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恐結他生裏
第62章 恐結他生裏
程不漁也不知道自已是怎麽回到藥仙谷的。他只知道自已的血幾乎快要流幹了。
他忽然間覺得,這條路那麽遠、那麽長,好像永遠都走不到盡頭似的,而他卻一刻也不願耽擱。
再遠、再長,也要回去。他必須要回去不可!
他回去的時候,素袖恰好也剛剛回到藥仙谷中。
他并未先去找沈璟彥,而是跌跌撞撞來到素袖的房門外,幾乎是撞門而入,當即跌在地面上。
素袖花容失色,立即與荻羅一道,将他扶起,卻見他已滿身刀傷,血已将衣衫與傷口凝固在了一起,整個人幾乎沒了血色。
素袖急道:“荻羅,快!快去煎藥!內服外敷,一樣也不能少!”
荻羅狂奔而出,素袖嘆道:“程少俠,你當真去了破雲刀堂麽?怎麽會傷成這個樣子!”
程不漁雖已毫無力氣,卻自懷中取出一個布袋,道:“藥引子……我拿到了。”
素袖當即明白了事情原委,搖頭苦澀道:“程少俠,你當真是重情之人。你當早就料到她下手會如此重……”
她接過布袋,沉重嘆息。
程不漁苦笑道:“如若當真下了死手,那我現在已回不來了。”
素袖有些失語。
“那……我這便去煎藥了。”
程不漁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便道:“藥仙師父!……可否幫我拿一套幹淨的衣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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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袖眼中露出一絲憐憫,輕輕點了點頭。
“你且先在這裏等等,等荻羅把藥和衣服拿給你,好麽?”她囑咐道。
程不漁本想坐在床上,卻想到自已一身的血跡,便只好在床沿旁艱難席地而坐,輕嘆道:“好,好……”
素袖離開後,他這才環顧四周,似在尋找什麽東西。他将手伸向桌上果盤中的一柄小刀。
手起刀落。
青筋暴起,他的牙關都快要咬碎。
他撕下一塊沾染了鮮血的衣角,在手臂上纏了幾圈,這才徹底放松下來。不知怎的,他自已也覺得有些渾身發冷。他靠在床邊,艱難地将床上的被子扯了下來,蓋在身上,蜷縮着,迷迷蒙蒙之中,漸漸睡去了。
“程少俠!程少俠!”
荻羅搖醒了他。
“你要睡怎不去床上睡?我還以為你死了!”她的大眼睛眨了眨,将程不漁扶上了床。
程不漁嘶聲道:“藥煎好了麽?”
“你的已經好了,沈公子的還需些時間。”荻羅望着他,輕輕一嘆,伸手便要去解他的衣服。
程不漁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蹙起眉頭來。只因她觸碰到衣服的時候,身上的傷口實在是太痛。
荻羅無奈道:“程少俠,我要為你敷藥!這傷口若是不敷藥,準要潰爛的!”
程不漁只好松開手,長長一嘆。衣衫從他身上剝落的那一瞬間,傷口又微微滲出血來。
荻羅數着他身上的刀傷:“鎖骨有一條,前腹有一條,後背有一條;胸前和手臂上還有兩道舊傷。……手臂上怎麽還有一個坑?你到底是得罪了誰?竟然下這般狠手。”
她捧着藥罐子,将已經碾碎的藥細心地塗在了他身上。
“我誰也沒得罪……我……哎呦!”程不漁倒抽一口冷氣,“我得罪了刀。……小藥仙,勞煩你輕一點兒!”
荻羅撇了撇嘴,“你現在忍忍,半個時辰後,一定是不會再流血了的。”
程不漁強忍着痛,憋得額角汗珠連連滑落,直到她将自已身上的每道傷口都塗滿了藥膏,這才長舒一口氣。
荻羅放下藥罐,笑道:“現在你看起來像個藥人!”
程不漁低頭一瞧,渾身上下已盡是些綠色的漿糊。
荻羅拿起桌上的一碗湯藥,認真道:“這是生血補氣、生肌接骨的藥,你需得每日喝三碗,記住了麽?現在是午時,傍晚我會再來給你送一次。”
程不漁悶聲道:“我這豈不是要成了你手裏的那個藥罐子了麽?”
荻羅眨眼道:“要麽當藥罐子,要麽當病秧子,你自已選吧!”
程不漁只好接過她手中的湯藥,喝了個一幹二淨。
荻羅心滿意足地端起托盤,笑道:“半個時辰後,你身上的藥膏自已便會脫落。到時候,你就可以穿衣服,去找沈公子了!”
“它當真不會再出血了麽?”程不漁猶豫道。
荻羅道:“你要相信藥仙谷才好。藥仙谷可是世上唯一敢稱手到病除的地方!”她招了招手,“程少俠,我走嚕!”
程不漁閉起眼來,道:“好,好。”
她笑嘻嘻地轉過身去,剛走兩步,卻突然看到地上有一張白色的沾了血的小紙條。
她好奇俯下身,将它撿起,讷讷道:“這是什麽呀?”
程不漁瞥了一眼,閉目嘆道:“是情書。”
“情書?”荻羅狡黠一笑,“是誰寫給你的呀?”
程不漁道:“是別人寫給別人的。”
“別人寫給別人的?”荻羅好奇展開,愣愣瞧了瞧,“誰這麽沒品味,寫情書竟然就寫這個麽?”
