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金鎖系連環
第41章 金鎖系連環
天漸漸黑了下來。
小船終于接近了一個喧鬧的江畔小鎮。鎮上張燈結彩,飯香四溢,三人的肚子也的确已經空空蕩蕩,若再不吃些東西,恐怕是連趕路的力氣也沒有了。
好在這縛仙鎖的鏈條足夠長,三個人就算被拴在一起,也能邁得開步子。只是他三人走在街上,叮當作響,引得人人側目,議論紛紛。
如往常一樣,程不漁先是來到了一家糯米丸子小攤,大手一揮買了三份,一份遞給陸晚晚,一份則遞給了一直黯然垂首不語的沈璟彥。
“你心情可好些了麽?”程不漁終于開口問道。
沈璟彥望着面前的糯米丸子,卻輕輕一嘆,側過頭道:“我沒胃口。”
陸晚晚小心道:“沈公子,你好歹要吃一些,你已經一日不曾吃過東西了。”
程不漁卻直接點了點頭,平靜道:“好吧,你不餓那便不吃。我和二當家的替你來吃。”
陸晚晚蹙眉瞧着程不漁,心中不解。他卻笑道:“你不了解沈大皇子。他說不吃,那便就是不會吃。你就算把劍架在他脖子上,他也不會吃。你若再問,他便要煩心了的。”
陸晚晚雖覺得有些擔心,但還是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三人進了一家餐館,就算當下已經很是窘迫,但程不漁還是認認真真地點了幾樣菜。他與陸晚晚吃得狼吞虎咽,沈璟彥只擎着筷子,動也不動。他的的确确沒有半點胃口,就連面前的茶水也沒有去喝。
街上的人影漸漸稀疏,三人終于找到了一家還有空房的客棧。店家正伏在桌上,暈暈沉沉地打着盹,聽到一陣鎖鏈聲響,便睡眼惺忪地擡起頭。
他瞧了瞧三人,奇道:“三位客官,可是要住店?”
程不漁道:“有沒有寬敞一點的屋子?最好要三張床……至少要有兩張床!”
店家愣了愣,抽了抽鼻子:“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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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不漁瞧了瞧陸晚晚,惺惺嘆了口氣,道:“好吧!一張床也罷了。那就只好請二當家的睡地上喽!”
陸晚晚聞言當場跳起,對着程不漁的肩頭重重來了一拳,怒道:“程不漁,你膽敢讓姑奶奶我睡地上!該睡在地上的是你吧!”
程不漁叉着腰道:“你難道忍心讓沈璟彥睡地上麽?他若是睡在床上,那總不能是我和你睡在一處吧?”
“你……”陸晚晚當場憋紅了臉,想罵又覺得他說得有道理,只能指着程不漁的鼻尖,氣得直跺腳。
沈璟彥卻淡淡道:“我不需要。”
程不漁只好又嘆道:“那好吧。聽沈大皇子的就是了。”
陸晚晚仍是憋着一肚子氣,忿忿不平地把頭扭向一邊。
夜色沉沉,萬籁俱寂。桌上的燭火将熄未熄。
一張狹窄的榻上,陸晚晚緊緊裹着被子,背對着他二人,鼻息漸沉。
鎖鏈自榻邊垂落在地,沈璟彥背靠在冰涼的牆壁上,仍是垂着眼睫,若有所思。
程不漁自地上翻身坐起,輕輕一嘆,無奈地望着沈璟彥。
“你餓麽?”他問。
沈璟彥擡起眼來,默默望着他,不作回答。
程不漁将手伸入懷中,摸出一個香噴噴的紙袋子,遞到沈璟彥面前。袋中裝着六個糯米丸子和一只叫花雞腿。
沈璟彥眼底閃過一絲訝然。“你沒有吃?”
程不漁笑道:“我吃不下那麽多,還是你來吃吧。”
沈璟彥愣愣望着他,猶豫了片刻,接過袋子,低着頭,默默吃了起來。
程不漁靜靜瞧着他。燭火的光映在他臉上,微微跳動着。
程不漁道:“你一早就該将這些事告訴我的。”
沈璟彥卻仍是垂着眼睫,平靜道:“我為什麽要告訴你?”
程不漁想了想,笑道:“也不為什麽。因為我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訴了你,所以你也應該告訴我。”
“我說過我不想提。”沈璟彥淡淡道。
程不漁沉默了片刻,嘆道:“你若提了,便也不會像今天這般不好過了。”
沈璟彥微微擡眼:“為何?”
程不漁認真道:“因為我一定會一早就告訴你,那件事根本就錯不在你。”
沈璟彥微微愣了愣,又垂下眼睫,搖了搖頭。他心知肚明,無論程不漁如何去說,他一定還是會将錯歸咎于自已。
程不漁笑道:“我知道你一定會否認。但是我也理解,一個少年若是失了自已能幹大事的意氣,那這個少年一定是沒什麽心氣的,自然也算不上什麽少年了。”
沈璟彥默默望着他。這些話從程不漁口中說出,讓他既驚訝,也不十分驚訝。他驚訝的是,程不漁竟然會如此安慰他,他不驚訝的是,以程不漁的性格,他的确是會這樣去想。
沈璟彥沉默了片刻,低低嘆道:“其實并不是我先斬後奏,我也并沒有想嶄露頭角。”
“嗯?”程不漁認真回應道。
沈璟彥輕聲道:“是父皇命我和兄長帶皇城軍去夜襲崇山赤竹據點,他說不要讓任何人知道這件事。只因他知道我師從風雷門,知道如何對付他們,而且……”
他突然頓住,微微顫聲道,“而且父皇他信得過我。”
他喉嚨突然發幹,情不自禁止住了話語。
程不漁恍悟,點了點頭,“你難過的,是自已辜負了魏帝,還連累了你哥哥。所以你才請命離宮,想将功補過,追查赤竹,是麽?”
