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欄倚霜江外
第49章 欄倚霜江外
楚天闊瞧着他,放下茶杯,笑道:“是也,是也。昆侖的這條線索,可是極為重要,大夥兒不妨都聽聽。”
昆侖掌門俯首一拜,轉過身來,肅然道:“諸位,赤竹的暗線,不光分布在各門派中,十道各州,也有他們的暗線。他們的組織,是一個有體系的聯絡網,即各門派的暗線将信息彙于各州暗線,而各州暗線則将所有的信息彙于一人。”
沈璟彥微微擡了擡眼,淡淡道:“兩年以前,南魏之中,便已是如此。”
此言一出,人盡嘩然。
楚天闊卻仍不慌不忙,微微擡高了聲音,從容道:“赤竹過去之所以能掀起波浪,便是因為它生根極深,體系龐大。從朝堂到街邊小販,無不被滲透。所以,當務之急,乃是找出他們的根須,順着根須,找到莖葉。”
昆侖掌門繼續道:“楚盟主說得不錯。自上次楚盟主吩咐過後,我便已着手調查。功夫不負有心人,這幾日,我恰已查出他們的‘莖’究竟在何處。”
“請講。”楚天闊眯起了眼睛。
“天下腹地,荊襄。”
程不漁眉心一震,當場拍案而起,開口道:“前輩說得正是!”
他轉身對楚天闊正色道,“而且,如我所料不錯,我已知曉了那些信息究竟都彙集到了誰手中。”
整個殿中霎時一片寂靜,衆人都錯愕地望着他,等待他開口。
程不漁卻将目光掃過在場諸人,沉聲道:“但我卻只能将此事告知兄長一人。諸位莫要怪罪。”
沈璟彥輕輕吹着茶,勾起了一個嘴角。人多口雜,你小子的腦袋還算是靈光。
“但是!”程不漁忽然又高聲道,“她定是依托二十八塢,是與赤竹首領武島領一來往最密切的暗線!”
此言一出,衆人又是皆盡呆駭錯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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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璟彥端着茶,擡眼瞧着程不漁,仿佛在說:你小子,那日果然是在跟蹤我!
而程不漁也讪讪瞧着他,癟着嘴巴,仿佛在回應:嘻嘻!抱歉抱歉!
“程少俠,你是說,赤竹首領還活着?!”蒼祁掌門驚聲道。
程不漁堅定看着他,确鑿地回應道:“不錯。絕無虛言!”
“怎麽可能!我們明明都親眼瞧着他……”
沈璟彥也垂眸沉聲道:“他的确還活着。”
在場之人臉上無不現出極端震驚,紛紛交頭接耳起來。
楚天闊蹙眉道:“當年大戰,赤竹首領武島領一武功盡失,身負重傷,本就生死未蔔,雲水盟追查多年不得下落。他雖銷聲匿跡,可卻并不意味着會善罷甘休。”
沈璟彥點了點頭,放下茶杯,再次淡淡開口道:“而且,這暗線,十有八九是在與武島領一單線聯絡。”
他擡起眼,望向楚天闊,“因為除她之外,沒有一個赤竹殘部知曉武島領一究竟身在何處。”
衆人又是搖頭蹙眉,連連嘆氣。
峨眉女掌門疑聲道:“這武島領一現如今仍不死心,難道,他還要替那東瀛天皇尋那秘術《将回春》麽?”
蒼祁掌門道:“并非沒有這個可能。赤竹對東瀛天皇的忠心,可以說是‘至死不渝’啊!”
冷冰臣忽然冷聲開口道:“‘至死不渝’,那便讓他們徹底死絕。二十八塢竟敢在雲水盟眼皮子底下養蠱,要我看,幹脆今日就出其不意,把二十八塢連根拔起,逼迫他們說出武島領一的下落!”
“沒錯!”一部分人紛紛贊同,義憤填膺。
臺下衆人已躍躍欲試,眼見着便要沖到荊州去,将二十八塢殺個幹淨,而楚天闊卻仍是不動聲色。
他眯起眼睛細想了想,道:“現在還不是時候。赤竹各方面仍未完全明朗,武島領一也不知身在何處。沖動攻打二十八塢,只會打草驚蛇。我們要出手,就要将整個赤竹都連根拔起,絕不再留任何後患!”
他眼底劃過一絲堅毅的光,聲音既柔和又铿锵有力。程不漁只覺得他如天神降臨,整個人都甚是偉岸。
衆人似都被他說服,冷冰臣聽罷,也同衆人一道,贊同地點了點頭。
楚天闊對程不漁道:“阿漁,你與沈公子一道,盯緊荊襄和二十八塢。其餘諸門派,繼續探查赤竹線索,絕不放過任何一個赤竹殘部。另外,若能尋到《将回春》,也即刻上交。斷不可讓它落入赤竹手中。”
“是!兄長!”程不漁抱拳朗聲道。他擡起頭,對楚天闊笑道,“弟弟還真有一個打算,心中覺得定能有些突破。不過,這件事,也得私下和兄長探讨一番,免得有人不答應。”×|
他邊說着,邊将眼神飄忽到了破雲刀堂三人身上。江寸惜眉頭一皺,當即便知程不漁葫蘆裏賣的到底是什麽藥。
他想以雲水盟的名義,到襄州破雲刀堂中,調查段敬風一案!
