寧的耳朵問:“我們有過嗎?”
猛地被箍的生疼,林瑾瑜覺得自己老腰要折了。
“沒有。”良久,聽到了幾乎是從牙齒縫裏擠出來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