程不漁道:“這已經很有品味了。換做是我,我是決計寫不出這樣的詩的。”
荻羅道:“詩?這不是詩啊!”
程不漁一嘆,睜開一只眼睛,“不是詩是什麽?你莫不是和我一樣,腦袋犯糊塗了。”
荻羅急道:“這真的不是詩!只是四個字而已!”
程不漁一愣:“四個字?拿來我瞧瞧!”
荻羅将那小紙條拿到程不漁面前,他低頭一看,卻見那紙條上的情詩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四個明晃晃的大字:
牡丹将歸。
他恍然大悟!
葉舟曾經告訴他,這世上有一種隐秘傳信的方法,是将信放在暖處烤上一會兒,上面的字跡就會消失,真正的信息才會暴露。
想來定然是自已當時極高的體溫,加之大火的灼烤,才讓這信中的秘密暴露。當真是無心插柳柳成蔭!
程不漁幾乎馬上就要跳起來去找沈璟彥,卻被荻羅一把摁住,道:“哎哎哎!你幹嘛去!你這樣傷口會裂開的!有什麽事不能半個時辰之後再說!”
“我非得現在和他說!”程不漁又跳了起來。
荻羅又把他按了下去:“你、不、能、去!”
她一把抓起程不漁的衣服,将身堵在門口,道:“你若是要去,我就把你的衣服拿走!”
“你……”程不漁當場洩氣,無可奈何地坐了回去。
荻羅就這樣搬了個凳子堵在門口,程不漁就那般呆坐在床上,時不時瞥一眼窗外,他這十六年來,從未覺得時間過得如此緩慢。
半個時辰後,荻羅終于站起身來,伸了個長長的懶腰,将凳子挪到一邊,把懷裏的衣服往程不漁身上一丢,又撿起那一堆沾滿了血的舊衣服,道:“這破衣服我可拿給藥圃裏的稻草人穿了,你把你身上的草葉子摘幹淨,就可以走了!”
說罷,這才放心推門而出,哼着小曲兒揚長而去。
程不漁默然無語地摘着身上的草葉子。不過,荻羅說得果然沒錯,只是半個時辰的功夫,他身上的傷口便已牢牢結痂,而且無論怎麽動,似乎都不會再裂開,痛感也減輕了不少。
他穿上素袖為他準備的衣服,往沈璟彥的房中走去。他努力提了提精神,好讓自已看起來沒有那麽疲乏。
但沈璟彥見到他的第一句話,便是:“程不漁,你沒睡覺麽?”
他狐疑打量着程不漁:“你為何面色如此蒼白?為何換了身衣服?”
“我……”程不漁擠出笑容,道,“我這幾日随藥仙出門,夜不能寐,那些帶刺的草刮破了衣服,所以就換了身新的。”
他撣了撣衣服,笑道,“你覺得怎樣?還不錯麽?”
沈璟彥嘆了口氣:“雖然好看些,你先前那一身便是墨綠的,如今怎還是墨綠的?”
“這顏色合我心意。”程不漁笑嘻嘻坐了下來,抓起沈璟彥的手腕,“脈象還不錯,看來你這幾日有好好吃藥。”
沈璟彥嫌棄地抽回手臂,瞥了他一眼。
湛空望着程不漁,微微搖頭,深深嘆了口氣。
程不漁仍是笑嘻嘻的,不過他現在的笑,已經不是勉強裝出來的了。他見着沈璟彥還好好活着,自然是開心的。
“藥仙師父已經在煎藥了,”程不漁道,“大概過不了一會兒,你就嘗到小爺我的滋味兒了。”
沈璟彥定定瞧着他,伸出一只手,擡起程不漁的胳膊,将袖子拉了上去。
他看着程不漁手臂纏着帶血的布,眉心一震,忽然似不願再看,便放下了他的手臂,沉聲卻真誠道:“謝謝。我會記得的。”
程不漁笑道:“你當然要記得!記得給我留幾顆熱乎的糯米丸子!”
話音剛落,門便被輕輕推開,素袖已端着煎好的藥,小心來到屋中。
她的目光看過他二人,勾唇勉力笑道:“沈公子,你的藥已好了。我已将藥引打碎,你只需要喝下就好,不必為難了。”
沈璟彥點了點頭,甚至問也沒有多問,便端起藥碗,仰起頭一股腦喝進了腹中。只因他明白,無論程不漁做了什麽,只有喝下這碗藥,才不算辜負了他的心意。
他放下藥碗,長舒一口氣,道:“有勞藥仙了。也有勞湛空師父這幾日的關照。”
程不漁蹙眉道:“那我呢?”
沈璟彥似笑非笑:“我方才已謝過你了。”
素袖莞爾,轉身從托盤中端出一盤糯米丸子來,道:“沈公子說你今日回來,定然想吃這一樣,荻羅便為程少俠做了一份。”
程不漁喜笑顏開,對沈璟彥道:“果然還是你懂我!”
他這一路上未吃幾口東西,早已餓極,當下便大嚼特嚼起來。
沈璟彥看着他,又轉頭看向遠處藥圃中,模模糊糊穿着帶血衣服的稻草人,忽然覺得眼根有些酸痛。
程不漁,我與你不過是有着相同目的,才走到了一起。你這樣做,真的值得麽?