她本就對段敬風的死心存疑慮,如今聽了雲水盟集會這番話,心下也難免不更加疑窦叢生,所以還未等劉觀雲和杜夜海發話,便徑自赤眸微擡,悠聲開口道:“程少俠,倒也不必私下商議。要做什麽,您請便就是。”
劉觀雲和杜夜海一愣,剛想反駁,又聽楚天闊當場回答道:“吾弟聰慧,便不必與我商讨了。此事,雲水盟準了。”
程不漁喜道:“多謝兄長!”
劉觀雲與杜夜海當場面如死灰。
在衆人低聲蹙眉交談之中,楚天闊終于站起身來,舒展了眉頭,仍是微微笑着,朗聲道:“諸位,雲水盟上下甚少相聚,赤竹之事固然是大事,但諸位也莫要一直愁眉苦臉。雲水盟已備好酒菜,就請諸位與我一道上樓入亭,同賞秋景,共享佳肴!”
衆人不約而同起身,異口同聲道:“謝盟主!”
紅船已自小河行至江道峽谷,兩岸秋草漫漫,迎風飛舞,山間薄霧淡淡,江水金黃,風物如畫。不遠處一叢花樹開得正盛,花瓣翩翩,一條小溪流過花林,在紅葉暖陽的照拂下閃閃發光。
亭中諸人相互敬酒,朗聲歡笑。只有這片刻潇灑的光陰,才能讓他們将憂愁暫時忘諸腦後。
沈璟彥獨自坐在亭側楣欄處,靠在檐柱之上,側首望向江岸美景。
此等時節,南魏之景,也當是一片湖光山色。只是過去在南魏的十幾年中,他卻甚少留心欣賞。歡聲笑語,良辰美景,或許這世上,也有些許值得駐足的事物、值得留心的人。
“沈大皇子。”
沈璟彥回過神,卻見是楚天闊正端着一杯酒,笑盈盈地向他走來。
“你一口酒也未喝下,是不愛喝酒麽?還是我雲水盟的酒不合你的胃口?”他悠笑道。
沈璟彥道:“是我酒量不好。”
楚天闊眨了眨眼,道:“阿漁說你酒量不好,要我輕些灌你。依我看,你的酒量,未必有他說的那般差。”
他笑着将酒杯遞給沈璟彥,在他對面坐下,靠在檐柱上,望着江畔景色,道:“我猜,你一定是在想南魏。”
沈璟彥瞧着他,“是。”
楚天闊颔首,寧和道:“過去,我與前盟主曾去過南魏。南魏的确很美。是一種和大遼不同的美。”他淡淡笑着,望向沈璟彥,“你想家麽?”
若是旁人問起這四個字來,他定要有些羞憤,只因他的确不願将心事告知他人。可不知怎的,偏楚天闊問起這個四個字,他心裏卻并無太大波瀾,只淡淡道:“還好。”
或許,他心底之中,與程不漁一樣,對他也是十分欽佩吧。
他又補充了一句:“或許在這裏,比在皇城之中要更安心些。”
“安心?”楚天闊眨着眼睛,饒有興趣地看着他,“為何?”
沈璟彥想了想,道:“因為不必在乎那些大臣們的目光,也不必苛求自已将事事都做到盡善盡美。”
楚天闊微微颔首,輕笑道:“過去的你,一定很累。”
沈璟彥忽然擡起頭,有些錯愕地望着他。他卻只是微微笑着,淡淡笑着,仿佛一束陽光,在秋風白雲中忽然綻出。
他并未回答,只擡起酒杯,将酒一飲而盡。
楚天闊看着他,道:“過去,人人論你的對錯。而現在,你已經認識了一些人。他們不會論你的對錯,只在乎你的死活。”
“……是麽。”沈璟彥不經意瞥了一眼正舉杯暢飲的程不漁。
楚天闊笑道:“他自小我便瞧着他長大。他啊,只要你不捅出天大的簍子,他是絕對不會怪你的。他不但不會怪你,還會幫你補簍子。因為他自已就捅出過天大的簍子。”
沈璟彥挪開目光,忽然搖頭笑了起來。
楚天闊回過頭,悠悠輕嘆一聲,頗為懷念道:“在你們這個年紀的時候,我也是個沖動的少年。我與前盟主一路闖蕩江湖多年,他從未指摘過我一分一毫,哪怕我做了天大的錯事。人這一生,能結識這般的朋友,我想也是值得了。”
沈璟彥看着他,問道:“前盟主現如今在何處?”
“他歸隐了。在海島釣魚。年歲不大,心事倒是不少,每月還要我給他送些茶葉。不過,久歷江湖,哪個大俠心裏沒點兒事呢?”楚天闊搖頭笑道,“當年他也是一段江湖傳奇呢。”
沈璟彥微微含笑,默然不語。江風輕輕拂過,他心中竟是從未有過的寧和。
“他和你一樣,也時常把有些問題歸咎到自已身上。”
楚天闊站起身,輕輕拍了拍他的肩頭,“這一點,不是很有必要。”
說罷,他粲然一笑,端起酒杯,轉身回到了宴席之中。
觥籌交錯,笑語喧嘩。沈璟彥忽而起身,自空桌之上拿起一壺尚未開啓的酒,回到亭邊,迎着江風,遠望重山,沉靜而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