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輕舟吐心聲

第23章 輕舟吐心聲

“小毛驢啊小毛驢,你說你為什麽每天只吃草,不吃肉呢?”

程不漁手裏拎着根枯草,在小毛驢面前百無聊賴地晃來晃去。

小毛驢卻只趴在甲板上,鼻子裏吭哧吭哧地喘着氣,連看都不看他一眼。

小毛驢名叫狗蛋。沈璟彥也不知道它明明是只驢,卻為何要叫狗蛋。他只知道狗蛋從來不吃肉,就算程不漁把肉放在了它嘴邊,它也只會把頭一擰,毫不理會。

這艘七尺寬,十五尺長的葫蘆船上,兩個人和一頭毛驢待在一起尚略顯寬松,中間還能夠放置一張不知道用來做什麽的小桌。

而現在,這張小桌上,被程不漁擺滿了瓜果吃食。

他一直确鑿相信:“行走江湖,吃是最重要的。沒有力氣,便走不了;餓得頭暈眼花,就看不清路!”

沈璟彥只覺得他說的有幾分道理。

他的話,向來都有些道理。

狗蛋不回答,程不漁便也不再問。行船近兩日,他顯然是無聊了,坐在船頭,脫下鞋襪,撸起褲腿,将雙腳浸入冰冰涼涼的江水中,又對沈璟彥道:“你說,狗蛋為什麽不吃肉?”

沈璟彥的耳朵都快要被他給磨破了。

他本坐在一旁調息打坐,默默沉思,而現在卻又被程不漁打斷,便只好耐着性子道:“它是驢,不是狗。”

“丐幫的驢圈裏養過那麽多的驢,有的吃肉,有的不吃,為何狗蛋偏偏不吃?”

沈璟彥無奈道:“它不吃,只因它生性就不愛吃。”

程不漁又道:“它到底為何生性就不愛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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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璟彥深吸一口氣,睜開眼來,斜睨着他,道:“你若是無聊,就睡一會兒,好麽?”

程不漁道:“我已睡得夠多了。”

他光着腳,濕漉漉地踏上甲板,來到沈璟彥身旁坐下。

沈璟彥只覺得,他只要莫名其妙地挨過來,就一定是有什麽奇奇怪怪的打算,遂往一旁挪了挪,道:“你又來做什麽?”

程不漁眼中精光一閃,笑道:“沈大皇子,你能給我講講皇宮裏的生活麽?”

沈璟彥回過頭,道:“都是千篇一律的無聊事。”

程不漁道:“所以你更喜歡江湖,對麽?”

沈璟彥“嗯”了一聲,以示回應。

程不漁雖是心裏有些發怵,沉吟了片刻,卻還是鼓起勇氣問道:“你能講講你兄長是個怎樣的人麽?”

沈璟彥忽然眉心一震。他盯着程不漁,眼中似裹着朔風、夾着刀子,冷聲道:“你為什麽想知道他的事?”

程不漁知道,這不善的眼神并非是針對他的惡意,而是一種揭開心底深埋的創傷之時本能的抵抗和防禦。

“你是我的朋友,我想了解我的朋友,不行麽?”他揚了揚頭,笑道,“不過嘛,你要是不願意說,我就不勉強了。”

沈璟彥回過頭,眼神似柔和了一些,卻還是沉聲道:“我不願意說。而且,我們不過是合作罷了。”

程不漁早就料到他會說出這句話,便粲然道:“合作是不假,但能一路合作下去的,非得是至交好友不可。既然你不願意說,那好!不如我來給你講講我和葉幫主,還有潇潇師父的故事吧!”

沈璟彥自知自已這打坐已是打不成了,便舒展了雙腿,靠在船壁上,嘆了口氣,淡淡吐出四個字來:“洗耳恭聽。”

“那……你是想先聽我和葉幫主的故事,還是想先聽我和潇潇師父的故事呢?”

沈璟彥想了想,道:“潇潇師父吧。”

對岸延展着連綿不絕的金紅秋山,山巒之間輕籠着一層淡淡的薄霧,而薄霧之中則還掩藏着幾個若隐若現的房屋。

程不漁搓了搓鼻子,開口道:“我本是南魏的一個小乞丐,受雲水盟前任盟主的結拜兄弟之托,才得以拜入丐幫師門。”

“江湖第一快劍,永夜劍宗李懷星?”

“正是。我幼時,與他在南魏有一段江湖歷險,他見我無父無母,無依無靠,便引薦我到了北遼丐幫,還特地囑咐丐幫一定要善待我。”

沈璟彥嘆道:“原來你也是南魏人。”

“是呀!這樣看來,你我還算是老鄉!”

程不漁笑道,“按道理,我見了你,是不是還應當對你下跪叩首,大呼三聲殿下千歲?”

