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執念如海深

第57章 執念如海深

現在,對他而言,這世上最悅耳、美好的聲音,就是沈璟彥喚的這一聲“程不漁”。

這一晚,多少次死裏逃生,眼見着走投無路,他簡直不敢相信,沈璟彥竟然真的在這個時候找到了他!

現在,就算他死,也能死得踏實了。

湛空也喜出望外,大聲道:“沈公子!我和程少俠都在這裏!”

沈璟彥二話不說當即便飛蹿下來,來到程不漁身邊,目瞪口呆道:“程不漁,你……你怎麽……誰把你傷成這個樣子?”

程不漁卻一把拉住他,滿眼渴求地望着他,嘶聲道:“沈璟彥!我要喝水!”

沈璟彥雖一頭霧水,卻還是忙道:“好,好,我帶你去找水。你堅持住,好麽?”

他将程不漁背起,與湛空一道,輕功一展,當即便竄上了那陡峭的斜坡,回到已被烈火吞噬的屋中。

屋頂之上的房梁正逐漸崩塌,草木也已摧折,火舌肆意吞噬着滄海堂中的每一寸空間。黑色的煙霧騰騰升入空中,仿佛一個惡鬼吐出的氣息。男女弟子們惶然無措,凄聲大喊,抱着水桶來來往往,呼聲此起彼伏。

而王赫卻早已不知所蹤。

程不漁伏在沈璟彥背上,飛掠出破雲刀堂。他已經感受到了程不漁渾身上下的灼熱,忙帶着他來到最近的一處江水邊,将他整個人都泡了進去。

浸入冷水的一剎那,程不漁終于感覺渾身上下都暢快了許多。

沈璟彥接過湛空遞來的碗,将程不漁扶起,喂他喝下了足足三碗冷水,程不漁的身體這才漸漸溫涼了下去。

只是他實在是太累,又累又乏,還沒等說上半句話,他便已經靠在沈璟彥臂彎中睡着了。

沈璟彥揭開他沾滿了鮮血的衣服,幾道觸目驚心的刀傷赫然出現在他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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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望向湛空,蹙眉道:“這是誰幹的?”

湛空道:“是段敬風。”

“段敬風?!”沈璟彥蹙眉驚道。湛空坐在石頭上,将滄海堂中發生事情的全部經過,都無比詳盡地告知了沈璟彥。

沈璟彥驚訝望着沉沉睡着的程不漁,暗暗思忖,我若是你,那段敬風定然不會活着走出破雲刀堂半步。

天空突然劃過一道閃電,方才還群星璀璨的天空此時竟烏雲密布,壓抑得仿佛一塊鐵懸在天幕之上。

自濛濛細雨到瓢潑大雨,只不過短短半柱香的功夫,便已經徹底澆滅了滄海堂中的熊熊大火。東方漸明,天地已然寂靜。

程不漁終于自沈璟彥的臂彎之中動了動。他睜開眼來,迷蒙地望着眼前的景象,剛想坐起,卻掙開了胸口的刀傷,倒抽一口冷氣,慘呼一聲:“親娘嘞,真痛啊!”

沈璟彥瞧着他,道:“你莫要亂動,好麽?”

程不漁乖覺地躺了回去,嘆道:“你若挨上這麽幾刀,現在在這龇牙咧嘴的就該是你了。”

沈璟彥哼了一聲,“我才不會像你這般傻。”

程不漁又閉起眼來,“這叫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他安安靜靜地躺在江水裏,忽然打了個哆嗦,睜開一只眼,道:“沈璟彥,你能換個地方麽?這裏很冷。”

方才說熱,現在又說冷,我就該将你丢進江水,漂到哪裏算哪裏!

沈璟彥咬了咬牙,小心翼翼地站起身來,與湛空一道将他挪到岸邊,将他維持着方才的姿勢,靠在一處石頭上。

程不漁又瞧着沈璟彥,悶聲道:“這個石頭很硌人。”

沈璟彥蹙眉瞪着他,冷冷道:“你且忍忍吧。”

程不漁笑嘻嘻地瞧着他,忽然問道:“沈璟彥,你那邊怎樣,都發生什麽了?能說給小爺我開心開心麽?”

我要是說出來,你定要開心死了。

沈璟彥緊抿着嘴唇,默不作聲,似并不打算說。

程不漁見他不說話,當即便了然于胸。他不住地笑着,按着胸口笑着,想笑卻又不敢大笑,想忍卻又忍不住,調侃道:“沈璟彥,不錯嘛,男女通殺啊!”

沈璟彥轉過身來怒視着他,憤憤道:“你笑夠了麽?我現在最想殺的就是你。”

程不漁這才嚴肅斂了笑,“笑夠了。”

他沉默了半晌,見沈璟彥似乎不生氣了,這才問道:“所以,到底怎麽回事?”

沈璟彥這才長嘆一口氣,将他和藍月珠這段離奇的經歷和收集到的線索告知了程不漁。

程不漁還是想笑。而且更想笑了。但他卻實在是渾身劇痛,只能是撇了一下嘴角,便不再發出任何聲音了。

湛空也澹澹而笑,指着天邊欣然道:“程少俠,我想你好奇的那個人,應當已經到了。”

二人一同向着湛空手指的方向望去,卻見日光中一道影子正提着大刀,氣勢洶洶飛速掠來。

沈璟彥當場驚駭後退兩步,情不自禁攥緊了手裏的槍。

程不漁挑起一根眉毛望着他,道:“你別慌啊!有我倆在呢。”

沈璟彥咬牙道:“我不慌。”

但他已經慌得“花容失色”了。他生平沒怕過什麽,唯獨怕兩樣東西:桀桀發笑的程不漁,和提着大刀向他沖來的女人。

“阿白!!”藍月珠怒不可遏,無論是刀刃還是眼中,都似冒着熊熊火焰。

沈璟彥木立在側,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

藍月珠瞧了瞧一旁微微含笑的湛空,又瞪着靠在石頭上的程不漁,微微恍悟,眼中透出幾分陰狠,冷冷一笑:“原來妹妹已經有了中意的男子,是麽?”