“……是。只有這樣,午夜夢回之時,我心中才會少些折磨。”
沈璟彥嘆了口氣,語氣中竟流露出從未有過的哀傷。許是他心頭自壓抑着,這哀傷并不強烈,可程不漁聽着,卻仍是覺得不是滋味。
“就算如此,我也覺得,這件事并不怪你。”
程不漁看着沈璟彥,頓了頓,深吸一口氣,嘆道:“你是皇子,對戰場之事了然于胸,應當明白,如若每一位将領,都要為每一場戰争中犧牲的每一個手下、每一個人負責,那他還如何做得将領?還有誰能做得将領?”
沈璟彥愣愣望着他。程不漁的這番話,從前從未有人對他說過。這麽多年,所有人都在為他哥哥的死、為他的過錯而嘆惋,卻從沒有過一個人站在他的立場,去說哪怕一句安慰他的話。
他忽然覺得鼻子有些酸,蹙了蹙眉,深吸一口氣,低下頭道:“程不漁,謝謝。”
程不漁輕笑道:“有什麽好謝的?今日若被陸昭昭針對的是我,我想你也會這樣安慰我的。”
沈璟彥卻淡淡道:“我不會。”
程不漁挑一根眉毛,奇道:“為什麽?”
沈璟彥看着他的眼睛,忽然也輕輕笑了笑,“我會直接和她動手。”
程不漁愣了半晌,突然拊掌笑道:“是,是了!你的确是會這樣的,從來不說一句廢話!”
程不漁自腰間解下酒葫蘆,抛給沈璟彥。
沈璟彥接過酒葫蘆,剛要喝下,卻突然正色道:“程不漁,你的腰還痛麽?”
程不漁半開玩笑半認真道:“你若不提,倒是不痛,你一提起,反倒痛起來了。這一筆,小爺我可定要記下了!”
流螢飛舞,星繁河白。窗戶縫隙之中忽然透出一絲習習夜風,二人一齊輕輕笑着。
這一覺又不知已睡了多久,直到陸晚晚将他二人用力搖醒,他們才睜開惺忪睡眼,望向窗外時,卻發現已經快要巳時了。
陸晚晚大聲道:“你們兩個,晚上不睡,早晨不起,我都等了你們一個時辰了!”
二人懶洋洋從地上站了起來,程不漁微微搖晃了一下,甩了甩腦袋,愣聲道:“都這麽晚了,你怎麽不早叫我們啊!”
陸晚晚挑起一根眉毛,睨着他們二人:“我怎麽叫啊!你們兩個唠到半夜,跟念咒似的,叫你們,你們起得來麽?”
“你……你都聽見了?”程不漁愣聲。
陸晚晚瞪着他,雙手環抱身前,氣哼哼道:“我又不是聾子!”
她忽然目光閃躲,張了張嘴,支支吾吾道:“我,我要去茅房!是迫不得已才把你們喊醒你們的。”
程不漁輕輕一嘆,道:“好,好!去茅房!我也正要去呢。”
“咱們得一個個來!我先去!”陸晚晚紅着臉道,“我,我可是很快的!”
程不漁嗫嚅道:“可是我也憋不住了!”
“那也不行!”
陸晚晚幾乎急得要落下淚來,拔腿便往屋外沖。程不漁和沈璟彥只好跟着她一起來到茅房,陸晚晚進去後,他二人便只能尴尬地站在女廁外,仿若無事地擡頭望天。
來上茅房的人都目光怪異地上下打量着站在女廁外的二人,還不忘說上兩個字:
“變态!”
陸晚晚說得果然不錯。沒到一盞茶的功夫,她便施施然自茅房中走了出來。她長呼一口氣,嘆道:“好啦!程不漁,你可以去了。”
程不漁這才二話不說,一溜煙兒地鑽進了茅房。
陸晚晚瞧着沈璟彥,微笑試探道:“沈公子,你心情好些了?”
沈璟彥點了點頭道:“嗯。”
陸晚晚看着他,嘆道:“長姐的話,實在是太過分。我本想勸你莫要往心裏去,可現在看來,程不漁的話似乎更有效、也更有道理些。”
沈璟彥終于肯垂目瞧着她,道:“那也謝謝你了。”
陸晚晚輕笑一聲,再不答話,轉過身去。此時,來來往往的人又上下打量着他們二人,嘟囔道:“去哪兒聊天不好,偏要在茅坑外頭!”
男廁的門終于“吱呀”一聲推開,程不漁也終于是長松了一口氣,拍了拍肚皮,左右各望了望他二人,道:“我在裏面呆了很久麽?”
沈璟彥無奈搖了搖頭,腳下拽着他二人,轉頭離去。
此時街上已經人聲鼎沸,叫賣聲、歡笑聲絡繹不絕。剛走不出百步的路,三人便忽然聽到自一家酒館中傳出一陣開懷爽朗的大笑聲:
“哈哈哈哈哈!!真是他娘的太痛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