沈璟彥頓時哽住,有些無措道:“身在江湖,便不必了。”

程不漁似笑非笑看着他,他總是格外喜歡觀察沈璟彥的神态表情,然後猜測他心裏到底在想些什麽。

“既如此,你又如何成了楚盟主的義弟呢?”沈璟彥問。

“楚盟主乃李懷星的徒弟,又是我師父的至交好友,所以對我也格外關照,我二人又性情相投。他說他也是無父無母,能有個兄弟是再好不過的了,所以,我倆就成了兄弟。”

沈璟彥微微颔首。這江湖之上,有個體貼自已的兄弟,的确是要更好些。

有前盟主的拜把子兄弟,江湖第一快劍永夜劍宗李懷星作保,又是丐幫少主的獨苗徒弟,還是雲水盟盟主的義弟,雲水盟和丐幫又都受北遼朝廷的庇護,這樣一路算下來,程不漁的身份背景,在北遼江湖之中可當真是實打實的硬。

程不漁繼續道:“自打九歲那年我到了丐幫,丐幫上上下下,從幫主到師兄弟姐妹們,無一不驕縱着我。無論我想吃什麽、玩什麽、做什麽,大家都會順着我,依着我。我師父葉舟就更不必說,我就算是要那天上的月亮,他也定然會為我去摘。”

“他們不會嫉妒你麽?”沈璟彥疑聲道。

若是在皇宮之中,有哪一位皇子受到皇帝這般的偏愛,那麽他将必然成為衆矢之的。

但程不漁卻瞪大了雙眼,驚訝錯愕道:“嫉妒?為何要嫉妒?我們師兄弟姐妹都是孤苦無依之人,大家都互相扶持,相互照顧。他們對我好,我也加倍對他們好,從未有過嫉妒。”

沈璟彥忽然自心底升起一絲異樣的感覺。是羨慕還是敬佩?亦或者……難道他是在嫉妒程不漁麽?

提起丐幫之中的往事,程不漁只覺得充滿了幸福和自豪,整個人就像掉進了蜜罐子一樣,滿心滿眼全是感激和懷念。

他忽然頓了頓,道:“大家都慣着我,只有一個人除外。”

“餘潇潇?”

“對!”程不漁一拍大腿,笑道,“就是潇潇師父!她是丐幫‘叫花拳法’的唯一傳人,對我非常嚴格。別人慣着我,她便要揍我。只要我練功不認真,她便要對我動手,而且每揍我一次,我的屁股就要腫上好幾日!”

沈璟彥輕笑了幾聲,搖了搖頭,“幸虧有她。”

程不漁笑道:“但是,每次她打過我後,卻都會帶着糯米丸子和叫花雞來看我。想來,她雖然揍我,但也是一種對我好的方式吧?天底下的師父都不相同,而她就是那種越是愛護你,就對你越嚴格的人。”

沈璟彥靜靜看着他。

他的眸中閃耀着一種興奮而期待的光,仿佛這一趟江湖之旅結束後,回到丐幫中,他仍會見到餘潇潇,餘潇潇仍會像往常一樣嚴格對待他,仍會帶着他愛吃的食物去看望他。

“如果沒有潇潇師父時常監督我,師父傳授給我的那些功夫,我怕是不知何時才能練會,我這個人也不知何時才能真的長大。”

他的目光突然黯淡了下去,輕輕一嘆,道:“只可惜,那樣的時光,以後不會再有了。”

一片落葉悠悠飄落在水面上,仿佛一只小小的船兒,随着水波,愈飄愈遠。

沈璟彥也垂下眼睫,張了張嘴,卻欲言又止。他認認真真想了又想,終于是開口道:“你已經長大了。”

程不漁望了他一眼,忽然粲然一笑,道:“是啊!我若再長不大,也太不像話了。”

他似覺得有些冷,便穿上了鞋襪,盤起了腿,繼續道:“至于葉幫主……我師父教給我丐幫棍法、絕學、體術,潇潇師父教給我‘叫花拳法’,但葉幫主教給我的,卻從不是這些。”

沈璟彥奇道:“那他教給你了什麽?”

“做菜!”程不漁喜悅道,“葉幫主的廚藝堪稱天下一絕!我敢打賭,這世界上,沒有幾個人做飯能比葉幫主的飯菜還要好吃!”

“這我有所耳聞。”沈璟彥點了點頭。

“葉幫主隔三差五便教我做菜,我愛吃的幾樣菜,他都教給了我。他告訴我,對丐幫弟子而言,日後闖蕩江湖,會做菜也是一門功夫和手藝,是能讓人行萬裏路的!他說下個月我生辰之時,便會教我如何去做叫花雞……”

他原是滔滔不絕,可聲音漸漸越來越小,到最後,便已經停住了口,不再說了。

見他的神色愈發不對,沈璟彥忙道:“你很喜歡叫花雞麽?”

程不漁擡眼道:“那可是我畢生最愛!”

沈璟彥道:“既如此,下個月,我們便一起研究研究如何去做叫花雞,如何?”

程不漁的眼睛忽然迸發出迫人的光芒:“果真麽?你嘗過了那叫花雞,是不是也覺得,那簡直就是人間美味?”

“是。”

沈璟彥點了點頭,雖然在他心中,世上第一美味仍是糯米丸子。剛想到這裏,程不漁忽然又道:“你可知道,為何我說糯米丸子才是‘天下第一美食’,而不是叫花雞麽?”

這個問題恰巧問到了沈璟彥的心坎兒上。他認真道:“為何?”

程不漁嘿嘿一笑:“因為糯米丸子個頭小,方便攜帶,一口一個!你說,邊走邊吃,是不是很方便?”

沈璟彥想了想,道:“可是叫花雞也能邊走邊吃。”

程不漁搖了搖頭:“它雖也能邊走邊吃,可吃的時候還要吐骨頭、用手抓,實在是沒有糯米丸子吃起來方便。”

這般綜合考量起來,的确是糯米丸子更勝一籌。沈璟彥若有所悟地點了點頭。

秋色蕭蕭橫長嶺,江流潺潺映丹楓。

二人忽然沉默了。

良久,沈璟彥似下定了決心,終于擡起頭來,“我……”

可這“我”字剛說出口,程不漁忽然跳起,指着遠處朦朦胧胧的一座瘦長山峰,驚道:“你看,那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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