沈璟彥回避着她的目光,恨不得當場飛來一只老鷹或者其它什麽怪鳥,将他抓走、飛走,永遠也不出現在這裏。

藍月珠見他悶聲不答,一個女人的直覺使她當場暴怒,瞪大了雙眼,一字一頓地大聲道:“是哪一個?!”

程不漁癡癡瞧着藍月珠,只覺得這個女孩子長得實在是很美很美,可惜的是,不如沈璟彥。

藍月珠恨聲道:“我知道了,那是個和尚,必然不會是他。”她将目光惡狠狠地轉向程不漁,“你生得這般好看,與師妹倒當真是郎才女貌的一對!”

程不漁絲毫不懼,揚頭大聲道:“沒錯!那又怎樣!先來後到,你懂不懂?!”

沈璟彥當真是要七竅生煙了。他簡直忍無可忍,這一日必将成為他這十八年來最屈辱、最滑稽、最不堪回首的一日!

這世上到底有沒有一種藥,能讓人瞬間失憶?!

“你這臭小子到底是誰?!甭管什麽先來後到,你當問問師妹心中更中意誰!”

程不漁也幸災樂禍笑道:“好啊!你問問他,到底願意跟誰走?是跟我走,還是跟你這個妖女走啊?”

藍月珠瞪眼:“你說誰是妖女?!”

程不漁回答:“這裏就你一個人兇神惡煞,你說我說得是誰?”

程不漁若要氣死一個人,那人當真是會被氣死的。藍月珠已經被他氣得咬牙切齒,恨不得當場将他的腦袋削下來丢進江中。

她将目光轉向面如死灰的沈璟彥,“師妹,你說!你到底是願意跟我走,還是願意跟着這個又髒又臭的無賴!”

沈璟彥的心已然死了。化成了雪白的灰。他搖了搖頭。不如我誰也不跟,就此和整個世界分道揚镳吧。

但他卻仍是麻木望向程不漁,道:“他。”

程不漁得意洋洋地望着藍月珠,懶聲道:“我就說吧?你未免也太高看自已了,意見欲!”

他将最後三個字的音拉得格外長,藍月珠只覺得每一個字都像是一個巴掌,狠狠掴在了自已臉上。

沈璟彥無可奈何地伸出手,拔掉了自已滿頭的釵子,又用江水洗了把臉,脫下了白裙,平靜道:“實在是抱歉,藍姑娘。”

藍月珠的臉都已經綠了。臉是綠的,而眼眶卻是紅的,心也如同這倒影在江面上的白雲一般,随着波光,一寸一寸徹底碎了。

她顫抖着指着沈璟彥,難以置信嘶聲道:“你……你是男的?”

她明明那麽美 驚為天人!就像洛水神、月中仙,怎麽會,怎麽會真的是個男的?

“你……你喬裝打扮成男人,來騙我,對麽?”藍月珠已幾乎已經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她仍然在自已騙自已。

沈璟彥卻将眼睛閉起了,不做回應,不言不語。

程不漁竟然也有些同情藍月珠。就算她是南魏六賊,他也覺得眼前這個姑娘實在是可憐,只因他曾經也有過和藍月珠一樣的遭遇和心情。

程不漁的語氣緩和了下來,好言勸慰道:“姑娘,別想了。這是我的好兄弟,他就是個男的。你若是不喜歡男的,便不要再糾纏他了。”

藍月珠的淚當場湧了出來。像決堤的海水。像方才那陣漫天的暴雨。

她攥緊了刀柄,滿面是淚,悲怆大喝了一聲,拔地而起,揮起一刀便向沈璟彥砍了去。

沈璟彥将手中的長槍一擡,擋下了她那綿軟無力的一刀。

他蹙眉嘆道:“是我的不是。藍姑娘,咱們還是就此別過吧。”

他的聲音很沉,有些悲傷,有些內疚,有些無奈。

藍月珠無力地癱倒在雨水裏,凄聲道:“就此別過……就此別過麽?”

她哽了哽,泣道,“可我還是喜歡你……我喜歡你,不論男女,我就是很喜歡你。你不該騙我的。”

程不漁詫異地望向沈璟彥,沈璟彥也萬萬沒想到她竟然會是這等心思,頓時失語。

他欲言又止,一種難以言喻的愧疚湧上心頭。她喜歡他,很喜歡他,竟無關乎性別。她只是喜歡他這個人,單純而又自私地喜歡而已。

他不知道到底該怎樣表達,才能使藍月珠不那麽傷心,思慮再三,只好開口道:“我……我們不要難為彼此了,好麽?”

藍月珠沉默了片刻,忽然無奈輕笑了一聲,低聲道:“是……是我難為了你。你到這裏來,不過是為了他罷了。”

她忽然擡起眼來,婆娑的淚眼望向程不漁,喃喃道,“只要他死了,你就會和我走,對麽?”

程不漁忽然愣住,這矛頭突然調轉了方向,讓他始料未及。他錯愕睜大了眼睛,“……什麽?”

還不等衆人回過神來,藍月珠目光一凜,握緊了刀柄,如箭竄出,眨眼間便已經提着刀向程不漁沖了過去。

“只要你死,他就會和我走!所以你必須現在就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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